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節
他的動作頓住,渾身僵硬。 宋楚兮的目光片刻不離的膠著在他臉上,這一刻,她是真的失去了以往慣常的冷靜和信心,只是期期艾艾的看著他,眼底的神色壓抑。 她用力的抿著唇角,也沒有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殷湛只遲疑了一瞬,就將她的手指掰開,他彎身把她抱起來,本該直接下車的,可是攬了她柔若無骨的身子在懷,卻突然輕輕的擁住,然后氣息撲面,唇瓣壓在她蒼白的眉宇間,大力而熾熱的烙上一個吻。 如果可以,你的血,我愿意替你流; 如何可以,我是體溫,我愿意灌輸到你的身體里; 如果可以,我會早早的阻止你,不叫你走這兇險的一趟…… 可是,全都不可以! 你的苦,我不能替你承受,甚至不能替你分擔,我說我愛你,卻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的愛都只成了虛妄的笑料,它拯救不了你,而我—— 也無能為力。 這一刻,其實是有著千言萬語要說的,甚至于如果她真的挺不過去,這有可能是他們所見的最后一面,可是—— 卻沒有什么話,是能說出口的。 殷湛推開車門,抱著她下車。 這個地方,衛恒提前來過,所以輕車熟路的直接把人帶到了后院最大的一個屋子里。 鄉下地方,十分簡陋。 大床前面,放了一架屏風。 被褥重新換過,都帶著清新的皂角味道。 殷湛把宋楚兮放在了床上,安置好,然后就面無表情的轉身出來,說了句:“衛霖!” 言罷,就在眾人神色古怪的注視之下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宋楚兮躺在床上,偏了偏頭,隔著屏風看著外面他的影子離開,用力的掐著手心,克制住流淚的沖動。 衛霖提著個藥箱走進來,衛恒也把他提前送過來的一個醫女一并叫進來。 “主子——”衛霖是大夫,宋楚兮現在的情況到底有多兇險,這里只有他最清楚,他的神色凝重,眼神里都帶著控制不住的恐慌。 他探手過來要摸宋楚兮的腕脈,宋楚兮卻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那神色是堅定的命令也是無奈的乞求道:“衛霖,什么都不重要,你什么都不要管,我要活,我只要我能夠活著,知道了嗎?” 殷湛一聲不響走出去的那個背影,讓她深深的心痛和恐慌,這一刻,真的再沒有別的更奢侈的念頭了。 她不能死,不管今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是必須要活著。 她不怕死,可是卻不能讓殷湛再失去她了。 如果她死了,他該怎么辦? 所以,她不能死,不管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只要留著一口氣在,就能幫他撐過去的,否則—— 真的很擔心他一個人陷入絕望的境地里走不出來。 前后兩世,衛霖跟她打交道的機會也不少,他深知宋楚兮的為人,但是這一刻,看著這個從來果敢剛強的女子用這樣恐慌無助的眼神哀求他時,人高馬大的漢子竟然也有了落淚的沖動。 “嗯!屬下明白!”他用力的點點頭,傳遞出來的是一種決心和信念。 宋楚兮的心思稍定,這才放開她的手。 這樣命懸一線的危急關頭,他和殷湛之間,彼此一句話也沒交代,而且也不打算讓衛霖轉告給他什么。不是對自己和衛霖有多大的信心,而是太清楚,一旦今天她這一覺睡下去就是永別,那么—— 她留給他留給他任何話都沒有用了。 沒有任何的話,能安慰的了他的絕望和痛苦,唯有她努力的爭取活下去—— 這才是對那個男人唯一的救贖。 衛霖給宋楚兮把了脈,又叫了醫女進來重新給她處理傷口,而他一時也無事可做,就先繞過屏風走了出來。 院子外面,宛瑤趕到,直接沖進來,神情恐慌的一把抓住衛霖的手,“主子呢?接回來了?她還好嗎?” 她問得滿懷希望,衛霖回應她的,卻只是無力的一聲嘆息。 宛瑤的心跳猛地斷了一拍,臉色刷白,然后猛地打了個寒戰,就繞開他,奔到了屏風后面。 衛霖面上神色一籌莫展。 殷述見他這個大夫都頂著一張死人臉,心里一直沒能平復下去的不安感就開始加劇。 可是他不能去后面看,就只能是將衛霖一把拖過來,問道:“阿楚怎么樣了?