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殷無書:“……” 逗了三天的貓,終于還是遭報應了。 他點了點頭,又坐回到扶手沙發里,好笑道:“那等我老老實實大修完,少俠你氣能消了么?” “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直覺告訴我‘老實’這個詞跟你沒什么關系?!敝x白抱著胳膊,似乎也不急著走,倚坐在開著的窗沿上,看著殷無書。 殷無書這個人想裝樣子的時候,幾乎沒什么破綻。之前他一直繞著變成貓的謝白轉悠,整天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根本看不出他恢復的情況和最真實的狀態。只有在大修的時候,他的實際狀態才會相對明顯地體現出來。 謝白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殷無書的臉和雙手,在手腕和指尖略微停留了一下,看到他手指尖青白色的死氣將消,多了些正常人的血色,這才收回了目光。 殷無書還在接他的話:“哦?怎么個直覺法?” 謝白言簡意賅地答道:“面相?!?/br> 言下之意你長得就不老實,鬼才信你。 殷無書:“……” 婁銜月張口添亂:“這話太有道理了?!?/br> 門口的幾人剛開始還有些懵,幾句下來都看出來謝白是在擠兌殷無書。有生之年能看到殷無書這么吃癟,實乃一大幸事。于是一個個地都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企圖再加點火。 可惜,謝白也不是真遛著殷無書給他們玩兒的,他看清了殷無書的恢復狀況,又堵了殷無書幾句,目的就都達到了。于是他沖門口的婁銜月他們點了點頭算是招呼,然后對殷無書道:“不認識的地方我就不多呆了?!闭f完,整個人順勢朝后利落地一翻,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幾分鐘后,楊花巷巷口便多了一個瘦高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里面的那片居民樓走去。 謝白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干凈的襯衫西褲,只是不太合他的身,略有些大。這是在他軀殼還昏睡著的時候,殷無書給他換上的,那時候窩在小黑貓軀殼里的他只能木著臉在旁邊看著,感同身受地僵直著細細的貓尾巴,十分不自在。 夜里的風寒氣很重,謝白避開風匆匆上樓回到了住所。 屋子里的一切都沒有什么變化,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只是他帶走了放在方幾上的書,又帶走了原本生長在其中一個臥室里的萬靈樹,整個房子便顯得空空蕩蕩,原本就不多的一點人氣更是消失殆盡,仿佛這里從來就沒住過什么人一樣。 不過也確實要空出來了。 謝白這么想著,便抬腳進屋掃刮了一圈,把當初帶來的一些零碎東西,諸如朱砂符紙之類全都收納進了手中的一個小布袋里,又把一整個書柜的書統統掃進去。 他最后看了眼這個獨居了十多年的普通屋子,抬腳邁出了門。 調養生息這種事情,還是老老實實回陰客該呆的地方進行更為合適,畢竟那里更適合萬靈樹生長修復。 況且,當年他搬出來是因為不想再看見里面那些景象,而現在,那些景象已經不會再讓他難過了,他自然就不介意再搬回去了。 邊郊盡頭,槐門煙酒的招牌依舊只亮著大半邊,壞了的燈始終沒修,缺了個木字旁,怎么看怎么像是鬼門煙酒。 謝白從那里路過時,店門里坐著的中年男子依舊慌急慌忙地放下手里玩著的平板電腦,翻出香爐來對著謝白插香叩拜,搞得謝白步子邁得更大了。 上一次他還是和殷無書一起來的這里,那時候河邊還遍地是廢墟,看起來又荒又亂。而現在,明明并沒有過去多久,那些廢墟卻已經被清理了大半,露出了一片未經處理的荒地,也不知道后續會被用來做什么,是建新的居民區還是建商戶。 不過不管岸邊怎么變化,都妨礙不到那條深而長的河、河上一直一拱的兩座橋,以及對岸那片迷蒙不清的霧。 謝白熟門熟路地走過拱橋,瘦高的身影隱沒在濃重的霧氣里。