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節
而宋楚兮卻是只看他這表情,一顆心,就突然一涼到底。 這么多年的避而不見,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其實哪怕是到了這一刻,她也多希望他能理直氣壯的矢口否認這一切。 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眉頭深鎖,陷入了沉思—— 宋楚琪不應該能聯想到這個層面上來的,否則的話,以那個女人剛烈的個性,早就上門尋仇了。 而且—— 就目前的線索來看,宋楚琪也不可能知道一切的內因的。 宋楚兮其實能夠明白他此時心中的困惑,她苦笑了一下,突然不愿意再面對他,轉身在這屋子里踱步,一邊道:“我問過我阿姐,當年為了找到蟄伏潛藏在沼澤里的蟒王之血給我做藥引,治我娘胎里帶出來的虛熱之癥,她同我父親潛入沼澤尋找,當時也遇到同樣潛入沼澤尋找蟒王的人。我阿姐和父親奪得蟒王的心頭活血,回程的途中又一次同那些人對上,我父親不敵,喪命其手。當初阿姐是怕母親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回到宋家的之后才隱瞞了真相,只說父親是死于匪徒之手的。她以為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卻沒有想到那些人根本就一直都沒死心?!?/br> 她說著,一頓,忽而仰天長出一口氣,“我的這個身體也不過就只是**凡胎,如果說你要用來養蠱是非我不可的話,那么原因是不是就只能是從這里解釋了?因為我服了蟒王的心頭活血,那蟒王是千年的靈物,所以它留在我體內的藥力仍有余力?”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沒再回頭看他。 赫連纓仰面朝天,靠在椅背上,突然也是失聲苦笑出來,嘆惋道:“岳青陽啊岳青陽,到底還是我當初大意了!” “你不是大意,你只是太過自負,這么多年了,你應該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阿姐她還會出現的吧?”宋楚兮接過他的話茬,想到岳青陽,她的心口突然莫名抽痛了一下。 那個溫潤安靜的男子,一生身世飄零,在這所有人當中,他才是最無辜也最無奈的那一個吧? 他不能背叛對舊主赫連氏的忠誠,也不忍讓唯一的親人為難,便就只能選擇犧牲了他自己。 甚至于是到了這個時候宋楚兮都不知道當初岳青陽會想方設法的幫她,只到底是因為私人的感情作祟,還是為了彰顯他心中一直以來被壓抑的良知和善念。 他就那么走了,至死都只能矛盾痛苦的保持沉默,守口如瓶。 宋楚兮的心中悲痛,艱難吐字道:“至于岳青陽——他是對我太沒 是對我太沒有信心了,他以為我不會相信他,他以為我一定不肯背叛你,他有太多的話,卻因為自己的身份立場問題而無法輕易說出口,所以最后他才會選擇用自己的命做籌碼,換我相信他。他留給我的東西里面藏了一張紙條,這個——就是從聶陽女帝手中流傳下來的鎖魂咒?!?/br> 宋楚兮從懷里掏出一小片紙張泛黃老舊的紙條扔過去。 那一片殘紙悠悠落地,像是深秋時節枯黃不敗落的葉子,毫無生氣。 此時離著岳青陽死,已經四年多了。 她既然早就知道其中內幕,卻居然還能掩飾太平,沒事人一樣的又和他和平共處了這么久? 只憑這份忍耐力和心性,這天底下就再絕無人能出其右。 這四年多里,她早就對他恨入骨髓了吧?而在這期間,他還不自覺,一次又一次的持續算計,讓她做他手里的刀鋒,替他去殺人,也為他劈開他要匡復故國時候橫在面前的那些障礙? 從一開始他對她就是另有所圖,別有居心,而這九年來的一次又一次,她順從臣服替他去做的那些事—— 在這些事情上面,他所揮霍的又是什么? 再這么回頭想想,便會叫人后怕的驀然心驚。 赫連纓沒說話,只是隨意擱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手指一根一根的蜷縮握緊。 “你想怎么樣?”最后,他問,每一個字都平穩且緩慢。 “你覺得我能怎么樣?”宋楚兮反問,說著也沒等他回答就又自顧嘲諷的開口,“九年了,鎖魂咒的煉制周期取的就是九九歸真之數,現在該是我回報你這九年袒護之恩的時候了?!?/br> “楚兒——”赫連纓再次開口,目光看似平靜,卻透著濃厚的蕭索情緒,可他就只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后便覺得這樣的對話索然無味。 宋楚兮也不介意。 其實本來也就是這樣,他們兩個人之間,又是到了今時今日這樣的地步了,還有什么話好說的? 于是她自嘲的笑了笑,走上前去,端過桌上的那只夜光杯,仰頭將里面的酒水一飲而盡,而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也變得無喜無悲,只是很認真的說道:“無論是開始幾年里頭的逢場作戲,還是后來反目對立之后,你一直都有對我手下留情,就是因為你還需要用我的身體來養蠱?” 