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節
說著,他便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那里整個人都幾近崩潰的岳氏。 岳氏看上去整個人都垮了一樣,眼中有淚,卻落不下來,她憤恨不已的,只是盯著司徒寧遠。 赫連煜愣了半晌,冷不丁打了個寒戰,兩步奔到赫連纓面前,不可思議道:“哥,你說什么?你說司徒先生他——” “什么司徒先生?”赫連纓含笑糾正,又低頭呷了口水,“就算你一時覺得拗口,喊不出一聲父親,至少也改口喚一聲王上。尊卑有別,天道倫理,這是規矩,嗯?” 他的神情語氣,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赫連煜只覺得腦中驚雷陣陣,整個人思緒都凌亂在了外面過往的冷風里。 赫連纓見他不語,就又變本加厲的調侃道:“都叫不出口?那也好歹改稱為赫連先生吧?!?/br> “哥——”思及這么多年離奇的過往,赫連煜覺得好笑,可是沒能笑出來,最后就幾乎是暴怒的大聲打斷他的話。 而到了這會兒,岳氏卻已經緩了過來。 她撐著身子爬起來,憤恨的盯著司徒寧遠,一字一頓的質問,“我再問你一句,你欺瞞我的,就只有鎖魂咒這一件事嗎?當初我大哥執行任務的時候被人打成重傷,命懸一線,那件事——不會也是出自你的算計安排吧?” 她本來還在極力的克制情緒,可終究是義憤難平,最后一句話就又撕心裂肺的吼叫出來。 同時,身子驟然暴起,抽出腰間軟劍就朝司徒寧遠刺去。 赫連煜大驚失色,脫口嚷道:“小心!” 長城離得有些遠,要搶過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本來一切事不關己談笑風生的赫連纓卻是眸色一冷,手掌一撐桌子,利落的翻身過去,搶著一把扣住岳氏的手腕。 彼時她劍尖的位置,離著司徒寧遠的鼻尖只有寸許。 司徒寧遠只是微微皺眉。 要知道,方才如果赫連纓不出手,他必死無疑,但是足見這人的心智強韌,非比尋常。 “放手!”岳氏試著掙脫了一下無果,怒喝道。 赫連纓眉目含笑,但笑不語。 司徒寧遠神色復雜的抬頭去看他的側臉,忽而苦澀笑道:“因為那個丫頭,其實現在你倒是也恨不得親手殺了我的吧?” 赫連纓不答,面上表情也無任何變化,只是對岳氏說道:“你們岳氏一門,本來就是朝廷放在南塘境內的暗樁,你們這樣的人,對主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唯命是從,可是到了你這里,卻發展到需要你們的王處心積慮的算計,拿了你兄長做人質你才肯就范?是時候該檢討了!” 司徒寧遠藥廬里躺著的人,那么多年了,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他們兄弟兩個的父親,赫連啟江,但實際上就只有赫連啟江本人和這個岳氏知道—— 那個人,只是岳氏的同胞兄長,岳江城。 岳氏自幼與她兄長感情深厚,一身武藝又得兄長親傳指點,對這個兄長非常在乎。 赫連纓這番話,無異于火上澆油。 岳氏暴怒,左手橫出一掌。 赫連纓撤身避讓。 “少主!”長城自知不是岳氏對手,也不逞強添亂,只將自己的寶劍拋出。 赫連纓飛身去接,卻不想人才凌空而起,屋頂上突然一片稀里嘩啦的響動,一大片磚瓦墜落,天光瀉下,一道黑影飄落。 岳氏驚魂未定的一回頭,只覺得這身影有點熟悉,隨后腦中靈光一閃,就記起來那是年前在泗水關附近古道上從她手里劫走宋楚兮的那個人。 “是你?”她忽而倒抽一口涼氣。 宋楚琪凌空落下,她的動作自是快過赫連纓,烈火金鋼掌擊出,將他逼退的同時,已然搶了那寶劍在手。 寶劍出鞘,凌空挽起一朵劍花。 岳氏只當她是沖著自己的,驚駭后退,不想他卻反手一劍將長劍送出,以掌風推向了司徒寧遠。 司徒寧遠根本無從防范,震驚之下,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反應,立刻從椅子上滾落。 那長劍釘入椅背上,因為力道太大,整張椅子,支離破碎。 而同時,趁著岳氏發愣,宋楚琪已經行如鬼魅,逼近她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嚨。 岳氏舉劍橫掃,又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 宋楚兮逼視她的眼睛,冷聲質問,“十年前,于彭澤宮中以快劍刺死彭澤太子的人——是你?” 岳氏這會兒已經癲狂,早就是個不怕死的瘋子。 她也不畏懼,脫口道:“不是!是我家中一位伯父,不過六年前他已經過世了?!?/br> 宋楚琪面上戴著面具,看不清楚表情。 冤有頭債有主,她方才隱在屋頂聽了許久,對這岳氏倒是沒什么成見,劈手 成見,劈手只奪了她的劍,扭頭又飛身朝司徒寧遠刺去。 到底是自己的生身父親,赫連煜從感情上雖然一時還沒能接受,但是腦子里已經有了這樣的念頭,見狀,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應,伸手要就去捉那劍鋒。 赫連纓勃然變色,搶上前去,拽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甩出去老遠,怒喝道:“你手不要了?” 赫連煜撞在旁邊的桌子上,把桌子撞出去老遠。 他也顧不得身上痛,倉促的回頭看來。 