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謝白:“……” 他張口想說你傻了嗎,但是對上殷無書含著笑的目光,又忍了回去,憋了半天,終于還是搖頭沒好氣道:“沒有?!?/br> “好,那我有話想問你……”殷無書頓了一會兒,緩聲道:“這一百三十二年我總是會夢到這里,夢見你從外面推門進來,拎著從婁銜月那里拿來的酒,跟我說你回來了?!?/br> 謝白一窒。 “我想問你……有這百年的事情橫在前面,你還愿意回家么?”殷無書靜靜地看著他,眸子里的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斂回去了,這輩子頭一次顯得如此認真。 百年里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像不斷下落的桃花瓣一樣,紛紛從謝白眼前滑過,擾著視線。 而后風止,樹靜。 塵埃落定,一片清明。 樹下的人依然站在樹下,門前的人依然倚在門前。 謝白淡淡道:“現在這里是我家?!?/br> 殷無書立刻應和:“嗯,好,你家,那你愿意讓我回家么?” 謝白揚了揚下巴,不咸不淡道:“進來吧?!?/br> 殷無書笑了,他站直身體,抬腳要邁門檻,就像邁過兩人之間橫亙的那一百多年一樣,結果謝白跟著就來了一句:“主人換了,你進門的身份也該換了吧?!?/br> “哦?”殷無書挑了挑眉,大概頭一次碰到謝白這么主動,很有興致地問道:“換成什么?” 謝白一本正經道:“爸?” 殷無書跨門檻的腳一抖,差點一個跟頭栽進來:“……” 謝白抿著嘴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眼睛彎起來,亮極了。跟當年惡作劇成功之后的表情一模一樣。 殷無書一腳在門里,一腳在門外,表情十分一言難盡,他尷尬了半天,擠了一句話:“別鬧!你這么一喊,讓我覺得我像個變態,我進還是不進……” 謝白挑了挑下巴道:“我覺得在婁姨他們眼里,你已經是了。不挖心不舒坦的人,出去說自己不是變態,誰信???” 殷無書:“……少年,我發現你今天嘴巴格外兇啊?!?/br> “你教的好,一脈相承?!敝x白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看他,結果下一秒眼前便是一花,剛才還停在門口的殷無書轉眼就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距離近極了。 他個子極高,這么近的距離下,即便是謝白,也得微微仰臉才能直視他的目光。 殷無書抬手輕捏住謝白的下巴,垂著目光道:“說得還挺有道理,讓我回都沒法回?!?/br> 謝白眼睫一顫,也垂下目光,僵著聲音道:“所以呢……” “所以只好堵上了……”殷無書低頭用鼻尖在他鼻尖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后吻了上去,最后的話音湮在唇縫里,低得像呢喃一樣,幾不可聞。 第59章 “喵——”的一聲奶貓叫嚷使得謝白終于朝后讓了讓,跟殷無書分開來。 謝白睜開眼,眸子里蒙了一層水霧,表情顯得有些茫然不清,他略微蹙眉定了定神,目光落在殷無書的胸前。 就見那只小黑貓已經順著殷無書的腳一路張牙舞爪地爬跳到他心口了,四肢并用地扒在那里,一邊嗷嗷叫著,一邊高難度地騰出一只前爪,給了殷無書一巴掌。 殷無書:“……” 謝白:“……” 所有旖旎瞬間蕩然無存,謝白看了看兇巴巴的小黑貓,又看了看瞇著眼的殷無書,有些哭笑不得。 一人一貓居然認真地對峙起來,幼稚得不行。 殷無書垂著目光居高臨下地掃了眼扒在自己心口的小貓崽子,然后抬頭一本正經地沖謝白道:“我現在把它扔出院子怎么樣?” 