這座拱橋其實只有一半,另一端并不直接連著岸,而是連著水中的幾塊圓石。 他從橋落到圓石上,依照一種復雜的順序,踩著那一片圓石走到對岸。 對岸的霧里憑空立著一扇門,門邊掛著一盞紙皮燈籠,在霧氣中微微晃著。謝白抬手在門上不同位置扣了三下,門鎖應聲而開。他看著這久違的住處,輕輕吸了一口氣,而后推門走了進去。 他掃了眼門里的景象,一臉淡定地抖了抖手腕,一只黑色的小貓便出現在了他的懷里。只是那小貓閉著眼蜷縮著,一動不動,幾乎看不出死活。不過謝白知道,它還殘留著一點活氣。 這是他寄魂三天的那只小黑貓,是殷無書的心臟。 盡管只剩下一點近乎于無的活氣,謝白還是想試試,看看能不能把它重新養活。 第56章 謝白之前的話起了點作用,殷無書還真老老實實地呆在太玄道繼續他的大修,接連幾天都沒有露過面。謝白在久違的居所里調息休養了幾天后,挑了個陽光不錯的早晨,泰然自若地去了臨市法醫中心。 謝白僅僅待過一周的辦公室里又是一股死氣沉沉的氛圍,江昊然和老陳他們伏在桌案上,耷拉著眼皮噼里啪啦敲著鍵盤,個個眼下都是一片青黑,眼袋和黑眼圈占了小半張臉,一看就是又加班了,這會兒估計在趕什么報告。 他們看到踩著點到的謝白,啞著一口煙嗓打招呼:“小謝早啊?!?/br> 說完,便又把視線挪回了電腦屏幕,一絲詫異的表情都沒有,好像這只是個很尋常的日子而謝白從來沒有缺勤過一樣。 謝白跟沖他們點點頭,也應了聲“早”,便走到他自己的辦公桌前順手收了收桌上的一沓打印件,坐了下來。 就在他開電腦的時候,江昊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過頭來,眉頭微皺、表情疑惑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什么話想說,但是因為熬了夜太過疲憊的關系,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謝白抬頭和他靜靜地對視了片刻,淡淡開口道:“怎么了?” 江昊然張了張口,又搖搖頭道:“沒,我一宿沒睡,有點懵,突然就覺得好像挺長時間沒見到過你似的,其實你病假也沒請幾天?!彼f著干笑了幾聲,又縮回去繼續跟報告死磕。 “嗯,幾天沒來,你們又加班了?”謝白把各種文件夾一一碼好,起身道:“我去倒點咖啡,要幫你們帶幾杯回來么?” 老陳他們紛紛舉手,一邊單手敲著鍵盤,一邊哼唧道:“太好了,我們也要,辛苦辛苦?!?/br> 謝白端著咖啡回來的時候,老陳他們已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大概為了提提神。 “前兩天我身上那味道啊……我家奶糖都嫌棄我,恨不得離我八丈遠,以前明明都喜歡蹲在門口等我進門的?!苯蝗粐\嘰哇哇地抱怨著,而后接過謝白手里的咖啡道:“謝了,困死我——誒,小謝你等下?!?/br> “嗯?”謝白頓住步子,偏頭看他。 “你肩膀上沾著毛?!苯蝗徽f著抬手幫他拈了下來,舉到眼前看了看,“這什么毛?你也養了貓?” 謝白一愣,點了點頭道:“剛養沒幾天?!?/br> 同為貓奴的江昊然和老陳立刻感興趣地問道:“什么貓?有照片么?多大了?” “這么大?!敝x白放下咖啡,隨手比劃了一下,“路邊撿的,沒照片?!?/br> “黑貓???”江昊然又盯著手里的幾根毛看了會兒,問道。 謝白點點頭。 老陳:“……黑貓漂亮是漂亮,就是大晚上看著有點兒瘆的慌?!?/br> 江昊然嗤笑:“你尸體都不嫌瘆得慌,還瘆貓?” 老陳沖他一揮手:“去!那不一樣?!?/br> 江昊然一本正經地沖謝白道:“黑貓白貓無所謂,聽話就行,你看我家奶糖就是貼心小棉襖,老陳家那個就是混世魔王投的胎,整天除了撓他還是撓他,老陳常年跪求一摸那崽子就是不給碰,高嶺之花,十分有性格?!?/br> 老陳抱著咖啡杯一臉哀切,轉頭向謝白尋求安慰:“你撿的那只認生么?給不給碰?” 小黑貓這幾天被謝白養得不錯,慢慢恢復了不少,就是力氣不太足,走路搖搖晃晃的,有點兒腳軟,但就這樣,還整天圍著謝白打轉,謝白走哪兒它跟到哪兒,謝白坐著,它就窩在謝白懷里懶懶的不肯起來,要不是體型又小又軟,還真有點兒無賴相。 謝白略微一回想,斟酌著回了老陳一句:“還行,有點兒粘人?!?