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皇宮也是夫人的家呢?!辨九p聲道。 花銀溫婉淺笑,映著落日的余暉朝朱雀門緩緩走去。 當夜子時,錦繡宮忽然傳來宮人的陣陣慘叫——瑛貴妃唐瑛緞裙懸梁,自縊身亡。 鳳鸞宮 皇后龍梨一身絹白素服,鳳冠髻里斜斜的戴著支素玉簪子,雖然是喪期裝扮,但龍梨的臉上卻不見死了夫君的哀傷,白皙的臉上隱隱還有紅潤泛著,眉眼藏不住泄憤的快活。 龍梨剛剛得到瑛貴妃自盡的消息,這個和自己斗了二十年的女人,庇護她的男人死了,養到弱冠的兒子死了,自己…也懸梁身亡。還有比這更快活的事么?龍梨只是獨自想著,就差點要笑出聲來。她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個孤立無助的可憐女人,燕國一夜易主,她這個前朝皇后,還能有什么去處。 龍梨想不到這么遠,她為曾經蔑視自己的人不得善終覺得興奮,尤其,她的鳳鸞宮里又來了一個客人。 龍梨腳下,跪著一個宮婢,俯首謙卑,但鎮定的姿勢昭顯著她歷經許多的寵辱不驚,即便面前是曾經的皇后,她也不覺得怯懦。 宮婢緩緩抬起頭,春柳認出是柳堤軒玉嬪身邊的貼身侍女——“烏雅?”春柳低喊出聲。 烏雅梳著干凈的發髻,不卑不亢的沖垂柳頷首示意,又眼神明亮的看向端坐著的龍梨,卻沒有急著開口。 ——“柳堤軒的紅人烏雅姑姑?”春柳竊笑了聲,“怎么有工夫來咱們這里?看來是玉嬪被軟禁等待發落,烏雅姑姑閑的發慌就來鳳鸞宮串門了?之前柳堤軒熱鬧的時候,怎么也不見你走動?” 烏雅也不覺得羞愧尷尬,篤定笑道:“宮里每個奴婢都有自己服侍的主子,身在哪里,自然就要替那主子做事,春柳姑姑也是宮里的老人,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若是早先奴婢就到處走動,柳堤軒那位又怎么會輕饒了我?還望皇后娘娘明鑒?!?/br> ——“皇后娘娘…”龍梨有些恍惚的聽著這個稱呼,“江山忽然易主,本宮這個皇后,也喊不了幾天了,去哪里蹉跎,又有誰知道…” 春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龍梨,只得收起對烏雅的嘲弄,眼中涌出對主子感同身受的哀色。 烏雅淺淺笑著,聲音清亮道:“娘娘,奴婢聽說,大梁這位新陛下對宮中舊人很是仁厚,連幾位沐家子嗣都得了去處,端王爺和辰世子更是保留了爵位府邸,娘娘與沈家沒有仇怨,又是龍家的人,陛下自然會念及故人,善待娘娘您的?!?/br> 烏雅說的得體,語調輕盈軟糯,龍梨聽在耳里也覺得舒坦,不禁對這個柳堤軒的宮人生出些好感來,沖她招了招手道:“你倒是懂事,難怪玉嬪器重你??拷?,說給本宮聽聽,你大早往這頭來,一定不是為了剛剛那幾句舒心話吧?!?/br> 烏雅順從的往前挪了幾步,又朝龍梨磕了個頭,不急不慢道:“娘娘睿智爽快。烏雅便有什么說什么了。娘娘應該多少知道些,太子生前和玉嬪走的很近…玉嬪機敏,一直在為先帝駕崩后打算,太子貪戀玉嬪美貌…這二人…” ——“有私情?”龍梨眼睛一亮,咬牙道:“玉嬪該死,先帝這樣寵她,她竟無恥到和太子茍/且,其罪當千刀萬剮?!?/br> “還不止?!睘跹爬^續道,“這位夏族娘娘身份堪疑,奴婢認為她遠不止一個普通妃嬪那么簡單?!?/br> ——“哦?” “奴婢雖然沒有十足的證據,但心里一直覺得古怪?!睘跹盼宋亲?,鳳鸞宮里也時刻都點著香爐,可這香氣很是尋常,遠不如柳堤軒玉修羅所點的異域熏香,自己在玉嬪身邊待的久了,竟也是迷上了那股惑人的氣味,“每每先帝駕臨,玉嬪都會點上她從夏族帶來的異香,這香氣詭異,先帝每次聞了都會欲罷不能,恨不能癱軟在玉嬪身上才好?!?/br> ——“說下去…” 見龍梨聽的入神,烏雅直起身子又道:“太醫說先帝身子虧空,根本就是被玉嬪掏了去,玉嬪對先帝用藥,娘娘…這可是死罪吧?!?/br> “玉嬪千嬌百媚,本來就很是勾人?!贝毫唤獾?,“對先帝用藥?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烏雅瞥了眼春柳,眼中帶了些不屑,“春柳姑姑,先帝是被一碗獐rou湯謀了性命不假,可要是先帝身體康健,又怎么會急火攻心病入膏肓?獐rou湯謀命不假,可先帝這副身子板,又是哪里來的?” ——“啊…”春柳捂著嘴大驚失色,“玉嬪…” 烏雅繼續道:“原本奴婢也沒有想得這么多,只以為玉嬪貪戀榮寵,要勾住先帝為自己打算。