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節
“宣王!你瘋了嗎?”朝臣之中,終于也有人忍不住憤怒的尖叫,“難道你要當眾對皇上不利?” 雖然殷紹維護了殷述,的確是理虧在先的,但在外人看來,還能用一個血濃于水的親情的名頭來敷衍,這不是不能圓的過去的。 誰都難以理解,這位宣王殿下今天怎么會就這樣走了極端了。 殷湛和殷紹兩個,全然不顧外人,全都眼神拼殺,一直盯著彼此。 “你是朕的皇叔,你難道不了解朕的為人嗎?今天就算你在這大殿之上,當真文武百官弒君奪位——”殷紹道,說著,又兀自搖頭,不以為然的冷笑,“除非你能把滿殿的朝臣也都一并屠戮滅口,否則就算你殺了朕——” “是??!”話音未落,殷湛已經漫不經心的打斷,“你步步為營,引導逼迫了本王出手,又怎么會是要將這皇位天下拱手相讓的?你方才執意保了殷述下來,不就是為了在這個環節上用來牽制本王嗎?如若本王弒君——我殷氏的宗族里人才濟濟,除了本王,他們個個都有資格接這個位子,尤其殷述——他和本王之間嫌隙已深,更會不遺余力的和本王來搶來奪?,F在的情況是,他和本王還有舊仇,本王就算只能便宜了你,也是肯定不會親手為他做嫁衣的,不是嗎?” 今夜的這一場國宴,本就是他們叔侄斗法的大舞臺。 殷湛叫人換了殷述案上杯盞,在這宮里,他要做成這件事,要完全避開殷紹的耳目—— 不是不可以,只是太費時費力,他也懶得折騰,索性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了。 而殷紹,也明明知道他要發難,但是同時做了自己的打算,順水推舟。 他讓殷述毒害的殷湛的事情當場被揭發,并且還冒著自己要被議論的風險強行庇護殷述,在朝臣看來,可能至多就只會覺得他是和殷湛之間關系惡劣,所以才故意針對。 但事實上,這卻是個心理戰術,要用來牽制殷湛,叫殷湛遲疑不能對他果斷的痛下殺手的。 殷述是什么用心和底細,別人不知道,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那個小子,也盯著這張龍椅呢,一旦殷湛背上弒君的重罪—— 這個皇位十有八九是要被殷述收入囊中的。 殷紹和殷述,整兩個侄子,殷湛和他們都不對付,并且殷湛本身也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關鍵時刻,他就會遲疑猶豫,不想便宜了任何一個人。 這些事,殷紹是沒料到他會這樣當眾就抖了出來。 殿中百官停得膽戰心驚,臉上表情和眼中神色都驚恐不安的變了幾變。 照宣王的意思—— 這里現在的局面,卻是他們的新皇陛下設計的一場要誘殺宣王,請君入甕的戲碼嗎? 劉太后也被驚得不輕,愣在當場。 這個時候,眾人就只是面面相覷,再沒人隨便開口了,全部持觀望之姿。 殷紹知道,殷湛這番話抖出來,會給他造成多大的麻煩,但既然是兩個人的對決,又已經到了如今殊死一搏的地步,他卻是有這個擔當的,不至于這還狡辯不認。 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了捏,掐著掌心讓自己維持了慣有的冷靜,他側目,對嚴陣以待等在旁邊的高茂道:“還不跟著去后面看看?宣王這是要孤注一擲了,省得他盛怒之下會對康王做什么?” 這話說得好聽,可但凡是心機深些的朝臣都不難領悟—— 也不是殷湛,恐怕他們這位新帝要保殷述也就只是想保到他能安全從殷湛劍下脫身。 到時候,殷述還是得死,只有殷述死了,那才能永絕后患,保證高枕無憂。 “是!”高茂當然知道今夜這每一件事情的嚴重性,當即就片刻也不耽擱,匆匆就往后殿去了。 殿中殷湛和殷紹繼續對峙。 殷紹道:“皇叔你既然已經將當前的局面參詳的如此透徹了,就應該知道,只要我殷氏一脈還有一人尚存,這皇位就絕對輪不到你來坐,你現在還有什么打算?” “本王幾時說過要染指皇位了?”殷湛反問,“本王曾經對自己的父親有過承諾,他準我此生肆意自在,我便絕不動他苦心經營一生的北狄皇朝的一草一木,這是父子之間的血脈契約,本王與你們父子不同,既然答應了他的,就絕對不會背棄?!?/br> 當初老皇帝和殷湛之間到底有什么,朝臣們其實都是不知道的,只是前些年,這位宣王殿下即使軍功卓著,也從沒逾矩放肆,近幾年就算有成武帝明里暗里的擠兌,倒也不見他真的有什么叛國或是叛君的動作,此時聞言,才多少有些明白。 殷紹心里,忽而便多了幾分緊迫感。 