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幫不幫?”殷無書笑得更輕了。 鸛妖:“幫!幫!您說?!?/br> “書攤上賣過的書你都有印象么?”謝白問道。 鸛妖眼珠子一轉,道:“有的記得,有的記不清,這要看是多久之前的,也得看內容。比如太普通的沒什么特色的書,我可能印象不太深,但是比較特殊的,就肯定會記得……” 他說著說著又覺得自己這話似乎有點問題,然后又補充道:“大人難不成您還抓這方面的事情么?我對天發誓,本店沒賣過春宮圖小黃書之類的?!?/br> 謝白:“……” 見他越說越不像話了,殷無書抬手用指節在書攤上敲了敲,道:“好好,停一停,我沒那閑情逸致管你賣什么不賣什么,只是來跟你打聽一本書,曾經在你書攤上看見過?!?/br> 他這么一說,鸛妖終于放下心來,道:“哦哦,行,您說說,我看我記不記得,書名叫什么?” 謝白:“記不太清,只記得是四個字,最后兩個字是瑣語?!?/br> 鸛妖:“……” 謝白:“……” 鸛妖扯開嘴角繼續道:“沒事,書名不記得太正常了,記得還找我打聽干什么是吧?那大人您記得是誰寫的嗎?” 謝白:“……” 鸛妖:“……” “那……是什么時候在我這書攤上看見的?”鸛妖臉都笑僵了。 殷無書替他答道:“兩百來年前,我想想,壬子年正月十五,你在人間花燈會上擺了個攤子?!?/br> 鸛妖一拍大腿:“想起來了,壬子年元宵!對對對!我是在花燈會上看見您了!我還記得那次我讓您看中什么就直接拿,結果您不肯白拿,后來還把我攤上所有的琉璃花燈全包了說帶回去逗孩子玩兒?!?/br> 謝白:“……” “那時候您身邊還有個年輕朋友,是個白衣服的年輕公子,大美人,呸不對,用錯形容詞了,特別??!就跟這位——”鸛妖說起舊事就有些剎不住車,說了一半,看著謝白一臉詫異道:“誒?!大人就是您??!” 謝白:“……” 殷無書彎了彎眼,似乎覺得他挺有意思。 鸛妖拍了一把自己的腦袋:“看我這腦子,換身衣服就認不出來了,大人這么多年不見,您比當年更加氣質卓群?!崩淞瞬恢蓝嗌俦逗?,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他也不知道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避免冷場還是什么,又問殷無書:“當年大人帶那些琉璃花燈回去逗孩子,怎么樣呀,孩子開心嗎?不是我吹,咱店里的花燈做得那叫一個漂亮精巧,還附了個機巧陣在上面,自己演一出皮影戲都不成問題?!?/br> 殷無書面不改色地答道:“開心,接連好幾天都很老實,也不張口嗆人了,乖得很?!?/br> 當年被逗的“孩子”謝白:“……” 鸛妖哈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今年要不再來點兒?” 謝白終于忍不住瞇了瞇眼,沖一來一往聊個沒完的兩人道:“舊敘完了沒?” 他的音質冷極了,凍得鸛妖脊背竄上一股涼氣,打了個尿驚,道:“完了?!?/br> “壬子年正月十五,你擺的攤子西南角散著幾本書,最上面那本就是我說的,名字最后兩個字是‘瑣語’,有印象么?”謝白問道。 鸛妖正色想了想,道:“有,我知道您說的是哪本了?!?/br> 第33章 “什么名字?”謝白問道。鸛妖道:“叫《西窗瑣語》。其實您要問我別的我還真不一定記得,畢竟是兩百來年前的書了。記得這本,是因為它是當年店主的一個朋友寫的,寫了一本,抄了一本??偣簿蛡z,后來那朋友過世了,寫的那本就一并燒給他了,留了抄的那本按他的遺愿放在攤上賣,說是等等有緣的人。結果賣了好久也沒賣出去,所以我那陣子回回都把那本放在最上面?!?/br>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剛才的表情真的太冷,凍得這鸛妖有些懵。