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沒錯,這一切都是柳如夢自己的選擇。陸遺珠曾經也走投無路出賣過尊嚴,可是到那個時候,她也沒有想過出賣自己的**。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一道底線,跟尊嚴還有道德感無關,那是心靈深處最后的一扇門。 “自己的選擇?”說到這個,柳如夢便大笑起來,笑得整個身體都顫抖,搖晃了好幾下才站穩?!笆前?,是我自己的選擇,只是那個選擇也是被顧顏殊逼出來的。我是個女人,還是個什么都不會的女人。除了一具還算漂亮的身體,我還擁有什么?陸遺珠,我要活著!如果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br> 其實對于陸遺珠來說,如果真的活到柳如夢那個地步,那么還不如死了。倒也算是一種比較好的解脫辦法。 “不說這么多了,咱們的時間可不多?!绷鐗艟徚司徸约旱那榫w,把針頭對著自己淡藍色的血管戳了進去。然后就有濃稠的血液一點一點被針管吸出來,陸遺珠看著都覺得疼痛可怕,她卻像是無知無覺,臉上甚至帶著淡淡的微笑。 抽了半管血,柳如夢才把針頭抽/出來。她拿著針管俯身靠近陸遺珠,聲音聽起來甚至稱得上是溫柔,只是里面的內容,卻讓人膽寒?!澳悴灰?,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你不要叫,我就不弄疼你,好不好?!?/br> 自然是不好的,只是陸遺珠現在什么反抗都做不出來。 黎滿滿也害怕會被染上,側了側身體讓柳如夢的動作能夠更流暢一點??刂浦戇z珠的手卻一點都沒有放松,冷聲罵了柳如夢一句:“還不快點,別廢話,辦事!” 柳如夢也沒有惱,還是那樣子讓人看了就膽寒的微笑。 陸遺珠能清晰感受到那冰涼的針頭緩緩靠近自己的肌理,她甚至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身體卻沒有再反抗,反正無論怎么樣,今天這份苦楚是必須要捱的,何必還要白費那個力氣去掙扎。 冰冷的針尖刺入肌膚,陸遺珠不由自主顫栗了一下,那血液卻還是溫熱的。被注射/進體內的時候,甚至沒有多少不適的感覺。 她的睫毛略微有點濡/濕,顫抖著問:“張媽在哪里?” “這時候還有工夫想別人?你還是把那個心用來擔心自己吧?!崩铦M滿就是看不慣她這樣一種作態,好像別人怎么樣對她,她都不會多在意一樣。并不是多善良,而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似乎在她面前,這世上很多手段都變成了雕蟲小技。 她明明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卻偏偏勝在看得開。 一管血已經打完了,柳如夢收回針管,仍舊妥帖地收到自己包里面。 黎滿滿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還挺懂事,知道不能留下兇器?!蹦轻樄苁撬o柳如夢的,上面自然還有她的指紋。要是隨意扔在這里被人撿到,還真說不定會有什么麻煩。 柳如夢隨意笑了笑,并沒有告訴她,自己拿好這針管,不過是為了避免會有不相干的人觸碰,而造成不必要的感染。她這人其實挺恩怨分明,跟她沒有關系的,她也不會想著要去傷害別人。 陸遺珠感覺自己很冷,即使坐在恒溫的空調房間里面,也依舊冷得瑟瑟發抖。黎滿滿總算放了手,她的手臂上面已經出現兩個深深的指痕。她縮回被子里面,緩緩蜷縮起身體,目光空洞。 柳如夢一向不是心軟的人,這個時候看她這個樣子,卻感到有點不忍心。嘆了口氣,輕聲說:“她沒事,好好地在房里睡著呢?!?/br> 他們并不想鬧出人命,不過在張媽的水杯里面放了點安眠藥,讓她沉沉睡著,不來打擾他們而已。 ☆、第117章 我很臟別碰 這兩天吳墨棋養成了一個習慣,有事沒事就喜歡去陸遺珠家里逛一逛。美其名曰是剛來蘇城沒地方去,跟陸遺珠總歸是認識的,還有點話可以說。至于蘇湘?一到蘇城就開始瘋狂地玩,一點都沒有當初在京城時候,那副氣質型淑女醫生的形象。 最近蘇湘的心情極其不好,走倒是很瀟灑地走了,只是來了蘇城,只要吳墨棋提到鄒季成,就恨不得分分鐘咬死他。吳墨棋表示自己受到了傷害。他是花叢里玩慣了的,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會喜歡上陸遺珠這樣淡漠到像天邊流云的女人。