第95節
武獨說:“我有先帝與當今太子特許,可佩劍入宮?!?/br> 兩人僵持不下,侍衛答道:“接謝將軍命令,除非當今陛下御賜,否則任何人進入后宮俱不得佩劍,上次見元使乃是特例?!?/br> “讓他進去?!敝x宥的聲音道。 侍衛免了一樁上吐下瀉的罪,將武獨放了進去,謝宥看著武獨,皮笑rou不笑。武獨嘴角略略一牽,知道謝宥已看出先前段嶺設下的計謀,元使一定也去拜訪了謝宥。 “去見陛下?”謝宥問。 “剛從陛下處回來?”武獨冷冷道。 兩人俱是問句,誰也不回答誰,錯身而過,武獨大氅扣到領口,烈光劍隱在氅下,一路到得御書房外,鄭彥已通報過,內里的李衍秋便道:“是武獨?進來吧?!?/br> 李衍秋正在翻閱開春農耕的折子,案前放著已寫好的御旨。 “鎮山河未有下落?!崩钛芮镎f,“你便不能持劍如朕親至,調查此事,但有親筆的御旨,也差不多?!?/br> “是?!蔽洫毚鸬?,接了御旨就要走,李衍秋卻道:“稍候,有話問你?!?/br> 鄭彥便自覺出去,在外頭看門,武獨看了眼鄭彥,正在奇怪,怎么一會兒守在皇帝身邊,一會兒去東宮的,該不會是被太子嫌棄了? 果然,李衍秋開口便說:“辦完這樁事后,你便進宮來,你跟過先帝,予你一個四品職銜,可佩劍入宮,隨侍太子身邊。督促太子,不可荒廢時日,過得幾年考察孝廉無過,便任命你為太子少保?!?/br> 太子少保雖是空銜,卻也官居二品,瞬間就凌駕于大部分官員之上,與謝宥平齊了。 難怪謝宥見著自己時那副表情。 李衍秋等了半天,不見武獨戰栗發抖,或是淚流滿面地謝恩,抬眼一瞥他,以為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孰料武獨卻猶豫片刻,抱拳,躬身。 “臣有愧于先帝臨終所托?!蔽洫毚鸬?,“不敢領旨?!?/br> 李衍秋:“……” “是太子要求你入東宮?!崩钛芮锏?,若鄭彥在,定知李衍秋已有怒意,讓武獨先答應再說,不要執拗了。 “臣脾性乖戾,恐怕適得其反?!蔽洫毚鸬?,“不敢領旨?!?/br> 李衍秋放下筆,看著武獨,窗外日光投入,一縷光線投在武獨臉上。李衍秋倒是十分詫異,究竟是什么給了他這么大的膽量? 李衍秋突然笑了起來,說:“武卿吶武卿?!?/br> 武獨答道:“是?!?/br> 李衍秋端詳武獨,親切地說:“你們四個里頭,朕唯獨看不透你?!?/br> “臣一片忠心?!蔽洫氄f,“不擅言辭,待陛下絕無二心?!?/br> “正二品太屈就你了?!崩钛芮镎J真道,“以你的武藝謀略,本該是太子太保,可惜那是烏洛侯穆的位置,既執意不入東宮,便回去自由自在,當只飛鳥吧?!?/br> 緊接著,一物飛來,打在了武獨的頭上,墨水濺了他滿頭,卻是墨硯,以武獨身手,早在李衍秋動手之時便可閃避,武獨卻不避不讓,挨了那一下。 “回去辦事吧?!崩钛芮镄Φ?,“武卿這等定力,來日當是我大陳的振國將軍?!?/br> 武獨伸手,抹了把臉,脖子上也全是墨水,順著衣服領子淌了下去。武獨躬身拾起硯臺,雙手奉上御案,規規矩矩地放好,這才退出了御書房。 鄭彥看到武獨半邊臉上全是墨,像戴了個面具,哈哈哈地捧腹大笑,李衍秋卻在里頭道:“鄭彥?!?/br> 鄭彥臉色一僵,忙快步進了御書房去。 武獨先是到御花園里,捧了點水,把臉洗了,不多時,背后腳步聲響。 “計劃先停幾日?!崩煽b的聲音在武獨背后響起,“還有些事,未曾查清?!?