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蔡閆勉強點點頭,仿佛知道蔡聞還活著就行,別的不重要,片刻后,他又轉身朝段嶺說:“他要出城打仗么?” 段嶺按著蔡閆的脈給他診斷,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待會兒去給你找點藥,你先躺著?!?/br> 段嶺出了后院,雨水淅淅瀝瀝,今夜的上京一片死寂。 外頭有人朝他吹了聲口哨,悠揚婉轉,就像鳥兒拖長了尾音,又戛然而止地一揚。 段嶺笑了起來,快步跑出去,后院里,一名武將快步進來,笑著把段嶺攔腰一抱,抱進了走廊里。 今天的李漸鴻一身鎧甲,氣場全開,閃光鐵片織就的戰袍猶如龍鱗一般,頭上戴著頂麒麟戰盔,紅纓繞過下巴系著,他將那把青銅重劍隨手朝地上一放,轉身過來,抻直了腿,與段嶺一大一小,并肩坐在走廊上。 “哇——!” “噓……” “這是什么?”段嶺先是摸父親的鎧甲,又好奇地拉起他的手。 “這是護手鎧?!崩顫u鴻解釋道,摘下來給他看,段嶺又去摸他的頭盔,李漸鴻說:“別摘,就這么看,好摘不好戴?!?/br> “這個呢?”段嶺好奇道。 “靴子啊?!崩顫u鴻好笑道。 “為什么還有鐵刺?”段嶺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武將鎧甲,簡直要被威風凜凜的裹在鐵甲里的父親給傾倒了。 “馬刺?!崩顫u鴻答道,“貼身馬戰時,刺敵軍戰馬用?!?/br> “你要去打仗了嗎?”段嶺問,“穿這么重的鎧甲,活動得開嗎?” 李漸鴻左腳在地上一踏,整個人躍起,在院中舞了數下長戟,又轉身回來,盤腿席地而坐。 李漸鴻取出一個紙包,遞給段嶺,說:“吃,今天不練劍了?!?/br> 里頭是切得整整齊齊的燒rou,段嶺狼吞虎咽地吃了,又給李漸鴻喂了些,李漸鴻說:“喝過酒了,什么山珍海味的都吃足了,等了一個半月,今天出城去,將那群蠻子給解決掉?!?/br> 段嶺有點擔心,李漸鴻摸摸他的頭,認真說:“爹教了你一個半月的劍法,為的就是這一天,劍法都記得么?” 段嶺點點頭,說:“我和你一起打仗嗎?走!” 李漸鴻一手扶額,哭笑不得道:“陛下,你想什么呢?還沒到親征的時候!” 段嶺說:“上陣父子兵,有盔甲么?” 李漸鴻手指點點段嶺,說:“今天晚上是我要出城,不是你,子時開始,我與耶律大石分兩路,前去襲營燒糧草,懂么?” “那我做什么?”段嶺茫然道。 李漸鴻認真道:“我出城襲營,便無人守你這邊動向,萬一有事……雖然有事的可能很小,但你絕不可掉以輕心,須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br> “然后呢?”段嶺點頭道。 李漸鴻說:“然后你就拿著忽必烈的這把劍……” 段嶺:“在哪里?” 李漸鴻:“……” 李漸鴻那表情不忍卒睹,手指點點段嶺的佩劍,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忽必烈給了窩闊臺,你爹我第一天就從窩闊臺手里搶過來了?!崩顫u鴻說,“就它?!?/br> “哦?!倍螏X點頭。 李漸鴻又吩咐道:“誰惹你,你就掂量著,能砍得過就砍,砍不過就逃,躲起來,知道嗎?” 段嶺問:“辟雍館會出事嗎?” 李漸鴻說:“應當不會,就怕萬一,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能逞強出頭,爹不能帶著你去襲營,我兒,你可千萬得保住小命,你要死了,爹也不活了?!?