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節
是他,而不是殷紹。 至少他們少年相知,彼此都留了最美好的一段過往和回憶,哪怕是陰錯陽差的一夜荒唐,再見面,最多也只會覺得尷尬。 可是這么多年里,只要想起殷紹,她所有的,就只是憤恨和不甘。 這種私心,宋楚兮會覺得難以啟齒,是因為隱隱會有一種像是她為了報復殷紹而利用了這個男人一樣的感覺。 而她之所以緊張不安,卻是—— 唯恐他所要道出的內情,是她所不想承受的東西。 比如—— 感情! 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可是在她唇角最后一點的笑容舒展開的時候,殷湛還是一眼看穿。 形影不離,同吃同住了三年,他對她的每一種小情緒和小動作都了如指掌。 若不是心里緊張,這一刻,她最正常的舉動就應該是灑然轉身,甩袖而去了,而不是還要在這里欲蓋彌彰的試圖掩飾什么。 那件事,終究還是給她帶來了一定的困擾,不是說釋懷就能完全徹底的釋懷的。 殷湛又往前走了兩步,執起她的一雙手,輕輕捏住她的指尖。 宋楚兮本來正在垂眸想事情,低頭看著兩人交疊在一起的雙手,怔了怔。 “少戎,關于暖暖的事,我很抱歉,一直的瞞了你這么久,其實——”殷湛的聲音沙啞,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他對她隱瞞了暖暖的事,怎么看都是為了當初的那件事才心虛的,虧得是他這一生自認為對任何的人和事都問心無愧,卻唯獨對這個自己愛入骨髓的女人欠著坦蕩。 宋楚兮的唇角彎了彎,搖頭道:“我都明白!” 殷湛的眉頭皺得更緊。 宋楚兮一直沒抬頭,只盯著兩人的手指慢慢說道:“是我自己太偏激太固執了,你對我隱瞞暖暖的身世,是不想我再有多一個的弱點暴露在人前吧?我都懂得的?!?/br> 她說著,就深吸一口氣,重新抬頭看向了殷湛的臉,“我說過了,那件事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要介懷了。相反的,我該感激的,謝謝你把暖暖照顧的這么好,彌補給她了我這個為人母親未曾承擔的所有。知道她還在,知道她還活著,這對我而言,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沒什么好抱怨的,反而已經開始覺得上天待我終是不薄的?!?/br> 她和殷紹之間,根本就什么情分也沒有,難道還要為了沒能為他守身如玉而遺憾痛苦嗎?說白了,她一點也不在乎。 宋楚兮的眼眶酸脹,唇角卻一直噙著一抹平和而安靜的微笑。 沒有責難,甚至連一句苛責質問的話都沒有?自從知道是她回來了之后,殷湛的心里就無數次的設想過,有朝一日,當所有的真相都層層揭開的時候,他該要怎樣的面對她。他有做好所有的準備,卻是怎么都沒想到最后所需要面對的局面會是這一種。 “是為了暖暖嗎?”殷湛心中苦澀,問道:“你是真的不介意,還是只因為看在她的份上而不想同我計較?” 宋楚兮卻也知道自己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態,如果是當初事后馬上就知道真相,她覺得自己應該不可能這樣的冷靜和無動于衷,可是如今時過境遷,她在面對殷湛的時候,居然都不會覺得怎么樣的尷尬。 她和他之間,是真的見外不起來。 “我——”宋楚兮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敷衍道:“其實我什么都不記得了?!?/br> 這一句話出口,倒是瞬間就叫兩個人都一起的尷尬了。 殷湛的面孔一陣僵硬,嘴角似是都有些難以自控的輕微抽搐了一下,但是到了最后,卻居然怒極反笑。 宋楚兮的面上更加尷尬,耳后也莫名有幾分燒紅,懊惱的瞪了他一眼。 兩個人的目光相觸,殷湛面上笑意便在不經意間斂去。 “現在,還來得及嗎?”殷湛道,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抬手,以指腹輕輕蹭過她的臉頰一側摩挲。 他看著她的目光專注而深情,開口的語氣卻透著明顯的局促和忐忑,“是我虧欠了你的,我不想說補償,時至今日,你還是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嗎?” 