/br> “你說停就停?”武獨冷冷道。 郎俊俠瞇起眼,打量武獨,不明白為何他臉上全是墨,也不明白為何臉上全是墨還這么囂張。 武獨洗過臉,對著池水打量倒影,郎俊俠善意地提醒道:“脖子上沒洗干凈?!?/br> 武獨只得又搓了搓脖子,答道:“再給你三天時間?!?/br> 郎俊俠不再說話,轉身離開,武獨對著池水又照了照,才起身離開。 回到家時,武獨自認為洗得很干凈了,卻仍招來段嶺的大笑。 池水畢竟不是鏡子,照不真切,武獨洗成個花臉貓,站在院里,被春天里的大太陽照著。 “哈哈哈哈哈——”段嶺根本想不到武獨回來的時候會變成這樣,和早上他出門時的形象完全無法聯系到一起去,錯愕以及滑稽令他像是被下了笑藥一般,倒在桌子上。 武獨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問:“沒洗干凈?”說著又順手朝臉上一抹。 “哈哈哈——”段嶺快要笑抽了,兩人對著笑了一會兒,段嶺才喘著氣說:“怎么會變成這樣?” 武獨逗段嶺,說:“走著走著,風里吹來一張沒干的紙,貼在臉上,墨水就流下來了?!?/br> 這個解釋讓段嶺爆發出第二輪大笑,只覺得實在太傻了,一邊笑一邊掙扎著爬去燒水給武獨洗臉。武獨越想越好笑,只看著段嶺,忍不住又想逗他樂,挨了這么一下,讓他樂了這么半天,還是值的。 “怎么衣服里頭也有?”段嶺驚訝道,“全濕透了!” 武獨打著赤膊,找了皂莢出去搓洗,段嶺則整理外袍、大氅,見上頭都是墨,便拿到后院里去洗。 “到底怎么了?”段嶺問,“被墨硯砸了?” 武獨正要答話,外頭又有人來傳,讓武獨見牧相去,段嶺追出來,武獨示意他在家里等,隨手披了件袍子,快步去見牧曠達。 牧曠達近日非常忙,連自己兒子都顧不上,這次卻遣退了旁人,單獨接見武獨,連昌流君也不在場。 牧曠達自己泡了一壺茶,給武獨斟了杯。 “連太子少保的官位也敢辭?!蹦習邕_慢條斯理地說,“你究竟有什么顧慮?長聘先生說,這府上的人,你都不在乎,在你眼里,統共便只有一個王山。從他來后,你便知道進退了,也活得像個人樣了?!?/br> 武獨沒有回答,拈起茶杯喝了口。 “記得當日我親自將你從天牢中領出來的時候?!蹦習邕_云淡風輕地說,“你可不是這么答應我的,有什么話,想說便說說吧?!?/br> 武獨想了想,答道:“宮中魚龍混雜,不想去?!?/br> “這就是真正的理由么?”牧曠達道,“顯然不是?!?/br> 武獨說:“現在這樣,挺好?!?/br> “什么挺好?”牧曠達問道。 武獨喝過茶,朝牧曠達說:“世情易變,人心難測。有時變的不是時局,而是自己的心,怕的也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我只想留在府里,留在山兒身旁,說我胸無大志也好,不知進取也罷,過過這樣的日子,便滿足了?!?/br> 書房內倏然靜了下來,牧曠達自然明白武獨的意思,這一句話終于封死了所有的理由,唯一的變數,只在于武獨自己身上——進了東宮,能不能保證永遠效命于牧曠達?哪怕牧曠達與太子對立,也仍忠心不二地對牧家保持初心? 拿錢能不能買到人的忠誠?一千兩不行,那么一萬兩呢?興許未來將會漸行漸遠,這也是牧曠達不愿看到的。 “你是滿足了?!蹦習邕_說,“王山不一定會滿足。武獨,你自己想清楚,你不成家,王山一旦入朝為官,也會成家的,到時你該如何自處?” “人生在世,縱然只有片刻的歡愉,也是好的?!