/br> “好……好?!倍螏X明白了,今天晚上李漸鴻雖有退兵把握,卻并無把握元人是否會在臨敗前反將一軍,無法守在兒子身邊,于是教了他一個半月的三腳貓劍法,現學現賣,大殺四方不可能,危險來臨時突然拔劍,趁敵人輕敵一瞬,逃掉性命還是可以的。 李漸鴻又反反復復叮囑了無數次,譬如萬一北門失守了,元軍攻進來怎么辦,失火了怎么辦,流箭來了怎么辦,投石機扔進來了怎么辦,城墻垮了怎么辦……事無巨細,又反復與段嶺確認,直到認為他真的記住了,又畫出地圖,為他規劃逃跑線路,聽得段嶺幾乎以為元人都殺到辟雍館門口了,就等一聲令下陪他開始演練。 “有幾成的可能會打進來?”段嶺緊張地問。 “不到一成?!崩顫u鴻叮囑道,“但是哪怕有一丁點可能,也絕不能掉以輕心?!?/br> 段嶺:“……” 李漸鴻:“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你也不活了?!?/br> 段嶺第一次聽的時候很感動,翻來覆去被車轱轆了無數次,已經徹底麻木了。 “對?!崩顫u鴻說,“就是這么說,擊掌為誓,一定活著?!?/br> 段嶺和李漸鴻擊掌,李漸鴻說:“爹打仗去了,天亮就回來,明天就接你回家?!?/br> 段嶺突然抱住了李漸鴻的脖子,李漸鴻笑了笑,說:“都十三歲了,莫要磨磨嘰嘰了?!?/br> 段嶺這才放開李漸鴻,李漸鴻匆匆出了后院,翻身上馬,段嶺忙從籬笆處爬上去,扒在籬笆上,見李漸鴻騎的是萬里奔霄,馬鞍后還綁著劍匣,他將長戟負于背后,朝段嶺說:“快下去,當心摔了?!?/br> “你小心!”段嶺說。 李漸鴻便雙腿夾著馬腹,朝段嶺傾了過來,翹起一腳,保持平衡,在段嶺的額頭上親了親,段嶺也在他臉上親了親,緊接著李漸鴻一抖馬韁,喝道:“駕!”緊接著化作一陣風,消失在后街盡頭。 第26章 戰事 段嶺抓了藥,回去給蔡閆熬藥,蔡閆有氣無力地哼哼。 “他來了么?”蔡閆問。 “誰?”段嶺說,“我爹嗎?他來過了?!?/br> 蔡閆“嗯”了聲,段嶺又說:“今天沒有練劍?!?/br> 蔡閆緩緩出了口長氣,段嶺熬好藥,讓他起來喝,扶著他的時候,脖頸里的布囊吊著,牽著紅線,晃啊晃的,方才與李漸鴻說話時,還特地取出來看過。 “聽說你來名堂的第一天,和拔都打架,就是因為這個?!辈涕Z拿著布囊,說,“是一塊玉?” 段嶺說:“嗯,你吃藥吧?!?/br> 蔡閆笑著說:“拔都一直很好奇里頭裝著的東西,卻不敢再來招你了?!闭f著用手在外頭摸了摸,給段嶺塞回單衣里去,說:“半塊璧,半環為璜?!?/br> “是玉璜?!倍螏X答道。 蔡閆喝完藥躺下,段嶺說:“給你下了重藥,今夜睡踏實,應當就沒事了?!?/br> 這夜段嶺把劍放在枕頭底下,枕著那把劍,不能入眠,心里盡是父親的鐵馬金戈,一時想著他削人腦袋,一時又想著他箭無虛發,威風八面。 午夜時,蔡閆躺在床上直喘氣,烏云蔽月,雨又下了起來。 靜謐長街中,馬蹄踏破了積水,發出低沉的悶響經過,段嶺坐了起來,朝外窺探,感覺得到不遠處有許多士兵經過,趕往北門外,但那聲音與尋常戰馬“得洛”“得洛”的聲音不大一樣,顯得更低沉一些。 那隊負責偷襲的軍隊有四千人,馬蹄上包著布,在李漸鴻的帶領之下,悄無聲息地穿出了北門,繞過山丘,前往東面的元軍后方。 與此同時,元軍亦繞過南面,前往襲擊上京城的西門。 滿布雨水的密林里,耶律大石與李漸鴻各穿一身戰鎧。 “你所料不差?!