小黑貓聽懂了似的又是一爪子,撓在他下巴上,而后一個翻身,蹦進了謝白懷里,耀武揚威地瞪著他。 謝白:“……” 自己跟自己也能這么頂針,謝白算是見識了。 他沒好氣地撓了撓小黑貓的下巴,沖殷無書道:“現在嫌麻煩,有本事當初別挖?!?/br> 殷無書一愣:“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謝白順口答道:“猜的?!?/br> 殷無書:“……” 說起這挖心認主以命換命的事情,謝白就忍不住冷下臉來,他盯著殷無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下次你如果再做這種事情,我就跟你對著挖,你挖一顆心,我挖一顆心,你挖兩顆,我再多挖個肺,血洗古陽街,不開玩笑?!?/br> 殷無書:“……” 他一言難盡地看了謝白半晌,又湊過去低頭堵了他的嘴,一邊吻一邊道:“張口就這么血腥,跟誰學的,你還是別說話了吧……” 說完,他借機拎起謝白懷里總搗亂的小黑貓,吧唧丟在了一旁的石桌上,還順手落了個籠子似的禁制,把它圈在了里面。 小黑貓眼睜睜地看著謝白被吻得耳朵根泛紅,后退了兩步,被殷無書抵在了桃樹上,桃花被撞得撲簌簌落了許多,鋪散在腳下。 死死壓了百來年的情緒根本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點觸碰能宣泄的,總想著親昵一點,再親昵一點,把百年浪費的時光全部都補回來。 殷無書讓開的時候,謝白已經有些透不過氣了,好不容易汲取到一點空氣,重重地喘著。往日里總顯得蒼白的膚色終于有了點血色,從脖頸漫上來,聚集在耳朵尖,半睜著的眼里籠了一層水霧,顯得有些迷茫。 有一瓣桃花擦過謝白清晰的眉眼,落在他頸窩里。 殷無書垂眼看了片刻,而后低頭叼住了那枚桃花瓣,低低道:“想喝桃花酒了,這里的婁銜月釀不釀?” 謝白頸窩被他觸碰的時候,身體一顫,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喘著氣道:“除了這院子,其他的都是假象,只能聽到聲音見不到人,哪來的桃花酒釀給你?!?/br> 殷無書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想拿你下酒?!?/br> “你……你別這樣說話……”謝白被頸窩里殷無書說話帶出來的呼吸弄得頭皮發麻,仰了仰臉,背抵著樹,腰里有些發軟。 “沒有酒,就著桃花也不錯?!币鬅o書說著又叼走一片落在謝白下巴上的桃花瓣,而后順著下巴一下一下地吻下來…… 老巷桃花漫漫,日色西斜…… 院外有人經過,嘻語聲清晰如真。謝白身體一僵,眼眶周圍蒸出了一圈粉色,忍不住抵住殷無書,急道:“人……有人……” “你自己不是說過么,都是假的?!币鬅o書寬慰了一句,便又繼續。 謝白嗚咽一聲,忍不住弓起了腰…… 小黑貓被解了禁制放出來的時候,眼睛都有些轉不溜了,恍恍惚惚的走路一搖三晃,似乎遭受了五雷轟頂般的打擊。 謝白脖頸上紅潮未退,額頭抵在殷無書肩窩上,闔著眼,一聲一聲地喘著氣。 殷無書三兩下用半落的寬袍將謝白掩住,而后一個閃身便沒了蹤影,去挪他慣用的那塊溫泉來洗澡了。 小黑貓失魂落魄地跟過去,嗷嗷地直撓門,大有要跟殷無書干上一架的架勢。 自己跟自己對立這種高難度的事情,也只有殷無書這種人能干得出來了。 第二天清早,謝白忍著腰里的酸勁僵著身體出門的時候,指著院子里禿了一半的桃花樹,面無表情地沖殷無書道:“桃花要是掉完了,你就可以不用來了?!?/br> 說完,直接丟了道靈陰門把自己送去了法醫中心。 