他繼而冷笑,“皇叔你現在說這些話,不覺得可笑嗎?既然你不會叛君叛國,此時此刻挾持朕,又威脅朕的生死,這又算什么?這樣當場自己打臉的話,你也好意思說?” “本王不要你的北狄朝廷,但你卻連本王的妻兒都不準備放過?”殷湛不慍不火的反駁,但是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殷述額角青筋隱約一跳。 殷湛也不管他,只就面無表情的繼續道:“即使到了此時此刻,你問我,本王已然可以告訴你,你的江山,你的帝位,本王統統不會動。但是本王現在除了為人子以外,也為人夫為人父!這天底下,就算是再無能的懦夫,有人的屠刀都斬向他的妻兒了,他若是再無動于衷的話——本王總不至于連這點血氣都沒有吧?” “皇上——”這個時候,終是有人按耐不住了,不可思議的低呼。 殷紹對宣王妃和北川郡主下手了?怎么會有這種事?所以今天,這不僅僅是宣王要反,而同樣也是新帝殷紹處心積慮的設計的一場同室cao戈的陰謀? 本來大位之爭,就只是立場不同的一場戰爭而已,部分孰對孰錯,可殷湛方才的一番話,卻怎么都會叫人動容的—— 就是被逼到這個份上了,他也還是說要踐諾,不取這江山帝位? 這樣象形之下—— 如果殷紹是真的對他的妻女下手了的話—— 他們這位新帝的作為反而更叫人不恥。 “全都給朕閉嘴!”殷紹怒喝,沒叫他把話說完,只就一字一頓的從牙縫里繼續擠出字來,“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如果宣王他真的坦蕩磊落,既然他明知道朕和他之間有所誤會,那為什么不直接找朕言明,把一切都開誠布公的說清楚了?他卻將計就計,公然把屠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現在再來說什么孝道忠義,不覺得可笑嗎?” 滿殿的朝臣面面相覷。 他們不想論這兩人之間的是非,當然—— 也不敢。 時間在點點滴滴的流逝,許久都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劉太后從旁看著,她到底是沒有殷紹那樣的膽氣和定力,終于是慌張的忍不住焦急起來,“皇兒——” 這場繼續這么僵著,可不是個辦法。 此時夜色已過三更,殿中安靜,殿外的夜色更加寂靜。 殷紹于是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面容冷肅的直視殷湛的目光道:“你還需要再等下去了嗎?朕知道,你宣王府的侍衛個個勇武,伸手不俗,宋楚兮她也詭詐精明。的確,如果你府中就只有她一個人的話,朕還真就未必有把握能奈何得住她,可是——她身邊還帶著個小的。你都姑且沒信心將殷黎帶在身邊來保護的,就憑她?” 更何況,作為女人,總難免會有這樣婦人之仁的弱點。更有甚者,殷紹比任何人都確定宋楚兮對那孩子的在意程度,只要帶著那個孩子在身邊,她就必定要束手束腳,這樣—— 反而能給他的人生擒她的機會! 其實這一刻,殷紹的是一點隱秘的私心的,她派了龐生和高馳兩個去攻下宣王府的。他對殷黎,下得是死令,但是宋楚兮—— 他勒令兩個手下,無論如何也要將那女人留活口給帶回來。 她做了對不起的他的事,都還沒有當面懺悔,怎么能讓她就這么容易的去死? 因為那些陳年舊事,殷紹的心里是一直都隱藏浮動著一股子戾氣的,本來他勢在必得,但是此刻轉念一想—— 殷湛明知道他不會放著宣王府不管,甚至也都猜到了他可能會派人去夜襲宣王府,但是這差不多兩個時辰,居然就真耐得住性子,和他在這里耗著等消息? 以前遇到和那女人有關的事,他殷湛可是絕對做不到這樣泰然鎮定的。 這樣一想,殷紹突然莫名的心虛了一下。 然后,恰在此時,大殿外面突然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卻是一個渾身浴血的侍衛沖了進來,“參見陛下!” 這侍衛是平時跟在高馳身邊的,殷紹的心頭一緊,同時眼睛瞇了瞇。 他不說話,殿中無數人的視線卻都齊刷刷的焦灼在那人身上,那人縱使低著頭,也被這重重壓力限制的幾乎喘不過氣來,硬著頭皮道:“陛下,城中動亂,形勢危急,請陛下定奪!” 他從宣王府回來,報得不是宣王府捉拿宋楚兮兩母女的事—— 而且—— 京城里又能出什么亂子? 不得不說,就是陰謀暗算中打滾多年的殷紹,這時候也突然有些失去了冷靜。 