她 么樣了?她和那個赫連纓之間到底鬧的什么名堂?她那傷——” “不是致命傷,是剖胸取血之后留下的?!毙l霖道,知道他們都不懂,就神色凝重的進一步解釋道:“早年赫連纓在她身上下了鎖魂咒,拿來煉制一味藥引,大概是為了用來救治什么人吧,藥引煉出來,需要取一盅她的心頭活血來入藥?!?/br> “鎖魂咒?那是什么?是巫術?”殷述和衛恒對望一眼,面面相覷,“聽起來不像是醫家的說法?” “可以這么說吧,但或者更確切的說,那是蠱術?!毙l霖嘆息。 “蠱術?”但凡世人,對這種東西都本能的存有一種恐懼,殷述心頭一凜,“這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兒?阿楚她——到底還有沒有的救?” “鎖魂咒,是聶陽女帝所創的一種可以說是聳人聽聞的蠱術?!毙l霖道,一面隔著屏風遞了藥物過去給那醫女,一面解釋,“你應該知道,人死如燈滅,一旦魂魄和身體分離,一個人就真的徹底消亡了,據說女帝曾經為了替人續命,而一手培育出了這種蠱,她以用特殊材料煉制的金鈴做引,在里面豢養蠱蟲,母蠱能夠牽引人的靈魂不滅,一直徘徊在人世間,而四小姐之前佩戴的那串鏈子的鈴鐺里面養的就是子蠱,一旦有人戴上那金鈴超過十二個時辰,里面的蠱蟲就會記下這人的氣息,日日以他的鮮血為食。一年之后,那些幼蟲慢慢長大,可以自由活動了,就會循著血液慢慢游走,這樣就再也沒有辦法將它們引出來了?!?/br> 有蠱蟲在身體里游蕩?只要想想就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這些蟲子,到底會把人怎么樣?”殷述問道。 “這種蠱蟲的壽命只有九年,九年之后,蠱蟲的身體就會直接消融在人的血脈里,慢慢沉淀在心臟附近,而混了這些蠱蟲精華的血液一旦引出,據說就能帶走養蠱之人絕大部分的元氣,注入那個將死之人的體內,再有巫醫的秘法配合,就有希望能夠起死回生了?!毙l霖道。 他雖是醫者,但是這種術法說來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赫連纓在我家主子身上中蠱?”宛瑤聽了他的話,急吼吼自屏風后面沖出來,紅著眼睛質問道:“他要拿主子的命去換誰?” “這都不重要了,而是——”衛霖剛要開口說話,殷述卻是訝然到退一步,不可思議的笑了一聲出來,“阿楚她瘋了?你是說她這次特意去見赫連纓,就是為了給他送藥引的?都到了這種地步了,她為什么還要作踐自己再去成全他?” “就算王妃她不想,也沒別的辦法?!毙l霖唯有搖頭,苦澀道:“聶陽女帝手段兇殘,她煉制的很多蠱蟲都是帶毒的。那蠱蟲的身體消融之后,本來在它體內包裹的毒素就也跟著擴散到四小姐的體內,如果不把心頭的活血引出,她也撐不了多久就會毒發的?!?/br>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當初岳公子留下的那個紙條我看過,如果不是王妃生來體弱,本就不能和正常人同日而語,今日取血之后,可能還不至于這般兇險,或者還能勉強有救??墒撬纳碜由鷣砭腿?,再加上這么多年的消耗下來,就當真是希望渺茫了。當年岳公子顯然是知道這蠱的,他對王妃也是有心施救,但凡有解,他也不至于想不開的走極端吧?前兩年主子回南塘平定端木氏之亂的時候,回京之前去軍中找過我一次,她怕王爺擔心,就叫我暗中想辦法,先備著了??墒窃跓捫M制毒方面,聶陽女帝是個天縱奇才,而且她制出來的蠱,絕大部分都已經失傳,沒有行之有效的解毒之法。這些年雖然我翻遍了醫書,也從南蠻人的部落當中暗中搜索偏方,可是——這世上沒有女帝的傳人,我——” 衛霖話到一半,就滿是挫敗感的嘆了口氣。 “那現在呢?現在要怎么辦?”宛瑤急得手足無措,忍著不叫眼淚掉下來。 殷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可是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勁,狐疑道:“也不對啊,相傳謝婈楠所有蠱術配方的手稿都在她駕崩之前被她自己親手焚毀了,這世上怎么還有這么邪門的玩意兒流傳下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毙l霖只是搖頭,他轉身自藥箱里翻出一張紙展開,引了眾人來看,“不過——這是從鎖魂鈴上拓印下來的,你們看這鈴鐺上的圖騰?!?