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節
可是——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程妡六神無主,狠狠的一下子撐住了桌子,直視殷湛的面孔道:“我父親投誠的對象,明明是南塘端木氏,可是為什么——為什么現在外面的傳言卻是已經被滅國了的西疆赫連氏卷土重來?他們不僅掌控了軍中,并且還將我程家滿門盡數屠戮?怎么會發生這種事?” 這些事情,合在一起,千頭萬緒,的確是叫人百思不解的。 殷湛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唇角勾了下,“你本就是聰慧之人,自己冷靜下來想想也就明白了,還需要本王來告訴你嗎?” 程妡的確不笨,可是這一刻,她的心亂了。 她的神色混亂,雖然努力的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的思考,但到底也是徒勞的。 殷湛等了會兒,這才不得已的開口道:“從端木項的秘密敗露,到他被殺,再到后面整個南塘端木氏被滅,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為什么端木岐明明有足夠的能力阻止,卻為什么還要袖手旁觀嗎?現在就應該明白了吧?” 別人不知道端木岐的下落也就算了,程妡既然知道他人是在西疆軍中的,就當然知道,如果他想要保住端木氏,這大半年里就不會袖手旁觀的看著宋楚兮一步一步在大鄆城中為所欲為。 他不是管不了,只是不想管?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程妡不是聯想不到其中真相,只是因為太離奇,她便不敢去想。 “你以為就憑借著一個端木岐,他憑什么有能力說服令尊大人為他所用?尤其還是在他被朝廷通緝的前提下?”殷湛反問。 他站起身來,款步踱到一邊,站在旁邊的一盆蘭草的花架子前面,盯著上面翠綠寬厚的葉片才又繼續慢慢說道:“按照常理來講,就算端木岐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而投奔了令尊,以令尊的身份地位,也輪不到他本末倒置的騎到你們程家人的頭上去。但事實剛好相反,令尊不僅將他尊為上賓,甚至對他言聽計從?這種關系,不可能是突然建立起來的,所以你現在還不明白嗎?你們程家,根本就不是因為朝廷的威逼,為求自保而不得已的倒戈的,而是自古有之,老早之前令尊就已經另拜了新主了,只是舉兵起事的時機未到,他不好貿然動作,所以才繼續偽裝成朝廷的忠臣的良將。你真以為他當初提議送你進京聯姻,是為了試探朝廷對你們程家的心思嗎?” 殷湛自己說著,就搖頭冷笑了一聲,“不過就是因為赫連氏復國的最好時機未到,程家送你進京,故意迷惑皇上,造成你們程家對朝廷示弱的假象,好借故繼續拖延時間的。否則的話,這大半年來,就算皇上的身體再怎么樣的不好,他也不會把程家的事情繼續拖著了?!?/br> 就是因為程家曾應試圖用聯姻來服軟求情,皇帝才一直沒有懷疑他們起了外心死,所以在朝中皇子爭位內亂的時候他才能放心暫緩了對付程家的事。 程妡聽到這里,就是心頭一涼。 她的臉色白了白,嘴巴漲了幾次都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道:“你說我父親早就對朝廷起了逆反之心?可是——可是這又是為什么?” 放著高官厚祿,好好的日子不過,齊國公是瘋了嗎?非要兵行險招,去謀這種富貴? 而最可笑的是,他都還什么都沒來得及得到就先一命嗚呼了。 程妡想笑,可是面對程家那么多天無辜喪生的生命—— 哪怕她早就被家族遺棄,她也笑不出來。 “這件事,本王已經叫人暗中去查了,雖然還有些具體的細節可能就只能求證當事人了,但事情的大致經過已經明了?!币笳康?,眼前已經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他回頭看了程妡一眼。 程妡的心口突然劇烈一縮,莫名的緊張,干吞了兩下。 殷湛就又重新移開了目光道:“你父親大概是沒和你說過,你們程氏一門本是出自西疆的叛臣,當年朝廷和西疆交戰,帝國的戰隊來勢洶洶,西疆人根本不敵,當時本該打前鋒的程家人更是臨陣倒戈,做了北狄朝廷的降兵,并且帶著北狄的軍隊直搗黃龍,成了滅掉西疆一國的主力,只是因為作為前朝的叛臣,那名聲太不好聽,又因為在收服西疆的幾場戰役中你們程氏一門功不可沒,所以先皇才特別恩準,將這段黑歷史給摸去了?!?/br> “什么?”程妡腳下一個踉蹌,臉色慘白的連著后退數步。 “西疆赫連氏的后嗣是怎么從那場滅國之禍中逃出生天的,本王暫時也無法給你一個明確的解釋,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為了覬覦南塘端木氏手中掌握的富可敵國的財富,也為了將那些財富收入囊中,作為他們復國的強有力的后盾,西疆的余孽步步為營,老早就開始籌謀計劃,先是破壞了端木項和李家的親事,又再他后來倉促定下的婚事上做了手腳,用赫連氏皇族的死士代替岳氏嫁入了端木家做內應——”端木氏只是西疆皇室復國的一個跳板,只可惜端木項英明一世,最后苦心籌謀得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想來便叫人唏噓的。 