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節
帝位,還是感情? 以前聽他提起這段的時候,宋楚兮只以為那是一個帝王的謀略和決斷,為了給他的江山天下一個最合適主宰它的新的主人。 而現在她才終于懂得—— 那其實,也是一個父親對他愛的人和他們的兒子最后的保護。 江山,美人?真的不可兼得嗎? 其實嚴格說來,先皇他得到了,只是—— 他得到了,卻不快樂。 看來他是真的很愛那個女人,因為沒能給她最完整最美滿的幸福而自責遺憾了整整一生,而最后—— 他也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有朝一日也陷入到和自己一樣進退兩難的境地里罷了。 他要殷湛選擇和放棄的,原就不是什么江山天下,而是讓他看清自己的心,如果帝位更重要,那么以后就不用擔心他會為了女人而誤江山,而如果他就只是想要隨心所欲的生活—— 又怎么舍得將家國天下的擔子強壓在他的肩上? 對于那位已逝的先皇,宋楚兮倒是破天荒的生出幾分好感來。 夜色漸漸地深了,屋子里搖曳的燭火燒到盡頭也慢慢的熄了。大概是因為身上余毒未清,殷湛容易困頓,呼吸慢慢的就平穩起來。 宋楚兮怕吵醒他,就盡量不動,安靜的窩在他懷里。 她還是不困,盯著頭頂影影綽綽的床帳,就又不免想起殷梁的事情來。 殷梁失蹤了?皇帝在暗中追查,那么顯然這不是他的陰謀;殷述的話,她大抵也能摸清楚這熊孩子近期的套路,他既然有意躲起來想先看著殷紹和自己斗,也應該沒必要摻合這一下的,而殷紹—— 雖然如果他把殷梁送給即墨勛的話,極有可能拉攏到這個盟友,但是殷紹這人宋楚兮也了結,他是個深謀遠慮的人,做事不會只看眼前,將來一旦和彭澤開戰,梅氏就有可能成為出奇制勝的法寶,權衡利弊,他或許不該這時候就先斷了這條路的…… 在心里把所有可疑人等都仔細的過一遍,她也還是不得要領,但是有一點卻可以肯定—— 有人帶走了殷梁,肯定是沖著梅氏和即墨勛去的。 這樣一來,十有*,梅氏這顆棋子便要就此毀掉了。 不過么,她卻也無所謂,因為她幾乎可以有把握,就算丟了梅氏,整個彭澤皇室也不會脫出手心,那并不是一塊沒有缺口、啃不動的骨頭。 夜色沉沉,一直想的累了,她才閉上眼,不管外面狂風驟雨,只在身邊男人的懷里安然入睡。 * 驛館。 頭天夜里,宮中喜宴臨時取消之后即墨勛就回來了,他的心情看上去不好,自然也不會將宮里發生的事對她提起,只不過宣王在大婚的儀典上被毒殺,這本就是件天大事,她只稍微留意,很快就從驛館里的下人那里知道了個大概。 之前是得了皇帝的密令,她想盡辦法說服了即墨勛趕在殷湛和宋楚兮大婚之前進京的,本來因為皇帝急召她進京,必是需要她做什么的,但是很奇怪,她進京之后卻并未再得到皇帝的密令。 當然,她不會知道,不是皇帝沒有下令,而是這道密令被殷述在中途阻斷,抹掉了。 殷湛中毒的事,和她無關,但是事發之后她卻還是惴惴不安,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隱隱的,又似乎聽到一場風波將至的聲音。 這段時間她懷著身孕,即墨勛自然沒那么閑情陪著她虛度良宵,最多也就是偶爾過來看一眼。 這夜梅氏在床上翻來覆去,心里煩悶的一直睡不著,就喚了婢女,“雪柳!” 她有著身孕,身邊的人都格外精心些,外間榻上睡著的婢女十分警覺,馬上就爬起來,吹亮火折子走進來,“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口渴,給我倒杯水!”梅氏翻身做起。 那婢女剛走到床前,轉身要去倒數,隨后就是悶哼一聲。 聲音不大,她手中火光熄滅的一瞬間,梅氏隔著帳子看到她的身體無聲的緩緩倒了下去,同時面前出現了一個另一個高大的人影。 梅氏嚇得不輕,心臟一陣緊縮,頓時就想尖叫。 