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節
“你不用擔心,至少我們人多勢眾!”宋楚兮道,那語氣依舊是叫人分辨不出真假的道:“這蘅蕪苑就這只有這么大,而且又是在南塘境內,赫連纓再擁兵百萬,也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秘密的帶著太多的人手入境?!?/br> 這是實話,可是這時候說出來,卻并不能起到寬慰人心的作用。 “你來找他到底是有什么事的?”殷述心中煩躁不已,再次追問。 “有些陳年的舊事,必須要當面講清楚了?!彼纬獾拿嫒菀幻C,這一次居然沒再顧左右而言他。 “什——”殷述還想再追問的時候,宋楚兮已經止了步子。 一行人已經到了蘅蕪苑的門前。 三更半夜,這里的大門自然緊閉,不過守門的小廝對宋楚兮并不陌生。 “四小姐!”兩個人舉步走下臺階來行禮,卻居然也不意外她會漏夜前來,只道:“四小姐稍候片刻,小的這就去跟樂菱姑娘說!” 說著,轉身就要進門。 不想宋楚兮卻橫臂一攔,將他擋住了,同時就直接抬腳往里走。 “四小姐!”那人詫異低呼。 宋楚兮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不認路,這三更半夜的,何必要樂菱再走一趟?” 說完,就不由分說的推開他,徑自往里走。 那兩個侍衛是真的不敢隨便攔她,雖然面色為難,也只能是看著不動。 宋楚兮走到臺階上,又又回頭看了眼,然后對殷述道:“你原來是客,可不好登堂入室?!?/br> 殷述明白他的意思,當即下令,讓自己的部從大部分都留守在外面,只點了二十個人跟隨往里走。 他是真的不放心,所以必須要帶幾個人以備不時之需。 宋楚兮這樣的態度,這別院里哪個奴才也不敢攔她,她一路輕車熟路的穿過花園,本來想回聽雪堂,但是剛過了那九曲十八彎的石橋,卻又頓住了腳步,腳下轉了個方向,去了赫連纓以前的住處。 殷述對這完全不熟,就只是嚴密防范著四周的動靜,跟著她走。 彼時已經是四更多了,但是冬天的夜色漫長,仍然四野寂靜,不見一星半點的天光。 一行人到了赫連纓的院子外面。 他那院子里居然燈火通明。 宋楚兮在那院子外面止步,抬頭看了眼宮門上方的字跡,眼睛瞇了瞇,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述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過了會兒,她方才轉頭對殷述道:“如果你有耐性,就在這里等我一會兒吧,我進去跟他確認一些事就出來?!?/br> “我陪你進去!”殷述道,滿臉都寫著不放心三個字。 宋楚兮搖頭,“在這里等著吧,有你在,有些事反而不方便問了?!?/br> 殷述當然知道她和赫連纓之間這么多年磕磕絆絆的牽連,肯定會有許多不能被第三人知道的隱秘。 誠然此刻他也沒心思計較別人之間的*,只是—— 因為宋楚兮之前模棱兩可的一些話,他今天很不安,不想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等我一會兒吧!”宋楚兮道,又說了一遍。 她舉步進了門。 殷述還在猶豫,下意識的想跟進去,卻見宋楚兮的腳步驟然頓住。 她回頭,深深的看他一眼,鄭重其事道:“你能等我出來吧?” 殷述愣住了,忽而覺得她這一聲的囑咐似是帶了某種慎重約定的味道。 他的心弦一緊,出于本能的,也是鄭重其事的點頭,“我就在這里!” “嗯!”宋楚兮這才像是放心了一樣,微笑點了下頭,進步繼續往院子里走。 她快步前行,抬手就要去推門。 過屋子里的長城大約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剛好走過來開了門。 “四小姐!”見到宋楚兮,他也不意外,只是抬頭錯過她看了眼院子門口的殷述,目光詫異的微微一動。 宋楚兮沒理他,直接繞開他走了進去。 這屋子,右側是書房,左側是臥房,宋楚兮進門就沒進書房,而是腳步一轉,進了臥房。 赫連纓這人,懶散慣了,這三更半夜的,就是還有正事要做,他也不會規規矩矩的在書房忙碌。 