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節
宋楚琪站在甲板最前面,后面烈火烘烤,火苗眼見著也是要撲到她的身上。 岸上的弓箭手群龍無首,但是箭尖直指,目標還全都在宋楚琪身上。 這個人,神出鬼沒,在邑海城中威名遠播,如雷貫耳。 何況在場的人都知道梁國丈下的藥效力能有多猛,但是她居然還是可以沖破重圍,從他們的嚴密防守之下順手擄走了梁國丈。 這個人,不,她簡直就不是人! 宋楚琪這會兒頭腦暈眩,但是她強撐著最后的意志力,甚至不敢叫自己的腰身略顯佝僂,以免被人看出她的外強中干。 她撐著力氣往前走了一步。 岸上的弓箭手惶惶不安,居然下意識就緊張的往后撤去。 “不——不能退!”突然,有人干吞了兩口唾沫,顫抖著聲音大聲道:“我們身負皇命,如果臨陣而逃,不僅要死,還要連累家??!” 眼前的這位龍庭衛指揮使大人,可是個能辣手屠神的主兒,他們這些人就算一擁而上也不是對手。 既然橫豎是死,自己死了就死了,總好過再連累了家人。 這一聲底氣不足的鼓舞,卻居然產生了空前的威力,弓箭手們鼓舞了士氣,紛紛彎弓搭箭。 一時間雪亮的箭頭映著連天的火光,反射出妖異的光芒來,呼嘯著兜頭罩下來。 宋楚琪拔劍擋開一些流箭。 一般的藥煙,很難調制成致命的劇毒而不被察覺,但梁國丈用的藥煙,除了一開始讓她頭腦暈眩之外,似乎還有后效,此刻只要一提力,便有種頭重腳輕的無力感。 弓箭手們孤注一擲,攻勢迅猛。 宋楚兮本想縱身上岸,但力氣不夠,只落在了前面的一艘小船上。 她的身手,遠不是那些弓箭手可比,見她要往按上來,馬上就有人驚恐的扯著嗓子喊,“放箭!放箭!不能讓她過來!” 又是一輪箭雨鋪天蓋地壓下來。 宋楚琪再擋,到底是力不從心,百余支利箭穿梭,直接在空氣里織就一張旁大網,有幾支擦身而過,更有一支直直的釘入了肩胛骨中。 宋楚琪被逼后撤兩步,岸上的人這才察覺到她似是有些外強中干的疲態,頓時人心振奮,“她受傷了,上!一定不能留活口?!?/br> 梁國丈喪生,橫豎拿不到這“逆光”的項上人頭,回京之后,他們這些人個個都要陪葬,但如果殊死一搏,卻還是有些希望的。 這一群人也是紅了眼,馬上抽出腰間佩刀,爭相躍上船頭,踩著最靠近岸邊的小船往這第二條船上來。 他們是看到宋楚琪受傷,想著用車輪戰,耗也耗死她。 宋楚琪強打精神,手中長劍婉若游龍,哪怕力不從心,幾個來回之下也沒人能真的沾她的身。 只是—— 這些人形成了一面人墻,她身體受藥物牽制,輕功使不出來,要沖破這重阻礙也不很容易。 一番阻撓糾纏之下,后面的人就紅了眼,眼見著同伴死了一批,馬上就有更多的人再躍上船頭。 這兩條船,船身都小,不似停泊在深水處的商船哪般穩固,前赴后繼幾十個人先后跳上來,船身承載不住,距離的晃動起來。 “別再上來人了,船要翻了!”混亂中有人怒吼。 然則這會兒眼前人影晃動,根本就分不清彼此,而且又在往來打斗中,根本就停不下來。 只聽得那船上一陣混亂的咒罵聲,然后就噗通幾聲,接二連三的有人落水。 一石激起千層浪,船上的人就慌了,奔走逃命,動靜一大,就見那小船往右側搖搖晃晃的飄搖,然后驟然翻了個個兒。 船上所有的人都瞬間沒了蹤跡,片刻之后就見水中幾十顆人頭冒出來,胡亂的撲騰。 整個碼頭上,火海連成一片,借著風勢,幾乎所有停泊的船只都難以幸免,不過好在因為梁國丈等人要在此設局,提前清空了客商漁民,倒是不曾連累無辜。 嚴華是在鎮子上購買食物的時候聽到人喊碼頭失火,心里起疑,就跟著鎮上的百姓匆忙趕了去。 在之前和宋楚琪分手的岔路口,他看到了宋楚琪的馬,頓覺不妙,再一路追著人群涌到海邊碼頭,入眼之間一片火光沖天,烈火映著海水,居然有一種驚天動地的美。 嚴華看著就愣了。 海岸上都是人們的尖叫聲,無數人奔走著呼喊,“救火!” 然則火海連成一片,怎么救? 宋楚琪呢? 烈火烘烤之下,嚴華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他下意識的拔腿往前沖去,身邊的人以為他是要想不開,馬上有人一把抱住他,將他往后甩了去,“要命了?” 官府衙門的人隨后趕來,封鎖了整個港口。 官吏破口大罵著驅趕,不準任何人靠前。 一夜大火,將彭澤國中最大的港口付之一炬,所有停泊的官船付之一炬,損失不可計數。 這一夜,整個鎮子上空浮動的風都是灼人的。 嚴華站在黑暗的角落里,一臉的茫然。 * 兩日之后,大鄆城。 入夜,殷湛有急事去了書房,宋楚兮站在朝向院子里的窗戶前面等他。 “主子還沒睡?”宛瑤試探性的從門口路過,見她站在窗前,猶豫了一下,這才遲疑著走了進來。 “這么晚了,有事?”宋楚兮問道。 “嗯!”宛瑤點頭,想了想,還是推門進來走到她身后才道:“前幾天王爺派去暗中護送宋大小姐的人剛剛已經回來了,他們說大小姐和嚴華已經順利進了彭澤境內了,他們不好再跟,就撤回來了?!?/br> “嗯!”宋楚兮點點頭,卻沒了后話,仔細聽來,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對宋楚琪的事,原是十分上心的。 