殷無書:“……” 他來得有些過早了,比平常提前了半個小時,老陳他們都不在,只有唯一的姑娘小沈到了,正要去茶水間泡杯咖啡醒神。 小沈回來的時候,謝白剛在椅子上坐定。她遞了杯咖啡過來,而后有些奇怪地盯著謝白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我說怎么看著有點兒怪呢,你以前襯衫扣子不扣全的,今天突然扣到頂了,看著有點兒不太習慣?!?/br> 謝白一口咖啡差點嗆在喉嚨里。 他偏頭咳了兩聲,隨口扯了個理由:“有點感冒,嗓子疼不好受風?!?/br> 小沈“噢”了一聲,頓了頓,而后又“噢——”了一聲,第二次尾音拖得有點兒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似的。 她眨了眨眼,抱著咖啡杯坐到謝白前面的辦公椅里,而后仰天嚎了一聲:“好不容易來個帥哥,又被搶啦——” 謝白:“……” “怎么了小沈,大早上號喪啊……”老陳他們陸陸續續到來的時候,就聽到她的尾音,紛紛被嚇了一跳。 江昊然揉了揉太陽xue,吐槽道:“嘿,你猜怎么著,你這魔音一亮,我徹底嚇醒了?!?/br> 小沈氣勢滔天:“滾?!?/br> 這一天的天氣異常的好,碧空如洗,陽光暖融和煦,照得人懶洋洋的,閑散舒心。 殷無書大概也怕被謝白送一個“滾”字,一天都沒來這邊晃蕩,實際上,就連在走廊里也沒碰見過他,不知窩在辦公室里做什么,又或者根本就不在辦公室,只是關著門當幌子。 一直到下班,謝白都沒見到他一面,心里忍不住有些納悶。 辦公室里的人相互打著招呼,陸陸續續離開,謝白故意拖慢了動作,等其他人都走了才關了電腦,打算去對面辦公室看看殷無書在不在。結果他剛要起身,旁邊的窗子陡然一暗,像是有什么東西貼在窗外。 謝白皺眉轉頭,就見立冬正吊死鬼一般晃悠在窗外,咧嘴笑得十分討打。 謝白:“……” 他抬手開了窗,把立冬放進來,問道:“你怎么來了?” “哦,今天又是十五啦,這個月妖尸信息匯總我理好了,拿來給大人您敲個章。老大說您今天可能不太方便醫院住處來回跑,就讓我直接送過來了?!绷⒍f著,撓了撓下巴道:“老大還說您今晚不用等他下班,他有事,先一步回橋邊了,在那邊等您?!?/br> 謝白面無表情:“……”果然沒在辦公室,鬼才等他。 “名單呢?”謝白伸手接過立冬手上的卷軸,拆開仔細看了一遍,而后抬手摸出一枚玉章,敲在了卷軸末尾,“好了,我先走了?!?/br> 他把名單遞還給立冬,而后穿過靈陰門,直奔橋邊。 落地的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又不認識路,走錯道了。要不是有個槐門煙酒在不遠處鎮著,他都打算重開靈陰門了。 就見前一天還遺留的廢墟此時已經統統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頭的桃花林,殷無書倚在橋邊的石欄上,沖他挑眉一笑,道:“給你的居住環境做了點改造,十里桃花堤,每天禿半棵,也夠掉好一陣子了?!?/br> 謝白:“……” 他二話不說,扭頭就上了拱橋,殷無書噙著笑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走了沒幾步,又蹦過來一只小黑貓,攀在謝白肩頭,虎視眈眈地盯著后面的殷無書。 兩人一貓下了拱橋,走過浮在河面的圓石,穿過一片迷蒙的霧,叩開家門,一前一后進去了。 門吱呀一聲關嚴,金光流動,禁制合閉。 普通人路經這里,沒人會知道這斷橋對面還有一片看不見的街巷,里面住著兩個人。 他們屋后有潺潺流水百年不息,門前有十里桃花灼灼其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