只是繁華的生活過得久了終究有些厭倦,吳墨棋覺得自己是想要跟陸遺珠定下來的,只是他愿意,她卻沒有把心交給他。 她也沒什么特殊愛好,現在家里面傭人又都走/光了。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情是把衣服洗了,然后做頓早飯,吃過之后,如果是晴天就在庭院里面曬太陽。如果是雨天,就窩在家里吹著暖氣刺繡。 她其實是再安然不過的女人,只要一方小小的天地,即使沒有繁華都市的聲音,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沒有外人的侵擾,她能夠活得更加自在。 這一天去到那里,卻覺得有點不大對頭。那里寂靜地過了頭,甚至連張媽都沒有看見。只有小諾孤零零地坐在門口,濕漉漉的目光看著遠方??吹絽悄遄哌^來,就馬上竄過去咬他的褲腳管。 很奇怪。按照平時陸遺珠的生活習慣,這個時候應該正在吃早飯。他是奔著來蹭早飯的心情才會來這么早的,只是今天,房間里面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小諾咬著他的褲子把他往樓上帶,他就感覺更奇怪了。小諾是很條很黏人的薩摩,但是前提是那個人是顧顏殊或者陸遺珠,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它其實是條很高冷的狗。但是今天卻一反常態,就算他反應再遲鈍,也感覺出來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三步兩步跑到樓上,也是一片寂靜,甚至泛著一層死氣。 陸遺珠房間的門虛虛地掩著,吳墨棋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把門推開。他原本以為里面會有些什么,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里面什么怪異的景象都沒有。只有陸遺珠一個人,坐在床/上,雙手環膝,臉也埋在臂彎里面??雌饋硭呀浽谀抢镒撕芫昧?,那姿態幾乎要讓他覺得,她是一尊雕塑。 他心里有點疼,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遺珠……” “不要碰我!” 手剛剛碰到她的手臂,她就迅速往后一躲。抬起的臉上,一雙眼睛里面全是驚慌?!澳悴灰鑫??!?/br> “遺珠!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告訴我!只有說出來,我才能幫你啊?!标戇z珠身上肯定發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吳墨棋牢牢禁錮住她的臂膀,皺著眉頭認真地跟她說。 “幫我?”只說了這兩個字,眼睛里面原本用力忍住的眼淚就滾落下來。她哭得狼狽,一點都沒有平時清美的儀態。含糊不清地哭喊:“你怎么幫得了我?吳墨棋,你也不過是個人,不是神……” “那你告訴我!說不定我就能幫你呢!你告訴我啊?!?/br> “誰都幫不了我,我得了艾滋??!” 吳墨棋的手一下子頓住。 這世界上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她那一聲尖銳的嘶喊之中,消失不見。他的耳邊只剩下她隱忍的哭泣聲,絲絲縷縷,像是致命的弦,一圈一圈纏繞在他心上,滿滿收緊,勒出/血痕。 他終于明白,什么叫做疼得窒息。 “遺珠……”他聲音微弱,伸出雙臂想要擁抱他。明明就連他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明明他也無比震驚無比驚慌,可是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想著,要給陸遺珠一點勇氣。 即使他自己擁有的,就不夠多。 陸遺珠哭著往后躲,“你不要碰我,我很臟?!?/br> “那就一起臟好了?!彼稽c都不在意,也沒有說什么你不臟這類騙人也騙自己的話。他只是用力地,把她抱進自己懷里。 不顧她哭喊著掙扎:“吳墨棋你放開我,你會被傳染的?!?/br> “是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所謂?!