/br> 老陳更哀切了。 之前的大活兒老陳他們已經忙完了,只剩下一點收尾的后續,一整天下來也不算太忙,到了傍晚除了個別兩人,大多數還是準點下了班。謝白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大步出了樓,一邊扣著大衣扣子,一邊順著樓前的臺階往下走。 他剛走兩步腳下便是一頓,因為在他不遠處的臺階下面,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高腿長,穿著一身黑色的羊呢大衣,乍一看跟謝白身上穿著的這件差不多,只是那人從不扣前面的衣扣,一貫敞著前襟,露出里面鴿灰色的襯衫,好像這來往的寒風都吹不到他身上似的。 不是殷無書是誰。 他看到站在階梯中間不上不下的謝白,嘴角彎了彎,道:“還真是閑不住啊,身體好了么就沖過來體味生活?” 謝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發現此人確實是大修過了,氣色已經恢復得跟以往差不多了,看起來精神很好,又能暢快地作妖了。 殷無書沖他挑了挑下巴,道:“現在打算想起我了沒?” 謝白挑著眉和他對視片刻,而后抬腳下了臺階,從殷無書身邊擦肩而過,道:“沒有?!?/br> “誒——”殷無書有些好笑地跟上來,“你這氣性有點兒大啊,都多少天了?” 謝白干脆地回道:“不知道,沒數?!?/br> 殷無書:“……” 謝白拐到無人處便直接開了靈陰門,三兩分鐘就到了臨市的東北邊郊。而殷無書也跟了過來,正溜溜達達地沿著槐門煙酒后面的一條小路往河邊走。 他站在兩座橋前左右掃了一圈,抬手揮了揮面前的浮塵,嫌棄道:“灰塵多得簡直能揉面……你又搬回來了?” 謝白“嗯”了一聲,抬腳便上了拱橋。 這河上一拱一直兩座橋本是不能亂走的,拱形的這座只有陰客能走,其他人貿然上去,走到一半就沒路了,根本不可能進到陰客的居所。但是此時謝白也在,殷無書便十分不要臉地也跟了上去。 謝白走他就走,謝白停他也停,反正就是不下橋,無賴至極。 因為有謝白開道的緣故,他所見到的就不再是只有半截的橋面了,還有前面的一片河中浮石,他跟著謝白按照復雜的順序,走到了盡頭,就見前面濃重的水霧里,一扇門若隱若現。 門邊還蹲著一只黑色的團子,見到謝白回來后,仰臉“喵”了一聲,正是那只小黑貓。 “我說怎么不見了,果然被你順回來了?!币鬅o書瞥了眼那只小黑貓,沖謝白道。 謝白踏上岸抱起門邊的小黑貓,留殷無書一個人站在圓石上,一邊抬手扣門,一邊答道:“什么順回來?這是我撿的貓?!?/br> 殷無書:“好,你撿的就你撿的。誒,少年,今天我都到門口的,總能讓我進去看看了吧?” 謝白回頭瞥了他一眼,緩緩吐出一個字:“不?!闭f完連扣三下,門鎖應聲而開,一個閃身便到了門里,抓著門邊就要關嚴實,被殷無書出聲攔住了。 “別關,你就開著門讓我看看也行啊?!币鬅o書開始了緩兵之計。 謝白把門內的東西擋得嚴嚴實實,毫不留情地搖了頭。 殷無書目光越過謝白肩膀,企圖朝里面掃上幾眼,無奈謝白動了動身體,擋得更嚴實。他想了想,逗謝白道:“陰客的居所一貫按陰客的喜好來,難道少年你有什么古怪的興趣,以至于門里的東西不好意思讓我看見?” 謝白臉色先是一僵,然后木著臉道:“說完了?” 殷無書見激將法都沒用,轉而改打感情牌:“好歹我含辛茹苦養了你小一百年?!?/br> 謝白面無表情:“所以呢?” 殷無書:“……門板拍輕點?” 謝白二話不說抬了手,“咣”地一聲封了門,動靜大得身后的石橋都抖了抖。 殷無書:“……” 這天夜里,謝白難得睡了場好覺,第二天大清早便醒了,早早地到了法醫中心。老陳、江昊然他們好好補了一晚上眠,眼袋和黑眼圈都消了一些,看起來不再那么沒精打采的了,抱著咖啡杯一邊聊一邊開電腦。 一見謝白進門,他們便招呼道:“小謝來啦,剛好,給你泡好了咖啡,放你桌上了?!?/br> 謝白道了謝,剛走到自己桌邊,就聽老陳抱著杯子轉過來沖眾人道:“今天不能半死不活的了,得打起精神來,免得新調過來的領導看了還以為我們夜里見鬼了?!?/br> 新調過來的……領導? 謝白喝了一口咖啡,莫名覺得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