直到先帝忽然駕崩,玉嬪又繼續和太子勾結,奴婢后知后覺,這才有了個大膽的念頭…” ——“說,說出來?!饼埨娲叽僦?。 “玉嬪…”烏雅微微一頓,“應該是夏族派來的細作,要謀了先帝和太子,謀了大燕吧…” 龍梨鳳目打量著烏雅自若的臉,這宮婢嫻熟的姿態和精明的頭腦,勝過了自己身邊每一個人,龍梨忽然生出要讓烏雅為自己所用的念頭,看著她的眼神不由得柔和起來。 “你對本宮說了這么多,對本宮又有什么好處?”龍梨扳弄著玉扳指幽幽道,“你難道不知道么?新帝登基,后宮一幫子女人早已經沒了用處,何去何從都等著新帝一聲令下。就連本宮這位皇后,只怕也待不了皇宮,是去給先帝守陵,還是回漣城老家?都是未知之數吶…” “娘娘?!睘跹庞稚锨傲税氩?,“你剛剛說的不錯,可要是您能幫陛下解決一個燙手山芋,您說,他又會不會記您一個大人情?娘娘遠離漣城老家多年,要想在龍府挺直腰板,有陛下支持豈不是更好?” 龍梨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烏雅咬唇道:“玉嬪是夏族送來的女人,事關兩國干系,就算陛下知道她是細作,也不能隨意處置了她傷了兩國看似平靜的態勢。新帝登基,決不允許立刻就有戰事發生。因此玉嬪就成了陛下眼中一個拔不去的釘子…” 龍梨頓悟點頭,“但要是…玉嬪謀害先帝,就是不可恕的死罪。不是細作之罪,但卻是讓夏族無話可說的死罪…證據,本宮要證據…烏雅,你有玉嬪的罪證,是不是?” 烏雅淡淡一笑,從袖子里摸出一個油紙包,春柳碎步上前接了去,急急的打開看去——油紙包里是一撮不曾見過的粉末。春柳低頭嗅了嗅,雙目泛起癡醉迷離之色,她見過那么多名貴的香料,卻從來沒有聞到過這樣獨特誘人的神秘氣味。 ——“奴婢想出其中蹊蹺后,就留意起這位主子?!睘跹庞值?,“主子凡是都經奴婢的手,唯有這一撮熏香從不讓旁人染指。這幾天玉嬪被人看著行動不便,奴婢尋了個機會終于找到了她藏著的熏香,奴婢托人帶了些去宮外找人查驗…娘娘…這熏香里有一味七竅散,可以亂人心智,勾魂攝魄…大損男子身體,長期使用可是會死人的…” ——“玉嬪夠狠?!饼埨姘祰@道,“七竅散損男身,也傷女體,她這樣做,是要和先帝玉石俱焚么?” “娘娘只需要知道,把此物呈給陛下,就說是娘娘探查到的。玉嬪謀害先帝證據確鑿,陛下即刻就可以治了她的死罪,夏族那頭也有合理的說法,豈不是一舉兩得?!睘跹怕冻龅靡庵畱B。 “你這樣幫本宮,又是為了什么?”龍梨示意春柳收起熏香,鳳目一挑注視著烏雅。 烏雅又朝龍梨鞠了個大禮,含笑溫聲道:“我家主子就要性命不保,奴婢還能有什么去處?不過是早些為自己打算,跟著娘娘您也好,出宮也罷,總比陪著玉嬪殉葬好上許多?!?/br> 龍梨沉思片刻,忽的厲聲道:“玉嬪初進宮時不過是一個毫無根基的異族女人,你老道精明,該是多少主子想要的奴婢,怎么會被內務府派去伺候玉嬪?如果本宮猜的沒錯…你是旁人安插在玉嬪身邊的人吧?宮里能伸這么長手的,除了本宮,也只有那個死了的賤人,你是唐瑛的人?!?/br> 烏雅身子微動,可面容仍是不慌不忙,“娘娘見笑了,往事不可逆轉,娘娘只需要知道,生者必須活著,還得好好活著,娘娘如此,奴婢…也是如此?!?/br> “哈哈哈哈哈…”龍梨尖利的笑了幾聲,指著烏雅道,“你性子爽直不藏著掩著,本宮倒是覺得不錯,罷了,就照你所說。等玉嬪的事了結,本宮去哪里,你就也跟著一起吧?!?/br> ——“多謝娘娘?!睘跹徘饲?,還不忘看了眼春柳。 待烏雅離開,龍梨授意春柳留了些熏香收起,見春柳有些疑惑,龍梨慵懶道:“這七竅散可是尋常人難得的東西,留些收著,沒準哪天…能派上用場呢?” ——“奴婢知道了?!?/br> 次日,玉修羅擔上毒害宣離帝的罪名被關入天牢,聽后發落。金甲護衛押走玉修羅時,淑貴妃龍櫻在宮道上遠遠瞧見——這個美艷傾城的夏族女人幾天里消瘦的如同一匹絹布,眉眼也不似以往勾畫的嫵媚俏麗,龍櫻是第一次看見玉修羅的素顏,但依然是那么美麗奪目,她的眼睛幽黑明亮,就算是就要成為階下囚的罪婦,她也高貴過了蒼都的一切。她挺直脊背,凸起的顴骨昭顯著她的倔強,寧死也不后悔的倔強。 龍櫻見過太多這樣的神色——宣離帝彌留之際時的花銀,傷心欲絕痛徹入骨的唐瑛,滿腹怨恨永不妥協的龍梨…還有…還有自己的三妹龍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筱兒… 龍櫻忽然為自己感到哀傷,自己還好好活著,但卻好像已經死了很久,再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