他下意思的想要上前一步,卻又赫然發現殷湛手中長劍一直壓在他頸邊,不得已,只能捏著拳頭頓住,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個字,“說!” “事情的起因,好像是有人往城外禁軍的駐地發了假的密報,城外駐軍的將領連夜帶隊回城,可是南城門的守衛拒不開城門,并且二話不說的就從城門樓上放箭傷人。駐軍的強行破城,鬧得天翻地覆,后來強闖進來,不知道是哪里起得風聲,說是宮中國宴之上康王謀逆,不僅挾持了陛下,還收買趙統領,控制了后宮,拿下了所有的朝臣。城外的駐軍長驅直入,直逼皇城,嚷著要救駕。趙統領親往宮門處,與他們解釋,但是城外的駐軍大統領朱毅根本不聽,就是趙統領請他進宮來面見陛下辟謠他都不肯,一心防著趙統領是請君入甕?!蹦鞘绦l一面盡量簡化事情的經過,大致的解釋著,一邊就出了渾身的冷汗。 他一直不敢抬頭,匆忙拿袖子擦了把汗,又硬著頭皮繼續道:“本來宮門外兩軍僵持,后來——后來不知道是誰又以靖王殿下的封漆密報送抵步兵衙門,生成城外的朱統領是被康王唆使,舉兵造反,直入京城,想要逼宮。步兵衙門的人緊急趕來救駕,從后方就對朱統領的人大肆屠戮。朱統領惱羞成怒,再就誰的勸都不聽了,直接下令剿殺步兵衙門的人,同時勒令強行攻城了。他手下人多,趙統領——趙統領頂不住的??!” 上一次殷梁逼宮的事情發生以后,成武帝也深覺得皇宮里只有兩萬禁衛軍,關鍵時刻是有些冒險,于是勒令將宮城之內的守軍增加到五萬,而同時又縮減了城外駐軍營地的配置,那邊也只留了五萬人。 步兵衙門,總共不過五千兵力,和這兩方面的人馬比起來,那真是完全不夠看的,他去打朱毅的人? 無異于以卵擊石! 現在相當于是五萬禁軍對五萬禁軍,又是被人蒙蔽,都將對方視為叛軍,這么交手下去,極有可能—— 最終的結果會是兩敗俱傷的。 “這——這——”在場的女眷全都白了臉,面色惶恐不安。 那視為簡直就要哭出來了,期期艾艾的看著殷紹道:“現在唯有陛下親臨城門,讓朱統領看到陛下安然無恙,方可化解此干戈,陛下——” 可是他家陛下,現在又在別人的刀鋒之下…… 殷紹的臉色不知不覺已經演變成血一樣的鮮紅,他從那侍衛身上一寸一寸的收回目光,重新將視線定格在殷湛臉上,“是你做的?” 如果真是殷述要挑起內亂來逼宮,他傻了才會打著自己的名義。 這樣一來——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只會是殷湛了。 這個時候,殷紹已經沒心思納悶他是用什么辦法讓朱毅相信了城內有變,又是怎么模仿出一份讓步兵衙門的人都分辨不出真偽的靖王的密報的,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不住的呼嘯盤旋,那就是殷湛反了,他被殷湛給擺了一道。 殷紹忍不住的想要發怒,但是對殷湛發怒?有什么用! 于是話才說完,他也根本就指望任何人的回答,霍的再次扭頭看向那個侍衛道:“宋楚兮呢?殷黎呢?宣王謀逆,圖謀不軌,朕叫你們去拿他的妻女和同黨,人呢?” 他暴跳如雷,咆哮著大聲嘶吼。 這是有史以來這位一直都心機頗深的儲君和帝王第一次當眾失態,而且還是這般失態,面目猙獰,幾乎風度全無的大吼大叫。 “這——”那侍衛還是遲疑著不敢說,使勁的垂著頭,干吞了好幾口唾沫,這才又鼓足了勇氣開口,只是聲音卻明顯的弱下去了,底氣不足。 “宣王妃早有準備,命人用火箭助攻,在我們的人當中引發sao亂,她——她帶著侍衛突圍,殺——殺出去?!彼f,聲音越來越小,頓了一下,終也還是不得已的又補充,“至于北川郡主,龐先生和高侍衛的確是拿住了的,可——可——” 說著,卻是再度欲言又止。 殷紹突然之間,就沒了力氣繼續追究。 就看他這么遲鈍,就知道事情必定是辦砸了的。 殷黎死了?放跑了是不太可能的!可如果殷黎死了—— 現在,此刻,恐怕殷湛就會和他動真格的了? 即使再有膽氣,可是瀕臨死亡面前,又有誰是能夠真正的無所畏懼的? 殷紹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慌亂了一下。 他正在神思混亂間,就聽那侍衛繼續很小聲的說道:“北川郡主倒是拿住了,可——可是那孩子被人掉包了,龐先生將人拿到手了才認出來,那——那根本就不是北川郡主!” “什么?”殷紹再度失態,低吼了一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