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節
何鵬見他是真的沒什么興趣插手,也就悻悻的退了出去。 * 殷湛醒來,是在當天的傍晚。 宋楚兮和殷黎兩個,手牽著手坐在他的床邊。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夕陽的余暉打在斜對面的窗戶上,那光影暖融融的,投射在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身上。 兩個人,各自的蹙了眉頭,都是一語不發。 但是那畫面,卻無疑是多年來所見最溫馨美滿的。 他的妻子和女兒,這世上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肩并肩安靜的陪伴在他身邊,睜開眼,就能看到她們的臉。 哪怕這一刻存留于肺腑間的余毒還折磨著隱隱作痛,但殷湛卻只覺得這是多少年來他睡過的最安穩踏實的一個覺。 唇角彎了彎,他沒有做聲,而是有些費力的抬起手,將手掌覆在了妻女交握在一起的雙手上。 突如其來的溫暖,激得宋楚兮心中劇烈一顫。 她低頭,看見那只熟悉寬厚的手掌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而同時,本來正倚靠在她肩頭的殷黎已經一骨碌跳起來,興奮的大聲嚷道:“父王醒了!” 小丫頭的眼睛明亮,光彩耀眼,轉身就又撲到殷湛的床邊,手腳并用的爬上床去,跪在床沿上一把將他抱住了。 “父王!”這個時候,她突然開始哭,放肆,嚎啕著大哭起來。 殷湛出事的時候她沒有這樣放肆的哭過,及至這一天一夜等他醒來的這個煎熬的過程里她也沒有任性的表達過悲傷,卻在這一刻,看到父親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的委屈和悲傷洶涌而來,泣不成聲。 她哭得有點無理取鬧。 殷湛寵溺的抬手摸了摸她腦后發絲,輕聲笑道:“哭什么?多大的人了?不怕被人笑話嗎?” 殷黎也不聽,扭動著身子,負氣似的躲著他的手,就是哭。 殷湛也拿這小丫頭的執拗脾氣無計可施,無奈的露出一個笑容,這才把目光移到了宋楚兮臉上。 宋楚兮坐在那里,定定的望著他的臉。 她的面容沉靜,目光清淺,卻越是這樣平和安定的模樣,就越是讓殷湛覺得心安且滿足。 殷黎哭得太大聲,兩人一時也無法交流,只就于靜默中兩兩相望。 殷湛的那只手,從醒來之后就一直握著她的手,他稍稍用力,讓她感覺到自己蘇醒過來的事實。 宋楚兮的心頭又再顫了顫,沒說話,目光定格在他臉上也沒動,只是用另一只手又蓋住了他的手背。 所有的話,都是多余的。 就這樣,他能看到你,你也能碰觸到他眼底柔情和目光,已經是這天底下最叫人覺得富足的事情了。 守在隔壁廂房里的阮大夫和衛恒很快就聞訊趕來,見到這屋子里的場面,兩人先是被殷黎哭得心肝兒都要被震碎了,只當是殷湛出了什么意外,這時候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暖暖!”于是宋楚兮就定了定神,強行將殷黎從殷湛身上拉開,“讓阮大夫給你父王看病先,我們讓一讓?!?/br> 殷黎沒有掙扎,抽搭著,任由宋楚兮把她從床上抱下來。 自始至終,宋楚兮面上表情和她的聲音都一樣的平靜,沒有任何大喜大悲的情緒起落。 阮大夫給他把脈的這個過程,殷湛的目光還是一瞬不瞬定格在她臉上。 她的一切都好,只是莫名的,他便會覺得有些心虛。 阮大夫診了脈,宋楚兮問道:“怎么樣了?” “還有余毒未清,但是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仔細調理著就好?!比畲蠓虻?,起身退開,“不過這兩日王爺最好不要進食,我先調兩個方子,喝兩服藥清一清腸胃?!?/br> “知道了?!彼纬恻c頭,“宛瑤和白英她們都在外頭,你開了方子讓她們直接煎藥就好!” “是!”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擔驚受怕,被折騰的夠嗆,阮大夫也識趣,并不在此處多留,和衛恒一起退了出去。 這邊他一走,殷黎就又撲到床邊,皺著眉頭心疼的去摸殷湛的眉峰,“父王你疼嗎?” “不疼!”殷湛笑道,抬手把她臉上的淚痕抹掉,“別再哭鼻子了,父王就是睡了一覺,沒事!” 殷黎吸了吸鼻子,想著前面擔驚受怕的一整天,還是心有余悸。 她歪了頭,把腦袋靠在殷湛的胸口上蹭了又蹭,不舍得分開。 宋楚兮就站在旁邊看著,也不說話。 殷湛想要開口解釋的,可是殷黎粘他很緊,他一時尷尬,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索性就先忍住了。 殷湛醒了,殷黎的精神頭兒也全都回來了,賴在他這里磨磨蹭蹭的,一直到殷湛喝了藥,她也還不準備走。 殷湛無奈,只能開口道:“暖暖,父王要休息了,你晚膳還沒吃,先回去吃飯睡覺吧,天也晚了?!?/br> 殷黎回頭看看天色,撅了嘴巴不樂意。 宋楚兮就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也聽大夫說了,你父王這兩天不能吃東西,你要在這里用膳,他看著得多難受???你回去吧,睡一覺,明天再過來!” 殷黎到底還是心疼自己那父親的,想了想,倒是乖乖點了頭。 她還是爬到殷湛身邊,又戀戀不舍的握了握他的手,“那父王你要好好的,明天我再來?!?/br> “去吧!”殷湛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 宋楚兮上前,把殷黎抱下床。 殷黎被白英牽著往外走,走到門口,又不舍得回頭看看殷湛,最后卻又沖宋楚兮招招手。 宋楚兮一愣,不知道這鬼丫頭又要干嘛,卻還是含笑走過去,彎身摸了摸她滑嫩的小臉,“又怎么了?” 