拔也辉诤?。反正這樣子無聊地活著也是一天,陪著你一起臟也是一天,那我就陪著你一起孤單好了?!?/br> 艾滋病患者,終究是個孤獨的群體。盡管世人大多說著要寬容要愛護,只是給予他們的歧視,卻仍舊一絲不少。吳墨棋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說自己得了這樣的病,但是她是不會說謊的,她既然這樣說,那么他就信。 沒錯,她說得很對。他的確不是神,也幫不了她。但是至少,在這樣一個時刻,他能給她一個溫柔的擁抱。 他的懷抱溫暖又讓人安心,很難想象,當初那樣的一個花花公子,現在卻愿意為了陸遺珠,變成這樣溫和的男人。陸遺珠在他懷里漸漸平靜下來,眼淚也慢慢止住。變成輕微的抽泣聲。 她其實是不愛哭的,今天這樣大的一擊上來,終于讓她失去了一貫的平靜理智。 吳墨棋沒有再問她什么,能停住哭就是好事,說明她已經想明白,愿意讓傷口慢慢愈合。而他,不愿意在這種時候,撕開她猙獰的傷疤。 他放開了她,然后用指腹輕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澳悴灰?,因為我們都知道哭是最沒用的做法。也許未來不可預知,但是你只要明白,現在我在這里,我就在你面前,不管前面是什么,荊棘還是叢林,我都陪你一起去?!?/br> 是的,他也是個普通人。他不能保證自己的心永遠不改,也不能保證自己的誓言永遠如初。但是現在,此時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確信,自己深愛著陸遺珠。 所以他愿意為她做很多事情。 “本來是想來蹭你的早飯吃的,現在泡湯了?!眳悄蹇戳丝醋约旱氖直?,“時間還不是太晚,我除了煮粥什么都不會,你要是不嫌棄,我就給你做。當然,你也不許嫌棄?!?/br> 他說得有點蠻不講理,陸遺珠卻忍不住笑出聲來。盡管眼里還藏著深深的悲哀,“你會做蔬菜粥嗎?” “會啊,”吳墨棋點點頭,“想吃就給你做?!?/br> 原來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顧顏殊才會做的專利,比如說毫無條件地對陸遺珠好,比如說做一碗香氣四溢的蔬菜粥。 “快點起床,我給你做早餐去?!?/br> 他起身要離開,陸遺珠卻抓/住了他的手。目光之中帶著祈求:“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br> 他挑了挑眉,“包括張媽?” 她點頭,“包括張媽?!?/br> “好啊,”他一口就應承下來,“我已經大概知道你要做什么?!?/br> 陸遺珠原本是想一個人靜靜地活著,不理會那些事情的。只是現在,她選擇報復?;蛟S這個世界上面對不住她的人有很多,只是到最后,她想報復的人,也只剩下一個顧顏殊。 什么才是真正的報復? 答案是死亡。 吳墨棋并沒有說什么,而是轉身下樓給陸遺珠做了一鍋蔬菜粥。味道和顧顏殊的其實一點都不一樣,陸遺珠卻覺得也挺好吃,一口氣吃了兩碗。 張媽起來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正坐在庭院里面曬太陽,陸遺珠躺在躺椅上,小諾乖乖地坐在她身邊,而吳墨棋,坐在一邊,正輕聲給她讀張愛玲的《半生緣》。 那幅畫面太美好了,在那么一瞬間,張媽甚至生出了一種感覺。吳墨棋跟陸遺珠才是合適的。只是下一秒就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走了過去,打破了這幅寧靜。 “遺珠小姐早飯吃過了嗎?我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竟然起得這么遲……” “沒有關系,”陸遺珠嘴角噙著一抹清淺的微笑,卻并不睜開眼睛。她怕自己一睜開眼,看見張媽那張慈祥又擔憂的臉,自己就要忍不住落淚。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連張媽都聽不出異樣:“昨晚你很累了,張媽年紀大上去,醒得晚一點,是很正常的事情。算算年紀,林柚月也不小了,張媽你也到了該回去含飴弄孫的年紀了?!?/br> 張媽一時僵在那里,“遺珠小姐這是想讓我走?” “我總不能一輩子賴著你……” 陸遺珠終究不大會說話,吳墨棋看了她一眼,合上書看向張媽?!