币纱笫f,“遞出去的假情報果然起作用了?!?/br> 李漸鴻答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北門與西門外兵力實在太少?!?/br> 耶律大石答道:“將主要兵力投放在城墻上我更不放心,窩闊臺沒這么聰明!” 李漸鴻說:“耶律大石,莫要怪我危言聳聽,你必須讓蔡聞調一隊兵過去守著?!?/br> 耶律大石看著李漸鴻。 “李漸鴻,我是主帥?!币纱笫f,“分兵!” 李漸鴻只得作罷,與耶律大石各自散下山丘,兵分兩路,無聲無息地接近敵人后方。足足一月的圍困與堅守,等的就是今天夜晚。李漸鴻與耶律大石商議后一致決定與元軍打一場消耗戰,先是拖到立秋,再派出信差傳遞假情報,于是意料之中地被元軍截獲了,又意料之中地選擇了今夜。 元人大軍已開到西門下,悄無聲息地立起了攻城梯。 蔡聞率領巡防司,豎起了森寒而冰冷的箭頭。 李漸鴻則率領兩千精銳,在大地上踏起了沉悶的鼓點,不斷接近元軍的后方。 “殺——!”李漸鴻吼道。 “殺——”兩千敢死隊沖進了元軍的大營,火光四起,火油、火罐轟然炸開,馬匹嘶鳴,糧草倉著火,映向天際。 一名元軍高舉火把,沖上鳴金臺,李漸鴻奔馬疾馳,一箭射去,那元軍趴倒在金鐘上,鮮血四濺。 “殺——”耶律大石率軍開始包抄,點燃了油庫,火光爆射。 與此同時,元軍首領怒吼,指揮投石機將成批燃燒的火罐投向上京城內。 火光四起,城防司開始放箭,元軍登時尸橫就地,后方信使來報,大營被襲,緊接著石塊、利箭從城樓上猶如暴雨般傾泄下來,元軍方知中計。窩闊臺率軍沖來,大聲怒吼,耶律大石開始沖擊側翼,元軍訓練有素,有條不紊變換隊形,保護城下的攻城隊伍。 耶律大石以遼語,窩闊臺以蒙語,雙方怒罵。 “罵那么多做什么!”李漸鴻吼道,“殺人!別罵了!” 李漸鴻燒完元軍大本營,率軍沖來,第三隊軍加入了戰場,上京西門之下,登時猶如絞rou機一般,元軍三條退路同時被封鎖住,留下一條開口,按理說應向南方退軍,窩闊臺卻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朝耶律大石的方向突圍。 李漸鴻一見變陣便暗道糟糕,一箭飛去,將那傳令兵頓時斃于馬上,然而已阻攔不及,五萬元軍猶如巨人,開始轉向,一方拼死抵抗李漸鴻兵馬,寧死不退,窩闊臺則率領主力部隊朝著耶律大石猛然沖擊。 元軍如同海潮般涌來,耶律大石猝不及防,隊伍被沖散,忙退出中鋒部隊,李漸鴻又率軍如同尖刀一般殺來,耶律大石中箭墜馬,在最后關頭被李漸鴻狠狠一槍,又挑了上馬。 “開城門!”李漸鴻吼道。 南門打開,原先埋伏的兩萬人終于殺出,而窩闊臺正往北門逃去。李漸鴻一看窩闊臺奔逃路線,馬上沖回南門,直接穿過上京城,前往北門狙擊窩闊臺。 遼軍兩萬余,元軍已戰死近萬,唯剩四萬余,在北門與西門之間激烈交戰,而窩闊臺的先鋒部隊已沖到了北門下,一時間火罐四飛,北門內所有建筑燒成了一片火海。 火罐被投入城墻,劃出一道弧線,墜向辟雍館院內,“砰”的一聲炸開,火苗瞬間躍起。 段嶺一瞬間醒了。 所有人都在大喊,開門聲響起,少年們光著腳跑出來,段嶺抓著劍,搖醒蔡閆,火焰已燒到了門外。 “元軍殺進來了!”有人喊道。 “不要慌張!”段嶺跳出窗外,喊道,“朝西邊撤!” 住在段嶺附近的少年都出來了,有人喊道:“去打仗!城破了!不能投降!” “怎么打!空手入白刃嗎?!”段嶺喊道,“先跑!不要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