繞過半扇屏風,宋楚兮理所應當的抬頭,卻居然發現那屋子里榻上空空—— 他,居然沒在? 宋楚兮一愣,恍然失神了片刻,然后就聽身后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三更半夜你跑回來,就是為了亂闖我的臥房嗎?” 宋楚兮皺眉,這種脫出掌控之外的感覺讓她很不喜歡。 她于是飛快的收攝心神,轉身,進了另一邊的書房。 長城關上了房門。 宋楚兮在屋子正中頓住腳步。 彼時赫連纓倒是沒在桌案后面處理政事,只是擺著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坐在正對這邊的一張椅子上。 他的眉目之間帶著點笑意,看著她。 他不質問她為什么來,也沒有客套,直接就開門見山,“你來找宋楚琪?” 宋楚兮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不說話。 兩個人,四目相對。 但這屋子里的氣氛,卻有一種更深刻于以往每一次的凝重。 赫連纓也不著急,只是靜默的等著她開口,只是招了招手道:“山路不好走,長途跋涉的上來不容易吧?坐下說話?” 宋楚兮站在那里沒動,這時候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道:“我知道她沒在你手里?!?/br> “哦!”赫連纓淡淡的應了聲,只是有些意味不明,重又笑道:“如果不是為了來要人的——” 說著,語氣一頓,隨后便有些不解道:“你怎么就斷定她不在我手里的?” “如果真是你找到了她,現在也不該是叫我來贖人的,而是應該直接然我來認尸。以你的為人,以她的身份,你會叫她活著?”宋楚兮冷冷反問,語氣犀利。 “呵——”赫連纓聞言,居然分毫也不意外,更是深以為然的笑道:“的確!” 他含笑的眸子里,光芒閃爍,灼灼生輝。 這這人,就是有這種傾盡天下的能力,無論何時何地,也不管是在何種情況之下,他都能談笑風生,就好像這世間風波再大,他都能不然塵埃,隨時隨地云淡風輕的抽身而退。 宋楚兮看著他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不覺得心涼或者心驚,只是有一種深刻的失望的感覺。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了解他,也不介意現在是敵非友的立場,可就是如今這樣的面對面,會有種歷盡滄桑一樣的心態。 “時候也不早了,有話就說吧!”赫連纓再度開口,語氣依舊閑適,“既然你不是為著宋楚琪來的,那也總該是有個理由的,說吧,你連夜來找我,到底是意欲何為?” “自當年的天京一別,你我已有許久不見,今時不比往日,有些話,我還想當面和你說?!彼纬獾?,語氣認真,神情嚴肅。 他們不像是曾經舉止緊密物件的一對兒故人,她這公事公辦的語氣就讓赫連纓知道—— 她后面所要說的話,和兒女私情都無關。 他定定的望著她,面上表情不變。 她從不曾問他對她可否有過一點兒的真心,只因為在她的心里并不想承認這些,便索性只當做半分也無。 “我,和你西疆赫連氏,今日開始,除非不再相見,否則必定兵戎相見,兵戈不止?!彼纬庹f道:“這件事,我想你也早有準備,不過終是忍不住想要親口跟你說?!?/br> 赫連纓似乎對這個都不意外,他只是好整以暇看著她,緩緩而笑,“這是什么意思?是威脅還是警告?你當是知道,我屯兵塞上這么久了,一直沒有大動干戈,這實則就是在忍讓。所以現在你來告訴我,你不領情,反而要以德報怨,對我赫連氏一脈趕盡殺絕嗎?你不是說你這不是為了宋楚琪來的嗎?這話難道不會顯得前后矛盾?” “我只說我知道她人沒在你手里,可沒說我就會對你密令即墨桑楠設局暗殺她一事視而不見!”宋楚兮道,語氣冷酷而決絕,“如果你一定要這么說,那我也承認,我就不是不肯承你的情的。而且赫連,你應該比我清楚,不是我要趕盡殺絕,而是你我之間早就仇深似海。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的,我無力改變什么,那么從現在開始——既然你要致力于匡復西疆,那么我就只能是拼死守住南塘,但凡是有我在這里的一天,南塘的天下,就不容你赫連氏涉足,從今爾后,但凡是你要做的事,就都是我要反對阻撓的,你我面前——絕無第二條路可走!” 