但是那人明顯早有準備,動作奇快,一個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下意識的掙扎,一手抓過身后的瓷枕想扔出去,引人過來,卻聽那人在她耳邊急急地道:“娘娘別怕,是懷王殿下命我來的?!?/br> 殷梁? 梅氏如遭雷擊,手下動作一緩,那人趕緊奪了她手里抓著的瓷枕。 梅氏不確定這是不是個陷阱,并不敢輕信,反應過來就還想要掙扎,那人按著沒叫她鬧,只焦急的再次解釋道:“娘娘,殿下現在的情況危急,再不能在城里久留了,他要連夜出城,請娘娘務必過去見一面?!?/br> 有關殷梁的話,梅氏多少是有些驚疑不定,不過她卻慢慢放棄了掙扎。 那人見她妥協,這才試探著緩慢的松開她,言辭誠懇的繼續低聲道:“娘娘,事不宜遲,這驛館里的守衛森嚴,外面丫頭侍衛都暈著,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巡邏的守衛察覺……” 梅氏只是個女眷,就算那時候殷梁寵她信她,凡事并不刻意的避開她,但殷梁身邊真正的暗衛死士,她認識的其實并不太多。 這人的聲音她分辨不出,是以就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遲疑著不敢全部信她。 她抓著被子,坐在床上的大口喘氣,試探道:“他?你是意思是他脫困了?” “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娘娘您在這驛館里不出門,自然不知道,具體情形奴才也沒辦法細說,只是殿下惦記您——”那人說道,語氣依舊十分誠懇,但是惴惴得很,顯得分外著急,只道:“陛下現在派了人全程搜索,殿下他處境堪憂,要不是為了再見娘娘一面,自是不必這個時候還滯留京中冒險……” 殷梁對她的確是好,如果說是他想在逃命之前見自己一面,梅氏是信的。 她咬著唇,又是一陣權衡思索。 那人急了,再催,“娘娘……” 到底也是在一起了那么長時間,又是將自己寵愛如骨了的一個男人,梅氏雖是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冒險,但是想著這兩年在即墨勛身邊的日子,卻突然懷戀起他的好來。 “好吧!”斟酌著,她終于咬牙一點頭。 “謝謝娘娘!”那人一喜,趕忙道謝。 梅氏扶著肚子下了床,摸過衣物快速的穿戴,隨后又尋了件棕色的大氅披上。 那人引她出了門。 門廊底下,兩個丫頭偎依著“打盹兒”,整個院子里靜悄悄的。 梅氏看了眼,就帶上門跟著那人匆匆下了臺階。 那人對這驛館里的地形明顯是提前探查過,十分熟悉,帶著她七拐八拐,小心的避開了四五撥巡邏的守衛,最后在臨近后巷的一處圍墻下面止步。 “娘娘,得罪了!”他拱手先告了罪,然后便將梅氏一攜,悄然無聲的翻墻而過。 后門那里自然也是有守衛的,這邊強人落地,好巧不巧的,剛好踩在一塊不怎么穩固的石板上。 那石板一端翹起,咕嚕一聲。 “什么人在那里?”本來正躲在屋檐下偷懶的侍衛沉聲喝道。 梅氏驚了一身的汗,好在那人夠鎮定,二話不說,扛了她就閃到了對面墻壁的暗影底下,同時發出“喵”的一聲。 這巷子本來就不是很寬,兩側的圍墻又都高,巷子里陰暗無比,再加上這大冷天的,侍衛們也不怎么經心,兩個侍衛剛從門檐底下沖出來,再沒聽到額外的動靜,瞪著眼睛看了看,也沒注意到藏在暗影里的兩個人,就罵罵咧咧的回去了,“原來是只貓,大半夜的,真晦氣!” 那人又等了片刻,恐怕有什么意外,就干脆沒將梅氏放下,扛著她出了巷子,又飛快的奔出去一段才將她放下了。 夜里天很涼,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會兒風一吹,梅氏突然就有些清醒—— 她這是做什么?