他沒能擋住宋楚琪的劍,赫連纓拉了他一把之后,駐足的地方剛好是在司徒寧遠跟前。 宋楚琪的殺招,一般人封不住。 “哥——” “少主——” 屋子里連著兩聲慘叫,響徹天際。 宋楚琪的劍自赫連纓左胸貫穿,又直刺入后面司徒寧遠的胸膛。 這時候是該出面救命的,可是屋子里卻出現了短暫一瞬間的沉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一時完全忘了動作。 宋楚琪面上面具冰冷,面對赫連纓道:“十九年前,你我于沼澤之地獵蟒,你帶人伏擊暗殺,害死我父親,又連累我母親身亡;九年前,你與人合謀毒殺海立,又喪心病狂的在我meimei身上種蠱,毀她一生;三年前,你于天京行宮之內軟硬兼施,又再逼死我姑母;我宋氏滿門上下,都有你欠下的債,今天只用你一條性命償還,你還是賺了!” 言罷,她撤劍。 血水從赫連纓胸前傷口噴出,濺了她一身,可她如今一身黑衣,根本也無甚差別。 宋楚琪只撂下了話,也不待赫連纓再多言語,便就決然轉身,走了出去。 她一家的命運,被如此踐踏顛覆,到了今時今日,即使她取了仇人的血,一切也都已經無法逆轉了。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所謂的報仇,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即使殺死了仇人,她愛的人,她的親人,他們也都不可能回來了。 這些年來,她在等著的,就只是一個真相。 而現在—— 她得到了。 這別院里的侍衛此刻都在大門口清理之前宋楚兮離開時候留下來的戰場,示意這邊的動靜還沒有引來任何人。 宋楚兮步伐堅定的跨過門檻。 等在外面的嚴華迎上來一步,冷不丁,她腳下卻突然一個踉蹌,險些從臺階上摔下去。 “大小姐!”嚴華一驚,連忙上前攙扶。 她順勢抓住他的手,穩定身形,沒人看得到面具之后她的神色,只是片刻之后,這個決絕剛烈的女子重又挺直了脊背,大步離開了。 屋子里,赫連纓胸前的傷口處涌出大量的鮮血,他沒去捂傷口,而是在宋楚琪撤劍的那一瞬,匆忙抬手撐住了旁邊的桌子。 只是這一劍正中心臟,他終是無力,手撐住了桌子,腳下也是一個虛軟,直接就往地上跪去。 “哥——”赫連煜如夢囈般喚了一聲,連忙沖過去,扶著他緩緩的跪坐在了地上,并且手忙腳亂的抬手去堵他的傷口,一面淚流滿面的回頭沖長城喊,“大夫!快去請大夫!” 司徒寧遠的胸口也在流血,只是被赫連纓替他擋了致命的一下,加上他人又在后面,宋楚琪的劍失了準頭,刺傷的也不是要害。 看著面前的兩個兒子,他木然的,緩緩坐回身后的椅子上。 長城奔出門去請大夫。 岳氏麻木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這個時候,突然就咯咯的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兇,捂著胸口笑得直不起腰來。 “報應!報應來了!”她口中一遍一遍的喃喃低語,眼睛晶晶亮的四下里蕩來蕩去,最后居然不合時宜的歡呼一聲,飛奔而去,居然是—— 瘋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赫連纓父子三人。 赫連煜竭盡全力的試圖用手去堵他胸前的血窟窿,可那傷口前后洞穿,根本就堵不住。 赫連纓從來妖嬈紅艷的唇瓣,很快便血色褪盡。 他單膝跪在那里,面上并無任何的痛苦之色,只是也不再那般顛倒眾生的笑了,那張臉,褪去了往日里光華絕艷的鮮活色彩,終于歸于真實,表情鄭重而肅穆。 “身為西疆皇族后裔,該做的,我都為你做了!”他這樣說道,沒有回頭去看自己父親的臉。 司徒寧遠也沒繞過去看自己兒子的傷—— 他是醫者,這樣的傷沒得救,一目了然。 “恨我嗎?”他坐在椅子上,也是語氣同樣平穩的反問。 赫連纓抿了唇角,不接他的話茬。 “我知道我做得過分,可原因你應該知道,因為——你是我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彼就綄庍h的聲音很冷靜,定定的望著外面艷陽高照的天氣,“我從來就知道自己資質平庸,擔負不起復國的使命,煜兒雖然也有手段和謀略,心思卻活泛了些,不似你這樣狠辣決絕。兒子,你也別怪我,你身為我赫連氏的子孫,匡復江山,本就是你的責任所在?!?/br> 這責任,是義務,是你身為赫連氏子孫必須要背負起來的使命。 我知道我這樣做,對你來說太無情也太殘忍,可如果你也同我一樣,親眼目睹國破家亡的慘烈,也許你便會理解我這樣做的原因—— 不是為了皇位和富貴,而是因為城池被破,血染山河時候留下的仇恨 留下的仇恨。 那一年,我只有四歲,被我的母妃塞在宮殿臺階下面的暗格里躲避屠城的災禍。 她真殘忍,故意留了缺口,讓我看到了富麗堂皇的宮殿是怎么樣淪為人間煉獄的。 那些殘淚的呼喊聲,那些高高具體的屠刀和噴濺的鮮血,成了深刻在我血脈里的詛咒,這么多年來,只要閉上眼,我的眼前就只有那個女人栽倒在我藏身的臺階前面時候布滿血絲和仇恨的雙眼。 當然,那是我的恐懼和仇恨,我不奢望你能明白和理解。 我知道我是一個自私的父親,我也不配你喚我一聲父親,可是我的兒子,你的父親太過懦弱和無能,他承擔不起這些,所以他不擇手段的利用了你。 我知道你為什么要替我擋這一劍,這不是因為我是你的父親,而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