以前,她和他之間,雖然也有反目,但卻可以相安無事的掩飾太平。 可是現在,她當面宣戰,要主動的與他為敵? 赫連纓看著她臉上表情,他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的,也不算一時的意氣用事。 他惋惜的嘆一口氣,卻也不見怎樣的惱怒和失望,只是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面,犀利的反問:“你要守的,難道就只有南塘嗎?” 宋楚兮看著他,唇角緊繃。 赫連纓晃了晃手中夜光杯,勾唇淺笑,眉目生輝,“殷黎被殷湛壓在了老郕王處,這是什么意思?” 他的語氣不重,但是字字句句都有種婉轉的尾音浮動,別具深意。 他知道殷黎的去處? 不過赫連纓這人,雖然不擇手段,但宋楚兮卻能肯定,他不是那種會隨便拿孩子來威脅控制她的人。 可是這些話—— 他原是可以不說的,大家還可以繼續掩飾太平。 宋楚兮不接他的茬兒,他卻也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以當年你們從天京逃離時候的情形,那小丫頭跟著你們,的確是不安全的,殷湛將她留在京城,我相信其中絕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出于對她安全的考量??墒且笫瞿莻€小子也沒那么喪心病狂,如果就只為了這一重原因,當初殷紹死后,你和殷湛為什么還遲遲不肯接她回去?” 宋楚兮緊抿著唇角,一語不發。 赫連纓就又繼續說道:“如果我是郕王,在殷湛和殷述那個毛頭小子之間要壓寶,我也肯定壓給殷湛。且不論當初是殷湛主動拋出了誘餌,還是郕王以那一次的援手做籌碼,逼他給出了承諾,最后他所要求的,必然都是要將分崩離析的北狄帝國重新整合起來。殷紹死后,你們沒有帶回殷黎來,是因為,殷黎是被他扣在手里的人質。那老頭的心地是不錯,也許就算殷湛出爾反爾的不肯再回朝,他也不會動那個孩子,但是一氣之下,卻極有可能再不將她歸還了。不管是你還是殷湛,你們受得了?” 為了換回殷黎,所以殷湛和宋楚兮是從離京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重回天京,并且一并掌控北狄和南塘的準備的。 赫連纓知道。 可是,他也沒打殷黎的主意。 宋楚兮知道,不管是他屯兵塞上卻久不動作,還是在殷黎的這件事上裝聾作啞,這都是他對她的寬容和讓步,他們雖然已經決裂,但他卻并不想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是這有什么用呢?有些太平,不是想掩飾就能偽裝出來的。 宋楚兮不說話,赫連纓就繼續說道:“我應該看到了,處在我這個位置上,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我承認我曾經為了達成一些目的而利用過你,可是現在,難道就因為我泄露了宋楚琪的身份,讓她遭遇了捧著即墨氏的暗殺,你就要和我動手嗎?就算你們之間有一個姐妹的名分——在我和她之間,你需要作出這樣的選擇嗎?” 宋楚兮刻意的避過他后面的詰問,只道:“那你所謂的不得不做的事具體又都有哪些?” 赫連纓迎著她的視線,面色從容,“怎么,這一次我對宋楚琪出手,真的就這么不可原諒嗎?” “赫連,你我之間,真的有必要還這樣遮遮掩掩的不坦白嗎?”宋楚兮反問,不管他是如何的談笑風生,她面上始終都無一絲的笑容,“你知道我為的是什么,如果只是這一次,你以為負一時之氣而要對她痛下殺手,那我無話可說,畢竟有你們之間當初的關系擺在那里,你咽不下這口氣,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為什么,宋楚兮開口的語氣突然有些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