說這一長串話的時候還沒完全解凍,音調顯得略有些呆板。 謝白掃了眼攤面上的書,沒見到叫這個名字的,頓時心下一沉:“那本書賣出去了?” 鸛妖擺了擺手:“沒有沒有,后來店主做了個夢,夢見他那朋友了,那朋友說既然是等有緣人,就不用那么費盡心思地放在書攤上最顯眼的位置,跟尋常書一樣就好。后來店主就吩咐下來,讓我隨意了。我有時候會擺上攤,有時候不會,畢竟紙墨總這么晾著也不好?!?/br> 一聽說這書沒有賣出去,謝白便放了心,問道:“那這書現在在哪兒?” “在書庫呢,今天沒出攤?!丙X妖回頭看了眼自家店面,道:“大人您急著要?” “嗯,書里提到了一些挺重要的東西,盡快最好?!敝x白答道。 鸛妖有些納悶地嘀咕了一句:“就是本尋常游記啊……” 他面色略有些為難地遲疑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跟謝白打著商量:“咱店書庫里面的書浩如滄海,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找到的,而且這攤位我暫時走不開,不然店主就要來抽我了。大人您看這樣行不行?我現在去找個人來替我看會兒攤子,我進去找,您先去逛一圈,過會兒找到了我給您送去?!?/br> 謝白沒過多為難,點了點頭:“你進去找吧,我在這里等著就行?!?/br> 鸛妖:“……” 見這鸛妖又要打尿驚了,殷無書一把攬住謝白,二話不說把他朝旁邊帶了兩步,好笑道:“等什么呀,你跟個冰箱一樣在這站著放冷氣,他這書攤還賣不賣書了?” 謝白:“……” 見謝白無法反駁,殷無書轉頭順手在書攤上扣了扣手指節,沖鸛妖道:“我們去轉一圈,過會兒直接回住處,你慢慢找,找到了勞駕送一趟,順便把其他有意思的游記也一起打包過來,我們住在甲店?!?/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烏沉沉的眼珠盯著鸛妖,一錯不錯。 說完,他又扣了一下書攤,而后轉身拍了拍謝白,道:“走吧走吧,繃著臉做什么,我看看這里還有沒有賣那種琉璃花燈——” “的”字還沒出口,謝白就已經瞇著眼,大踏步地走了。 殷無書一步不差地跟上了他的速度,跟他并肩走著,邊走還邊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一副很憂愁的樣子:“哎……大了口味果然就變了,再不是幾盞燈籠就能哄好的了?!?/br> 謝白癱著臉走得更快了,殷無書彎了彎雙眼,大概有那么一瞬間好像回到了以前。他抬手習慣性地想揉一把謝白的頭,伸出去了才發現,現在的謝白已經長高了不少,再不是習慣的那個高度能摸到的了。 他神色未變,又收回了手,腳下略微慢了一些,沒有立刻跟上謝白,而是落后了一步。 他回頭朝滄海書齋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眼里盈著的淺笑微微一收,神色變得略有一些復雜。 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眨眼之后,他的目光里又重新盈了些笑,轉回頭跟上了謝白。 心情不一樣,看周圍的場景感覺也不一樣。 謝白跟殷無書并肩走在這妖市的長街上,周圍人聲笑語不斷,燈火微搖,明明暗暗,擺了吃食的各色攤位上熱氣騰騰,白霧在燈火下氤氳開來,帶著食物的香氣…… 好像這長街又回到了百來年前,熱鬧卻并不算吵,飽含煙火氣卻并不俗。 “冷不冷?”殷無書用手背碰了碰謝白的臉頰,一觸即散,試了試溫度。 謝白眉眼微動,把圍巾拉高了一些,掩住下半張臉,低聲道:“不冷?!?/br> 結果剛說完,就被趴在心口的小黑貓拍了拍胸腔,沒忍住咳了兩聲。 謝白:“……”真是拆臺的一把好手。 他捏住小黑貓細細的尾巴,在手指上繞了一圈,又拍了把它圓滾滾的腦袋,示意它老實點兒。 殷無書瞥了眼他懷里的小貓,又掃了眼周圍的攤點,問謝白:“現在能吃正常食物了吧?” 