殷湛的聲音頓了好一會兒,可程妡卻被這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完全的震懾住了,根本也反應不過來要追問什么。 這一晚,注定了要是給無眠之夜,殷湛也是無事可做,過了會兒就又繼續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兩兄弟應該都是赫連皇族的后嗣,他們用了在端木家蟄伏的岳氏做內應,將兩個孩子先后換進了端木家,然后借由這個身份的便利,慢慢滲入,逐漸取得了端木項的信任,利用端木家的財力,不斷擴中自己復國的資本。端木項本來也有光復南塘政權的心思,大概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為端木岐掌握在手的力量都是替南塘謀的,只是最后全部都圍他人做了嫁衣了?!?/br> 也就是因為這樣,反而可以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兩兄弟幾乎可以是明目張膽的擴張勢力,籠絡可用的力量。 不僅僅是端木項,好像是這整個天下都被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了。 思及此處,殷湛的唇角也不禁彎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來。 那兄弟兩個的確是隱藏的夠深,當初如果不是端木岐先指使齊國公對朝廷提出了聯姻的請求,進而讓他和宋楚兮追查到了線索,恐怕就真要等到今天,北狄突然失去了半壁江山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程妡被這些驚天內幕一再的打擊,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用力的掐著自己的手心,也只能勉強的讓自己開口,“那我們程家——” “端木岐是什么樣的人,你應該有所領教的才對?!币笳哭D身面對她,卻是不答反問。 程妡的臉色又于瞬間變了幾次,最后才面部僵硬的勉強開口,“那是——他連和他無冤無仇,甚至對他有養育之恩的端木氏都能毫不留情的一手摧毀,何況我們程家——程家不僅是西疆的叛臣,更是導致西疆帝國迅速瓦解被摧毀的罪魁回首,他不會放過我們也在情理之中?!?/br> 齊國公有這么大的把柄落下,而西疆皇室又從一開始就保存了準備留用于復國的實力,那么他們要威脅拿下了齊國公,根本就不在話下。 要么配合他們,要么—— 死! 不過如此而已。 齊國公為求自保,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答應歸順舊主,只是—— 重新恢復了身份并且掌權了的端木岐到底也沒有對他網開一面。 “我們程家今天的這樣的下場,王爺您其實是早就料到了的,對吧?”程妡的心里說不上是種什么滋味,一直游魂一樣的失神了好一陣子方才緩緩的抬頭看向了殷湛。 “這樣也好!”殷湛道,面上報請不變,無喜無悲,“至少齊國公府一門被屠,他們二度背主的丑聞就不會被暴露出來,雖然說程家手中的二十萬兵權突然之間就被別人收歸了己用,事情看著有貓膩在,但至少現在在外人額看來,你們程家的人是被西疆赫連氏所滅,至少——你是不必擔這干系了?!?/br> “呵——”程妡聽了笑話一樣忍不住倉促的笑了一聲出來。 她程氏一門滿門被屠,她真是好大的造化,因為一大早被推出來用做了棄子,所以反而意外的逃過一劫了。 她該高興嗎?可就算是劫后余生,她現在又怎么能高興的起來? “赫連氏!西疆赫連氏!”程妡喃喃的不住低語,“事情怎么會突然之間變成了這個樣子?那么接下來呢?他們要復立西疆一國,然后和朝廷正式開戰,來報當年的滅國之仇嗎?” 雖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十年,可這是滅國之仇,赫連氏的后嗣既然卷土重來,那么他們和北狄的朝廷必定勢同水火,一場慘烈的大對決,在所難免。 這些事情,都是大勢所趨,殷湛也不橫加議論,只是目色深沉的盯著墻角的宮燈,思緒卻已經走遠,心里默默計算著最后收到宋楚兮那封信上面的日期,計算著她的歸期。 * 皇宮。 皇帝在寢宮里狠狠得發了一通脾氣,把整個內殿都砸了個稀巴爛,已然是力氣耗盡的時候,殷紹那兄弟幾個也就到了。 高金立扶著皇帝從內殿出來。 殷紹幾個看著濺到腳邊的碎瓷片,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又出了什么事。 兄弟三個都垂眸斂目的站著。 皇帝從里面出來,不經意的一抬頭,看到這幾個兒子的臉,剛剛平復了些許的情緒就又一下子突然爆發。 他一把甩開高金立的手,氣勢洶洶的沖進來,將手里剛收到四城戰報一股腦兒全部朝幾人臉上甩去,怒罵道:“你們都還有臉前來見朕?你們看看,這都是什么?” 上一回重傷之后,太醫都說他命不久矣,但是用各種名貴的藥材吊著,他居然就這樣磕磕絆絆的又撐了大半年下來。 