蔽洫氄f,“他如何做,如何選,與我的決定不相干?!?/br> 牧曠達嘆了口氣,答道:“也罷,早該料到你是這脾性,本以為這些日子里你變了不少,沒想到你自打來了之后,便始終不曾變過?!?/br> 武獨便朝牧曠達拱手,退了出去。 再回到院里時,段嶺正在晾衣服,轉頭看武獨,說:“這么快回來了” 武獨看著段嶺笑,只不說話。 “笑什么?”段嶺問。 “沒什么?!蔽洫氝^來,在房中坐下,始終看著段嶺。 段嶺總覺得今天武獨有點不對勁,試探地問:“手諭拿到了?” 武獨想了想,答道:“拿到了,可調動影隊,不過不差這幾日,待你會試了再說?!?/br> 段嶺點點頭,總忍不住去看武獨,在這個時候,他心里很不安,這是他十年寒窗臨近結束的最后三天,也將是他另一段生涯的開始??歼^會試以后,若不中榜,他就只好進牧府當一名隨叫隨到的參謀了。 像長聘一般,待遇雖好,于己卻毫無建樹,更幾乎終身在野。 武獨在外頭吹起了笛子,段嶺的心又逐漸安定下來。 “要是考上進士?!倍螏X突然說,“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么?” 武獨放下笛子,朝內屋里看了一眼。 “什么事?”武獨問。 段嶺說:“到時候再說?!?/br> 武獨便點點頭,段嶺仿佛得到了一個承諾。 若自己提出要求,想與武獨那個……武獨會答應他么? 第104章 會試 段嶺尚不知道這種情緒源于季節涌動,只覺得心里有股呼之欲出的欲望在左沖右突,不得宣泄。其實他最初提出這要求,只是想讓武獨在考完試后,給他買一串糖葫蘆。 但漸漸地,他的心底充滿了奇怪的遐想,及至會試那一天醒來時,一枚花瓣從窗外飄進來,落在他的臉上。 “起床了?!蔽洫氄f。 段嶺睡眼惺忪地坐起來,武獨拉開門,唰一下滿院桃花飛舞。 段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一夜間全城桃花綻放,江州的春天來了。那景象比在上京之時更為真實震撼,段嶺大叫起來,四處看看,家里的桃樹一夜間全部開了花。 早飯后兩人出門去,街頭巷尾,所有的花都開得繽紛燦爛,江州正街上全是花瓣,在春風里飛舞,熾日照下,光芒萬丈。 “挺漂亮?!蔽洫汄T著馬,帶著段嶺,上次來江州乃是暮春時節,盛景已凋,此時忍不住也駐馬多看了一會兒。 “太美了?!倍螏X頓時沉浸在這美景之中,江州城熙熙攘攘,過了兩條街,沿途開始戒嚴,考場定在成均閣后,再過去一條街就是內閣議事之地。 段嶺還想多看一會兒,武獨卻說:“走吧,好東西一直都在這里,總會等你的?!?/br> 段嶺側頭看武獨,武獨又摸摸他的頭,兩人遞出名牌供黑甲軍查驗,驗過后方放行。全江州的士族弟子都來了,車水馬龍,擠在成均閣外的巷中。 “咱們雖然沒有他們氣派?!蔽洫毿Φ?,“騎的卻是先帝的坐騎?!?/br> 段嶺笑了起來,武獨還想將段嶺送入內,卻被外頭黑甲軍侍衛擋住,說:“侍從不得隨入?!?/br> “我去辦點事,傍晚在外頭等你?!蔽洫氄f,“不必緊張,你能行?!?/br> “我……”段嶺想和武獨抱一下,自己卻已經十六歲了。 不再是當年被人送來,陪著進學堂的小小少年。 “那我進去了?!倍螏X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