鎖魂咒要養成成蠱,必須要九個年頭,所以在這之前,她不能死! 赫連纓在一力的袒護她,就是岳氏—— 明明已經恨她入骨,都還在克制忍耐。 而她—— 倒也不算冤枉,好歹因為知道在這之前他不會對她下殺手,所以便利用這個便利,也從他的手底下謀了許多的好處。 曾經的曾經,哪怕只是在今日之前,又有誰會想到他們這兩個看似糾纏不清的舊人之間真正的牽扯會是這樣的不堪和驚心? 赫連纓并未回答他的話,她只是擰眉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道:“你會恨我嗎?” 宋楚兮不語,她后退兩步,只彎身從靴子里抽出一把鋒刃薄如剔羽的尖刀。 赫連纓的瞳孔一縮,臉色慘白。 有那么一瞬間的沖動,他幾乎起身阻止,可是眼中一抹風雷過后,他便就只是穩穩的握著身下座椅的扶手,一語不發的看著她。 宋楚兮與他對視片刻,調侃笑道:“只是取幾滴血,應該還不至于要命吧?” 赫連纓用力的抿著唇角,一語不發,甚至沒人發現,他色澤妖冶的紅唇在輕微的顫抖。 宋楚兮扯開自己外袍的襟口。 “少主——”長城看看赫連纓,又看看宋楚兮,面上神情幾乎可以稱之為惶恐,開口的語氣也顫抖中帶著哀求。 赫連纓就那么無動于衷的看著。 宋楚兮也不介意。 “四小姐——”意識到赫連纓是不準備阻止了,長城低呼一聲,慌忙的沖上前來。 宋楚兮慘然一笑,手下卻是大力將他一把推開。 長城一時慌亂,被她推了個踉蹌。 宋楚兮面上表情沉靜,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赫連纓,再開口的話,凜冽而決絕。 “阿岐!”她說:“哪怕你寵我入骨的種種都不過一重假象,這一滴心頭血——我也甘愿送你,只做謝你曾經護我縱我的恩!今日以后——訣別。不見?!?/br> 殷紅的血自刀鋒上蜿蜒流動,她將自己心房之內引出的熱血滴進手里的空杯當中。 赫連纓只是看著。 他不動,長城也就再也不敢動。 宋楚兮將那血水滴了小半杯,把杯子放在了手邊的桌面上。 殷紅的血水盛放在淺綠色的夜光杯里,一眼看去,那顏色詭異的如同銷心蝕骨的毒,詭異非常。 宋楚兮面不改色,隨手攏好衣襟,然后,她便是干脆利落的轉身,步伐穩健,比初時進這屋子的時候更加堅毅決絕。 她不說會不會恨,只是—— 再不會原諒了吧! 九年!整整九年的虛情假意生死相依,卻不過一場從一開始就計劃好的算計和陰謀。 她憑什么不恨?又憑什么會原諒? 因為從一開始,他赫連纓所謀所求的—— 就是她的命。 司徒寧遠預言她活不過十九歲去,那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替她定好了殞命之期。 看著她堅毅離開的步伐,那一刻,端木岐已經清楚的意識到——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但無論是生或是死,他和她,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也不能活在以前的幻境里了。 哪怕是她的虛情假意和逢場作戲,從今而后,都不再是他觸手可及的東西。 如果她還能活著,那么日后相見,她唯一的贈予,便是鐵馬刀戈的冰冷仇恨。 胸膛里,似乎能聽到什么東西斑駁了滿滿的裂痕,這厚雪覆蓋的深山里,冬日冰冷的風聲從四面八方灌進來,這是第一次—— 他會覺得這冬日里的風竟會寒冷的叫人難以忍受。 這里好冷,這里的天氣好冷…… 是誰曾軟語呢喃的輕聲與他抱怨,說這山里冬天荒涼的厲害,她很不喜歡? 明明穿了很厚的衣裳,為什么還要矯情的說冷呢? 宋楚兮拉開了房門。 外面刺目的陽光和著凜冽的被風一起撲面而來。 雙眼被刺痛,赫連纓突然覺得眼前的視線恍惚又模糊,他刻意的閉上眼,眼前的黑暗中就有許多虛無縹緲的畫面一幕一幕的浮現。 “怕了?知道怕了,以后就乖一點兒,還能有點兒大出息么?” “那你可得把我養好了,我jiejie是很疼我的?!?/br> …… “我不喜歡這樣的天氣,什么時候到春天就好了?!?/br> “你不是說不喜歡這山里的雪嗎?今年——我們換個地方過年?” …… “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是??!有我在你身邊,你就算撿到了寶,我會幫你,端木家一定會是你的?!?/br> …… “楚兒?你怎么了?” “我想我jiejie了,不過——她可能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吧!” …… “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阿岐,你可千萬不要騙我,省的以后你說真話的時候我也不敢信了?!?/br> …… “別胡說!你會好起來的,我要你活著?!?/br> “可是,如果你我之間一定要死一個——還是我死比較好!” …… 這些話,真真假假,有他的謊言,也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