她問得是她能否接受他的心意,而只是能不能接受他這個人。 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 宋楚兮的眉頭隱約皺了一下。 如果只是為了暖暖,但凡是他開口,那么她就似乎完全沒理由拒絕,可是顯然,他根本就不是那個意思。 宋楚兮與他對望片刻,抿著唇角移開了視線,“我現在心里還有點亂,晚點再談吧?!?/br> 終究,她還是習慣性的選擇逃避。 類似的狀況,殷湛卻似乎已經習以為常,雖然心中難掩失望,也只能作罷,又捏了捏她的指尖道:“暖暖又睡了,白琳說她昨晚睡得晚,可能要晚點起來,你也先休息吧,我去找衛恒有點事?!?/br> 宋楚兮點頭,隨后才又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神色微微一凜,“京城那邊是什么情況?殷紹那里——”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這十多年的儲君之位可不是白坐的,而且以他的性格,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坐以待斃的?”殷湛的目光也冷了下來,語氣中帶著濃烈嘲諷的情緒,“具體的情況,當時我們走得急,還不很清楚,但是他既然已經被軟禁在府,按理說成武帝是無論如何不該再紆尊降貴親自過去見他的,肯定是發生什么事了。京城的消息我讓衛恒去留意了,應該很快就能有信兒?!?/br> 苦心經營多年,殷紹的確是不可能就這么輕易放棄的。 宋楚兮不敢掉以輕心,慎重的點了下頭。 “那我先走了?!币笳款h首,轉身先走了出去。 宋楚兮沒動,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的心情反而更加煩亂了起來,正在失神的時候,就聽到外面的敲門聲。 宋楚兮趕緊收攝心神,“進來!” 宛瑤推開門,有些小心翼翼的走進來。 “你怎么沒休息?”宋楚兮問道。 “換了地方,一時也睡不著?!蓖瓞幱行┚执俚恼f道,又滿面憂慮的回頭朝院子外面的方向看去,試探著道:“主子,您——和宣王殿下都說好了嗎?” 宋楚兮順勢剛坐回了桌旁的凳子上,聞言一愣,“什么?” 宛瑤匆忙的跪下去,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漲紅,“奴婢本不該說的,但是平心而論,太子殿下既是那般無情,當日辰王府里發生的那件事,主子您——也就莫要介懷了吧?” 宋楚兮的思緒一緩,隨后了然,“是衛恒來過了?” 宛瑤的目光心虛的閃了閃,終還是硬著頭皮道:“主子,是奴婢逾矩多嘴了,主子您的私事奴婢本不該多言的,奴婢什么也不懂,但奴婢看得出來,宣王殿下他肯了您夜入太子府,還不惜和太子為敵,他那便是真的心里放著主子您的,何況——何況你們還有小郡主在——” 宛瑤一直都是個規矩老實的姑娘,哪怕過了這么多年,但其實在口才上還是沒什么長進的。 宋楚兮看著她一副緊張的模樣,心情倒是一瞬間好了不少。 “你先起來了吧!” “主子——”宛瑤沒動,而是抬起眼睛,欲言又止的看向了她,不解道:“主子,您是不喜歡宣王殿下嗎?” 男人和女人之間,好像只需要問一個喜不喜歡就夠了,可是—— 她不一樣。 “你不懂?!彼纬庑π?,彎身親自把她扶起來。 宛瑤一直都在緊張困惑。 方才衛恒也是怕這邊兩個人要鬧起來,這才不放心的溜過來的,宛瑤和他躲在廂房里,可是等了半天,這屋子里卻是連一句大聲的爭吵也沒有。 衛恒心滿意足的走了,因為在他看來,宋楚兮沒和殷湛追究算賬,那就等于是接受了。 誠然,宛瑤也無外乎就是這樣的想法。 可宋楚兮這么個模棱兩可的態度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楚兮一直沒有抬頭,又給她整理好裙擺,抬頭見這丫頭還一直執念很深的看著她,不得已,唇角就彎起一抹笑,嘆息道:“我只是——不想再傷他?!?/br> “主子——”宛瑤聽得更加困惑,想要再追問的時候,宋楚兮卻不想再談,話鋒一轉,囑咐她道:“你先好好歇幾天吧,我們應該也不會在這莊子上久留,等回了京城,我再找個大夫給你好好看看,你這身子,怕是得好好調養調養了?!?