只是這段時間,他消瘦得厲害,形銷骨立,眼窩深陷,顴骨高高的凸起,手腳上也都一眼就能看清楚皮下骨骼的輪廓,除了多一口氣之外,卻也和一具骷髏無異了。 殷紹幾個也無話可說,齊齊跪下去請罪,“請父皇息怒,保重龍體!” “息怒?你們叫朕怎么息怒?”皇帝的脾氣根本就壓不住。 他大口的喘著氣,還是暴跳如雷的指著幾個人的鼻子叫罵,“為什么會突然發生這種事?于西疆舊址上的二十萬駐軍全部叛出,齊國公府滿門覆滅,朕這里居然連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現在又突然告訴朕,有赫連氏的余孽復起?還讓朕在一夕之間就連失五座城池?這不是明晃晃的打朕的臉嗎?你門叫朕息怒?朕怎么息怒?” 二十萬的兵權遺失,整個西疆的地界全面失手,隨后四座城池連失,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都是天大的事。 皇帝的喉嚨里,粗重的喘息聲摧古拉朽,聽在耳朵里,叫人分外的難受。 殷紹等人誰都不想主動去觸霉頭,全都低著頭不吭聲。 皇帝想要發泄,但是沒人接茬,反而就有火發不出了。 他咬牙切齒的掃了幾個兒子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手一指殷紹,“你是太子,你來說,這次西疆的戰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紹的消息也是剛剛才得到的,他和皇帝同樣的震驚,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毫無蹤跡可循,他能解釋什么? “父皇,這戰報和消息都還只是初步的,你先冷靜一下,要不——就等明日早朝,跟朝臣們商議之后再做決斷也不遲?!币蠼B誠懇的建議。 “西疆的余孽來勢洶洶,你叫朕怎么能等?”皇帝道。 高金立遞了茶水給他,他喝了一口,終究是心中怒氣難平,狠狠得一下子將茶碗又砸了出去。 殷紹幾個都鐵青著臉,就是死咬著要管不去撞他的槍口。 皇帝自己也是心里亂糟糟的,這會兒再看這幾人唯恐惹禍上身一樣的表情,頓時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都是沒用的東西!滾!全都給朕滾!”他怒罵。 “父皇息怒!”幾人還是誠懇的請罪。 皇帝又發了一通脾氣,幾人就自然不會留在這里受他的數落,也就順水推舟的退了。 從皇帝的寢宮出來,幾個人的心里卻都并不見輕松。 殷述和兩外兩人不是一路的,直接就先行一步,殷淮就迫不及待的對殷紹道:“太子哥,西疆怎么會突然就起了戰事了?這件事實在是太蹊蹺也太邪門了,也難怪父皇會大發雷霆的,這是要出大亂子的?!?/br> 殷紹的臉色陰沉,用力的抿著唇角。 他一時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才冷笑道:“上頭反正還有父皇在,就算天塌下來,父皇也會頂著,這國事——暫時還輪不大你我來cao心,先回去睡吧!” “可是——”殷淮哪里能真的回去睡,“那伙人來勢洶洶,看著這個架勢,是一定會開戰的,西疆的駐軍又全部損失了,一時之間朝廷這里哪里顧得上?我怕——” “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先回去吧!”殷紹道,明顯沒什么心情同他多言。 說著,他四下里看了眼,又再囑咐殷淮道:“最近先不要亂說話,父皇的心情不好?!?/br> “臣弟明白的!”殷淮點頭應了,到底也還是難掩的心事重重,唉聲嘆氣的帶著隨從先走了。 殷紹出宮也直接回了太子府,進了書房,他轉身剛往椅子上一坐就直接看向了跟進來的龐生道:“這件事,你怎么看?” 龐生這一路都在低頭思索著什么,聞言才如夢初醒,趕緊抬頭。 他擰眉看著殷紹,心中明顯是有些看法的,只是遲疑著沒有開口。 “有話但說無妨,這里只有你和本宮,沒有外人?!币蠼B道。 “殿下——”龐生這才深吸一口氣,神色鄭重其事的看著他道:“這些事綜合起來,您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殷紹挑眉,沒說話,只是示意他繼續。 龐生就道:“屬下指的是——西疆和南塘?!?/br> 根本就不單單是皇帝以為那些湊在一起的巧合,最巧的還是這兩件事。 “殿下不覺得此事十分的古怪蹊蹺嗎?”龐生道,認真的分析道:“就算這世上真的有西疆的余孽存在,他們能有這么大的動作,并且一擊必殺,幾乎是算無遺策的連連得勝,這至少說明,他們起事的計劃籌謀已久,又是縝密周到的布局準備的??墒撬麄冞x什么樣的時機不好,為什么偏偏是在宋四小姐剛剛平定了南塘諸方勢力的這個當口?殿下您難道不覺得他們兩方面就像是——” 龐生的話,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用一種深度憂慮的眼神死死的盯著殷紹。 殷紹的唇角玩味著彎起一抹笑,“他們就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樣!” 龐生垂下眼睛,算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