斑z珠她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張媽年紀大上去,遺珠她也有點擔心?!?/br> 張媽卻搖頭:“我還能再伺候遺珠小姐一段時間,一直都是我陪在她身邊的,現在讓我走,她肯定不能習慣?!?/br> 吳墨棋微笑著說:“人總是這樣,一開始不習慣,到最后就會順其自然。誰離開誰不能活呢?張媽,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其實說得已經相當重,張媽就算再不想走,聽了這話,也只能說是。 “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算起來我也真是老了,遺珠小姐還年輕,總是要跟年輕一點的人作伴才好?!边@個一直為陸遺珠默默付出的老婦人,終究還是因為這一聲不再需要,而寒了心。 ☆、第118章 若足夠溫柔 張媽一向手腳很快,這次收拾起東西來動作也很快。她提前給林柚月打了電話,東西剛收好,林柚月就到了。張媽在電話里面其實并沒有說清楚為什么突然要走,但是隱隱約約的已經透露出一點,是陸遺珠的意思。 林柚月的性格像張媽,雖然偶爾有點促狹,但是大多數時間很好說話??墒沁@一次,當她走到門口,看見陸遺珠老神在在地躺在躺椅上和一個男人一起聊天,而自己的母親拉著一個拉桿箱出來的時候,瞬間感覺自己從前強行壓制下來,那些對陸遺珠的怒氣,瞬間爆發。 “陸遺珠!”她大步跨到陸遺珠面前,失望透頂地說:“你這樣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沒有心肝的?!?/br> 她閉著眼睛,睫毛卻微弱地顫抖了一下,幾乎沒有人看見,只有吳墨棋,看見了她那一瞬間的疼痛??雌饋砭拖袷?,一只在風中瑟瑟發抖的蝴蝶。 她極其緩慢地張開眼睛,看見林柚月滿臉怒氣。她卻還是一副平靜淡漠的表情,側了側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張媽?!斑@就走了?” 張媽點了點頭,笑容略微有點僵硬?!斑z珠小姐自己要照料好自己,剛才吳先生那句話說的挺對,總歸沒人能能夠陪誰一輩子的?!?/br> 嘴上這樣說,心里卻還是難受疼痛的。 陸遺珠十四歲那年被錢其揚帶回來,然后就一直是她在看著,照料著。那時候林柚月也不過才十五歲,她是真心把陸遺珠當做自己的女兒來照顧。她也表現得一直很依賴自己,卻沒想到,今天,會由她親口說出,希望自己走這種話。 她支起身子,輕輕轉頭,掃視了一下整座庭院。最終還是停留在張媽臉上,輕聲說:“張媽,你不要難過。這座房子太大了,也太冷清了。這樣的地方,你能夠離開,是件很好的事情?!?/br> 張媽笑了笑,沒再說什么。本身像她這樣大年紀的人,就已經看慣了離別。也不過是一時難以接受,終究不會有太過失態的舉動。 林柚月卻用鼻子哼了一聲,冷笑著說:“能說出這種話的人真是不要臉,我媽照顧你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任勞任怨照顧你這個心理變/態這么多年,怎么,你現在不需要了,就一腳踢開,這么毫不留情嗎?” “柚月!”張媽聽不下去她這樣無禮的話,輕聲喝止了她。 “這位小姐說話也該注意點分寸,張媽不過是個傭人。就是有苦勞,也不過是個有資歷一點的傭人。什么時候傭人也能這樣跟雇者說話了?真是讓我大開眼界?!?/br> 吳墨棋從小就根正苗紅地長在豪門,那些傭人從來沒一個敢這樣跟他說話的,更別說是傭人的女兒了。 現在猛然聽到這番話,何況還是對著陸遺珠說的,頓時就覺得很不能接受。 “分寸?這話說得還真是可笑?!绷骤衷鲁爸S地扯了扯唇角,然后走過去一把拿過張媽手里的拉桿箱?!皨?,我們走。又不是缺錢,你又是為著什么還要待在這里?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一直苦苦照料的好小姐,這就是你所謂的,不過冷心腸了一點,其實是個好人的遺珠小姐。媽,你現在看人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回去了!” 她一連串的嘲諷話語,雖然聽起來是在指責張媽,其實是在諷刺陸遺珠。指責她忘恩負義,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