宛瑤心中覺得怪異,忍了一下,沒忍住,還是開口問道:“主子,您是在擔心大小姐嗎?” 本來只是試探性的一問,也沒指望宋楚兮會回答。 不想宋楚兮卻居然開口說道:“擔心有什么用?” 于是宛瑤就更覺得奇怪,擰眉道:“赫連少主的手中,如今已經掌控整個西疆帝國,就算當年彭澤舊太子之死和他有關,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還需要率先對大小姐出手,趕盡殺絕嗎?” 宋楚兮看著外面夜色,沒有回頭,只深有同感的點頭,“是??!他先要要對阿姐出手,已經太遲了!” 她其實并不確定赫連纓現在還會不會對宋楚琪下手,但卻可以確定—— 如果是在宋楚琪和她正式見面以前被發現了蹤跡,那么赫連纓是絕對要殺人滅口的。 至于現在—— 宋楚兮兀自說著,卻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但愿他已經不屑于再對阿姐出手了吧?!?/br> 宛瑤察言觀色,越發覺得她這神情態度古怪,“主子既然對大小姐這么不放心,前兩天大小姐走的時候——就算您留不住她,好歹給她提個醒兒,多少能幫一把的吧?” “不是我想不到,也不是我不想幫,而是我幫不了?!彼纬饣仡^看她一眼,臉上卻全是自嘲的冷笑,“都自身難保了,我還能幫誰?” “主子——”宛瑤還從不曾見她露出這種無力又絕望的神情來,心臟頓時緊縮,“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宋楚兮輕輕的搖頭,重新又挪開了視線。 真的不是她想對宋楚琪見死不救,而是—— 如果赫連纓真想殺人,她根本就防不勝防。 所有人都認為她了解他,能看到他心里去,見招拆招;殊不知,這一路走來,她全然都只是他cao縱在手里的一枚棋子,哪一局里不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她能看透他多少,他能看穿她的—— 只會更多! 如果赫連纓已經識破宋楚琪的身份了,那又怎會不防她? 他不會給她機會幫宋楚琪解圍的,而她,什么也做不了,現在就只能暗暗祈禱,祈禱或者時過境遷,他已經不屑于再對宋楚琪出手了。 宋楚兮不說話。 宛瑤就一直站在她身后,擔憂的看著她的背影,寸步不離。 宋楚兮被她這樣盯著,就開始覺得不自在,回頭對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道:“不用盯著我了,我沒事?!?/br> “天晚了,要不——奴婢去書房看看,請王爺早點回來?”斟酌了一下,宛瑤試著開口。 “不用了。橫豎我也沒事,我等著他就是!”宋楚兮微微一笑,頓了一下,就又正色叮囑道:“剛才我說的話,不要告訴他?!?/br> 宛瑤不解,狐疑的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就又笑了笑道:“我就是胡思亂想,省得他知道了要擔心?!?/br> “是!奴婢知道了?!蓖瓞幰娝纳裆呀浕謴腿绯?,雖然心里多少還有點擔憂,卻還是本分的應了。 晚間殷湛回來,也沒提他有暗中派人尾隨保護宋楚琪的事情。 而又過兩日,就傳出彭澤境內最大的海港毀于一旦的消息。 過來報信的人是衛恒。 殷湛在書房處理政事,宋楚兮無私可做,就也跟著他在書房,百無聊賴的左右晃蕩。 聽了衛恒的稟報,殷湛就擱下朱筆,抬頭道:“細節?” 彼時宋楚兮還站在右側的多寶閣前,也沒回頭,只是點在一個彩釉瓷罐外壁上的指頭頓住不動。 衛恒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飛快的整肅了神色道:“當地的官府有派人去查,但是對外宣稱就只說是意外失火。那里是彭澤國中最大的港口,歷年來都被嚴密的封鎖保護,按理說是不該出現這樣的意外的,事發的具體經過,屬下已經派人緊急趕過去打探了,不過可能要緩兩日才能有消息?!?/br> 宋楚琪和嚴華走的就的南方水路,偏偏是他們途徑那里的時候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就算是衛恒,也馬上要聯想到此事會和他們兩個有關。 殷湛沉吟不動。 宋楚兮突然轉身,她開口的語氣很冷靜,面無表情道:“再派兩撥人出去,一撥北上邑海城,一撥還是去事發的小鎮,如果在那里早不到我阿姐的下落,那就從陸路北上再找,我要知道她的下落?!?/br> 從行程上,宋楚琪二人不可能在起火之前搭到船北上,如果她沒在那鎮子上滯留,那就應該取道陸路回邑海城。 當然,所以這一切的前提要是—— 她還活著! 宋楚兮沒發怒,也沒說一句重話,衛恒卻還是有種膽戰心驚的錯覺,趕忙垂首點頭,“是!” 他轉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