這種情況下,她怎么會聽一個陌生人的三言兩語就被說服了,居然跟著出來見殷梁? 就算真是殷梁想見她又能怎么樣?他當時可是因為逼宮作亂被廢的,永世不得翻身,就算逃出京城,以后也就只能戰戰兢兢,躲躲藏藏的過日子了,她去見他,難道還指望著跟他走嗎? 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矛盾。 “娘娘——”那人又往前奔出去兩步,見她沒動,就轉身喚她。 “聽說宣王出事,這京城里應該不太平吧,我這樣去見他,會不會給他惹麻煩?”梅氏道,面色憂慮的回頭又看了眼身后的巷子,“如果離開的太久,很快就被察覺的?!?/br> 殷梁到底在哪里?總不能讓她橫穿大半個城去見他一面吧? 她,其實從來就不是個會為了殷梁而不顧一切的女人。 “不會!”那人道:“就在前面?!?/br> 梅氏將信將疑,雖然這會兒她已經有些后悔了,可是既然都已經跟著出來了,這人如果不幫她,她也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去。 如今騎虎難下。 她也怕被看出來自己的言不由衷,于是暗暗的一咬牙,就跟了上去。 那人帶著她,拐進了前面一個胡同。 梅氏盡量警惕注意著周圍跟著他,那人卻沒準備穿過胡同,而是見著四下無人,推開了那胡同里一戶人家的后門。 門只是虛掩著的,他閃身引了梅氏進去。 梅氏皺眉,“這里是——” “王爺受了傷,如果在外面,風險大些?!蹦侨私忉?,飛快的關了門,“娘娘放心,這戶人家日前剛回了老家省親過年,宅子空著,不會有外人在的?!?/br> 梅氏跟了他進去。 這院子不是很大,兩進的院落,就是城里普通殷實人家的樣子。 他帶著梅氏直接去了后院。 前院是一片黑暗,沒有點燈的,后面的一間廂房里卻有一燈如豆,緩緩的燃燒。 “娘娘請!”那人推開了門。 梅氏帶著戒心,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剛跨過門檻,迎面就和一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里面是人,果然是殷梁,只是這一眼看過去,梅氏卻幾乎完全不敢認了。 較之于她記憶里的樣子,這男人看上去要蒼老了十來歲,面容蠟黃消瘦,身上穿了件深青色的袍子,雖然整潔得體,但是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濃厚的頹廢的氣息。 他朝她看過來到底視線,黯淡無光,再不是當年那個花團錦簇的錦繡王爺了。 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喜上心頭,梅氏莫名的,就只覺得眼眶發熱。 殷梁是坐在里面的床上在閉目養神的,此時睜開眼,一時也沒動。 “殿下!”梅氏低低的喚了一聲,腳下踉蹌著飛奔過去。 殷梁看著她,本來空洞冷漠的眸子里,突然浮現一抹生動的光彩來。 畢竟是自己愛了許多年,又心心念念一直忘不掉的女人。 這一刻,這女人朝自己奔過來,他突然就產生了一種錯覺,這還是在當年,在自己的府邸里,他和她花前月下,兩情相悅時候的情景。 她會溫順的靠在他懷里細語呢喃,而他擁著她,就會覺得這天底下所有其他的女人就黯然失色。 也是,他下意識的抬起手,想要接住自己的女人,只是目光不經意的一瞥,瞧見她隆起的肚子,只那一瞬間就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冷不丁的就是透心涼。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極森寒,并且暗中居然有殺意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