/br> “這個——是只鳥?”宛瑤狐疑忖道。 “九鳳鬼車,是聶陽蠱術一脈信奉的神鳥,這鎖魂鈴上有這個印記,就說明它的確是從聶陽謝氏一脈流傳下來的,而這樣聳人聽聞的巫術,估計也就只能是出自女帝之手了?!边@一次倒是衛恒眼尖。 “解法呢?”殷述心煩意亂,只關心這個。 “岳公子給的那份紙條本來就只是手稿當中第一部分,連這種蠱具體cao作運用的法子都沒寫全,哪里會寫怎么解毒善后?”衛霖收了那紙,又從藥箱里取出幾瓶藥遞給屏風后面的醫女,“而且——女帝自視甚高,她研制出來的蠱,據說解法就只要她自己知道,為了能夠更穩妥的控制她想要利用的人,她從來不會將解蠱的法子留下來。而制蠱的方子,則是在她駕崩之前全部焚毀了的?!?/br> 聶陽謝氏,本身就是個叫人諱莫如深的存在,更別提現在還沾上了由謝婈楠所制的蠱。 “那要怎么辦?”殷述本來心中還抱了幾分希望,此時卻忍不住暴躁的跳腳 暴躁的跳腳,“那個謝婈楠根本就是個為了巫蠱邪術和權勢而走火入魔的瘋子!相傳當年為了奪位,她以蠱術cao縱朝臣,親手將自己生父闔族全滅,曾經的大封,問鼎天下六百年生平盛世的第一王朝也在她手中一夕顛覆。她的手段,絕非人力可敵,如果是出自她的手筆留下來的蠱,怕是——” 曾經的聶陽女帝謝婈楠,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個窮兇極惡的瘋子,她甚至連對御史言官都用鐵手手腕打壓控制,勒令不準任何人議論她的功過是非。她我行我素,專橫霸道,以至于后世流傳的正統史料中,是沒有留下與她有關的任何一個字的記載的。這現世當中人們議論的有關她的那段往事,多是百姓們口口相傳,和一些野史記載留下的。 有關她生平的記錄都不盡不實,更遑論她留下來的蠱術手稿了。 去哪里找解法? 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愁云慘霧的神情。 宋楚兮的體力不支,醫女為她處理傷口的時候,她就已經昏睡了過去。 幾個人也不好都擠在她的屋子里,隨后便就各自先行散了。 衛恒從后院出來,一抬頭,就見殷湛正站在右邊的一處亭子里,微微仰面朝天,閉目養神。 這個時候,衛恒其實知道他不想被人打擾,可是宋楚兮的情況兇險,也不是回避的時候,于是他想了想,還是舉步過去。 “王爺!” 殷湛沒動,也沒說話。 衛恒在他身后站了片刻,還是試著開口道:“王妃那里——”他不敢提及任何消極的字眼,權衡之下就只能回避了,只隱晦的建議道:“是不是叫人去接小郡主回來?” 如果真要有個什么好歹,母女兩個至少也得最后再見一面的吧? 殷湛沒動,卻是唇角微彎,勾起一抹自嘲的諷笑。 他搖頭,“不必了!” 宋楚兮之前沒提,那就說明她不想這樣。 如果她的過不了這個坎兒,她是不希望殷黎在她身邊的,她們母女兩個之間雖然關系很好,但就目前來說,那種感情卻還沒有太深厚。 失去一個至親之人的痛,能少一個人承受就少一個人吧。 所以明知道自己此次兇險,她依舊忍了,沒提有關殷黎的任何一個字。 如果她會就這么死了,那么就不如不叫那孩子知道,她就是她的母親…… 甚至于,這件事她都是瞞著殷湛的。 因為知道任何人對她身上的蠱都無能為力,又何必叫這種痛苦又變成了他束手無策的無奈? 這個女人,有時候一意孤行的真是叫人恨不能直接掐死了她,可偏偏,冥冥之中他卻知道,她做的沒有錯,因為—— 對她此時此刻的處境和正在經受的痛苦煎熬,他是真的無能為力的。 * 蘅蕪苑。 岳氏和長城一行回去的時候,那莊園內外已然一片狼藉,有侍衛在往來清理尸體和血跡。 “少主呢?還好嗎?”長城問道。 “是!少主一直在屋子里,沒出來!”那侍衛回道。 “死傷了多少?”長城又問。 “您帶人沖殺出去之后,他們的人就沒再戀戰,被沖散撤走了一部分,雙方都有不少人掛了彩,但其實死的人不是很多?!蹦鞘绦l回道,“具體的,要清理之后小的才能告訴您?!?/br> “嗯!我知道了?!遍L城頷首,回頭對赫連煜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