兩個人的臉孔離的很近,小丫頭的一雙大眼睛盈盈發亮,臉蛋兒紅撲撲的,十分可愛。 宋楚兮忍不住的捏了捏她的臉,只當她還是擔心殷湛,就又安撫道:“你父王沒事了,這里我替你守著,快去休息吧!” 殷黎沒說話,宋楚兮敏銳的察覺到她眸子里一縱而逝的狡黠光影,還不及反應,那小丫頭卻突然湊上來,一把摟住她的脖子,吧嗒一聲重重的在她腮邊親了一口。 孩子的唇,軟軟的,也暖暖的,因為動作太迅猛,還沾著口水。 宋楚兮的身子一僵,她聽見小丫頭很小聲也很快的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 “娘親!” 聲音很輕,帶著小小的羞怯,就是白英站在旁邊,也沒聽到。 然后她就又快速的退開了,邁開小腿兒跨過了門檻。 她保持那個彎身的動作愣在那里,下意識的抬頭,小丫頭走在院子里又回轉身來沖她揮揮手,笑的很甜。 宋楚兮傻了一樣,一直彎腰在那里,院子里明明已經沒有人了,但那一刻,面對外面蕭索的月色,她卻禁不住的潸然淚下。 “少戎!”殷湛見她姿勢怪異的愣在那里半天,便就開口喚她。 宋楚兮回過神來,趕緊擦掉眼淚,轉身走回他的床前。 “實在沒辦,就先餓著吧?!彼?,彎身要去拿放在旁邊小幾上的空藥碗,殷湛卻扣住了她的手腕。 “別生氣!”他說,聲音有些低沉。 宋楚兮的身子微微一震,她用力的抿了抿唇角,殷湛見聽不語,就又急切的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瞞著你叫你擔心的——” “別解釋!”宋楚兮打斷他的話。 她沒有排斥他的碰觸,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就勢彎身坐在了他的床邊。 殷湛的嘴唇動了動,不得不說,這一刻,他還是真有點緊張的。 宋楚兮和他對視,開門見山道:“沅修,我不評判你這一次的所作所為,你只告訴我,你對我的期望是什么?” 殷湛到底是有些難以開口的,嘴唇動了動,才想要說什么,宋楚兮就又開了口,語氣不由的加重幾分,卻算不上苛責,“如果你真有什么意外,你覺得我還可以心安理得的繼續走我的路嗎?” 因為還有殷黎,所以路是無論如何也要繼續走下去的,只是—— 總不能真的當成什么也沒有發生過的吧? 殷湛拉過她的一只手,攥在手里。 “少戎!你別這樣,我知道我提前沒跟你商量,是我的不對,我并沒有要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試探你的意思?!币笳康?,無力地嘆一口氣,“只是形勢所迫,走這一步,已經是必然。提前跟你說了,也只是叫你跟著擔心而已?!?/br> “可是你明知道此舉兇險——”宋楚兮駁斥他。 “自古到今,這條路上不是從來都只是這樣嗎?”殷湛用力的又握了握她的手。 他知道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便就故意放輕松了,試著緩和氣氛,“而且就算再兇險,不也是安然走過來了嗎?你再這樣的耿耿于懷,反而不像是你了?!?/br> “你——”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想要發怒,但是想著往昔種種,便是心虛了起來。 她的神色復雜的看著他,遲疑道:“你是在變相的實現當初在北川時候給我的承諾嗎?” 她想起了大婚的儀典上,他牽著她的手往高臺上去的時候和她說過的話。 殷湛的眉目平和,并沒有回避問題,只道:“此一時彼一時,你真的別多想,一切都是情勢所迫,大勢所趨。只是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確實也是有些遺憾,當初沒有聽你的?!?/br> 那時候,總覺得能保得住現世安穩,就不舍得帶著她一起迎刃而上,但事實上—— 經歷了更糟糕的后果之后,反而發現,如果那時候他能更加的果斷決絕一些,反而會是件好事。 宋楚兮明知道他今日之舉還是受了當初那些往事的影響的,卻也無法苛責。 她看著他,到底有些負氣,“你明知道那時候我說那樣的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的,我只是想要借你的上位來擺脫那種朝不保夕隨時都活在別人的刀刃之下的生活?!?/br> 殷湛對她,沒有忌憚也沒有算計。 如果他上位,她又是推他上位的功臣的話,那么她們母女的欺君大罪就都可以一筆勾銷了。 她那時候雖然和他關系處的融洽,但是會下了那樣的決心,卻還是出于私心的成分居多。 “那么現在呢?”殷湛并不計較,只是笑了笑,調侃著問道。 “你活著,我活著!”她握了他的手,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堅定,“我們一起看著暖暖長大成人,嫁人生子?!?/br> 事到如今,卻仿佛是他們兩個的心境,就此徹底的調了個個兒。 她看著他的目光,渴望又堅定,雖然他不肯確定,那里面有沒有所謂的愛,但世態炎涼當中,這一生的承諾擺在面前,也總是要動容的。 “好!”于是,他含笑點頭。 宋楚兮與他相視一笑,然后傾身下去,把腦袋枕在他胸口靠著。 她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而他,一低頭就能看到她玉顏如畫,近在眼前,只微微的一個眼神交流,就蓋過這天地間所有轟轟烈烈的美好。 殷湛的手,請撫在她的背上,一時間,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他閉目養神,因為體內余毒未清,似乎格外的容易困倦,宋楚兮聽到他的呼吸聲慢慢平穩了下來,表小心翼翼的拉開他的手,才剛坐起來,抬頭就看到門上映出衛恒來來回回徘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