/br> 宛瑤終是不太習慣逆著她的意思來的,有很多的話就都哽在喉頭,“奴婢沒什么大的妨礙,主子不必費心的?!?/br> “去休息吧?!彼纬獾?,拍了拍她手,轉而又囑咐了一句,“還有,你少和衛恒之間接觸?!?/br> 說來說去,她這還是要和殷湛之間保持距離嗎? 宛瑤一聽,一下子就急了。 宋楚兮無奈,只能解釋:“他不喜歡下頭的人多嘴,我是怕衛恒受罰?!?/br> 殷湛那人,其實是很有些脾氣的。 宛瑤怔愣片刻,心里卻是更為宋楚兮的態度困惑,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桌旁沒動,一直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左右隔著袖子壓在右手的手腕上,垂下眼睛閉目養神。 她只打了個盹兒,再睜開眼,天已經全亮了。 白英給送了飯來,宛瑤在廂房里,聽見動靜就趕緊趕了過來,幫忙擺飯。 宋楚兮看著她周到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陣暖暖的又一陣覺得酸澀,開口道:“宛瑤,以后都別忙了,這些年你為我已經吃夠了苦頭,回頭你取些銀錢,離開天京,去找個踏實的人家過日子吧?!?/br> 宛瑤正在給她盛湯的手頓了一下,然后繼續把湯盛好,送到宋楚兮的面前之后方才看著她開口道:“主子您知道,我是沒有親人的,宛瑤——不能再跟著您了嗎?”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而且我身邊也不缺人服侍?!彼纬獾溃骸岸椰F在局面不穩,我不僅和殷紹之間勢不兩立,甚至連皇帝都得罪了,后面的局面還會演變成什么樣子,連我自己都不確定,你要跟著我,必定艱難?!?/br> 宋楚兮的性子,宛瑤是知道的,從當初在太子府的時候她便是如此,看似陰狠毒辣,但是對身邊的人也只是嚴厲,并不苛待。 宛瑤當然明白她不是嫌棄自己,而是想給自己一份安穩的日子過。 她黯然垂下了眼睛,不置可否。 宋楚兮隱隱嘆了口氣,提了筷子吃飯。 這段時間她到處奔走,休息的不好,胃口也不怎樣,所以吃的也不多,只吃了小半碗飯,喝了湯便作罷了。 其間宛瑤一直垂眸站在旁邊,直到她擱了筷子,宛瑤才咬著嘴唇重新抬頭看向了她,商量道:“主子,宛瑤還想跟著您,真的不行嗎?” 她說著,又唯恐宋楚兮會拒絕了一樣,趕緊保證,“我知道您的處境艱難,我幫襯不上,就只讓我照顧您的飲食起居就好,如果什么時候有麻煩了,我會聽您的安排去別處的,一定不拖后腿。我——我不想去別的地方?!?/br> 不是沒有地方可以去,而是不想去。 天地茫茫,看似那么遼遠廣闊,可到處都是陌生的冰冷的,沒有親人,也沒有一個認識熟悉的人。 這么多年的囚禁生活,看似是把這個姑娘磨練成了一個無堅不摧的鐵人,實際上卻也更讓她對外面這個陌生的世界心生了畏懼。 宛瑤的眼圈通紅,她怕宋楚兮為難,故而就刻意的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靜,沒有透露出太多的乞求和渴望來。 她勉力的擠出一個笑容來。 宋楚兮看得鼻子一酸,“如果你喜歡,那就隨你吧,橫豎我們應哈也不會在京城留的太久,應該年關之后就可以回南塘去了?!?/br> 別人或許很難理解宛瑤的心情,但是她卻一切明白,因為惺惺相惜,她們的處境其實都是雷同相似的。 宛瑤得了她的允諾,趕緊低頭拿袖子壓了壓眼角,然則還沒等高興起來,聽了她的后半句話,整個人就僵硬的愣在那里,“年后就回南塘?那宣王殿下和小郡主怎么辦?” 宋楚兮是惦念了那個孩子那么多年,這幾乎已經成了她的心病了,現在好不容易找回來,她這是什么意思? 宛瑤的眼睛里,有一閃而過的恐慌,急切的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主子,您難道不想帶小郡主一起走嗎?如果您走了,宣王殿下怎么辦?” 殷湛是當朝親王,這重身份,是改變不了的,這也就注定了他不可能隨宋楚兮一起回南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