當初他給謝白估算過,每日大修不斷的情況下,整兩百年左右應該可以慢慢扭轉體質,適應正常人的狀態。從謝白開始煉化陰尸氣大修調息到現在,早已過了兩百年了,應該能吃正常東西了。 謝白“嗯”了一聲。 殷無書挑眉:“那就好,剛好可以把這沿街的吃食都嘗一遍?!?/br> 謝白:“……” 百里長的大街,幾乎每隔十來米就有一處賣食物的攤點,還不包括獨樓獨棟的食肆…… “全都嘗一遍就該橫尸街頭了老大,丟進海里都當不成浮尸,直接就沉底了嘿!”立冬再次從人群里面冒了頭,湊到殷無書旁邊說了一句,而后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謝白:“確實?!?/br> 殷無書:“……” 其實也不能怪立冬哪兒哪兒都有他,畢竟領著太玄道的薪水就得干太玄道的事。萬一他真逛遠了,出點什么事,殷無書身邊連個下屬都沒有就不好了。 盡管有殷無書在,有下屬和沒下屬沒什么本質的區別…… 但是立冬還是覺得不能走遠了,所以他基本上一直繞著這兩人逛,保持著他們在自己的視線范圍以內,時不時還能偷聽點兒八卦,多劃算。 殷無書抬手一指右邊一家攤位,沖謝白招了招:“來,這家不錯?!?/br> 而后不由分說便把謝白拉了過去。 這是一家點心攤,蒸出來的糕雪白軟糯,一碟小小兩塊,只夠放一個小圓碟的袖珍蒸籠蓋一掀,熱騰騰的白氣裹著一股桂花和芝麻香甜甜地散出來…… 事實上謝白根本聞不到味道,卻能憑借記憶回想起那股甜香,加上撲面而來的那股融融暖和氣,讓他習慣了寒冷的身體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小時候他每次路過這家攤點,都會被那股味道勾得忍不住多看兩眼,但是因為不能吃,他很快就會轉回頭來,看別的攤位,然后在腦中微微構想一下那么香的甜糕吃起來會是什么感覺。 桂花芝麻糕的口感跟他想象的一樣,霜膏一樣厚實,卻并不粘牙,一入口就慢慢化開,略有些熱燙,讓人整個胃都跟著暖了起來。 謝白正經吃東西的時候,速度很慢,也是從殷無書那邊一脈相承過來的習慣。不過這糕小得很,一人一塊,再細嚼慢咽也吃不了幾口,最多墊一墊胃,根本占不了多少位置。 這似乎正合了殷無書的意。 剛吃完這碟白糕,他就又拉著謝白去了下一個攤位。 “付錢?!敝x白想抽手回去。 結果殷無書手上力道絲毫沒松,一邊哄著他朝前走一邊道:“早就付過了少年?!?/br> 謝白疑惑:“你什么時候付的?” “剛剛,伸個手的事?!币鬅o書敷衍地說完,又道:“來來,這家也不錯?!?/br> 謝白:“……” 當他被殷無書按坐在椅子上,吃著蟹膏白玉豆腐的時候,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來妖市明明是辦正事的,怎么一個轉眼就發展成這樣了? 豆腐一人只有一小盅,謝白雙手摸著碗盅的側面,把熱氣一點點吸進體內。 殷無書放下瓷勺,抬手摸了摸謝白的手背,然后微微皺了下眉。 小時候謝白的體質也寒得跟霜雪一樣,但是殷無書把他抱到腿上,將他整個人裹進狐裘里捂上一會兒,就會好一些。那時候殷無書每天進屋第一件事就是彎腰摸一摸謝白手的溫度,然后將謝白細瘦青白的手捂在手心里,暖一會兒再拍拍他的頭,問他今天的陰尸氣練得怎么樣。 裹進狐裘里捂也好,用手捂也好,那時候的謝白身體還是會變得有些溫度的,不像現在,明明抱著碗盅吸干凈了最后一點兒熱氣,手依舊冷得像冰一樣。 殷無書沒說話,松開手又調整了一下表情,想繼續拉謝白去下一家。 結果就見謝白起身拍了拍食攤的老板,想結賬。 這回他全程都緊緊盯著殷無書的一舉一動,可以確定他沒有順手付錢。 “結過賬了啊?!崩习逡荒樸氯Φ乜粗?。 謝白一愣,指著自己和殷無書道:“沒弄錯?我們都沒付過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