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節
“都不要過來!”宋楚兮的手腕被殷紹制住,她卻是面容冷肅的扭頭呵斥。 安意茹被她嚇的腿一軟。 而嚴華,憂心忡忡卻又不敢忤逆她,臉色發黑的遲疑了一下,終是一咬牙再次拽了安意茹將她扯回了院子里。 那屋子里,殷紹被宋楚兮逼迫著連退了好幾步,直至腳跟撞倒身后的桌子才止住。 這么會兒的工夫,他已經將眼前這個女人上上下下無所遺漏的打量了許多遍。 看不出任何偽裝的跡象,可是—— 他的腦子里就是有一個荒唐的聲音在不住的叫囂。 “廖容紗?!”他再開口,聲音卻是黯啞并且顫抖的比宋楚兮還要厲害。 她是廖容紗? 這怎么可能呢? 那女人已經死了,是他看著她的尸首被從重華宮帶回來,又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殮并且封棺下葬的。 她不可能還活著!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用和他的那位太子妃一樣的立場和口吻這樣大聲的斥責質問他那些不可能被外人知曉的往事。 為了確保他偷龍轉鳳的事情萬無一失,事后廖容紗生產時候在她房間里的兩個穩婆和八名嬤嬤婢女他全部都給滅了口。 當時產房里發生的事情,再剩下唯一的知情人就只是廖容紗這個當事人和宛瑤這個后來過去的丫頭了,甚至于連宛瑤都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所以,眼前的這個人,就只能是廖容紗了? 殷紹自己叫出了那個名字之后,就先覺得可笑至極一般的笑了出來,“這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嗎?你不是宋楚兮嗎?你——” 到了最后,終究還是無法自圓其說的。 “是啊,我是早就該死了,可如果我就那么干干脆脆的死了,你太子殿下做下的這些喪盡天良的缺德事,豈不是沒有人來跟你追魂索命了嗎?”宋楚兮反唇相譏。 她惡狠狠的盯著他,如果可以的話,似乎就能直接將他的血rou都咬下來,一口一口的吃掉。 哪怕她的這張臉和這幅面孔再怎么樣的叫人覺得荒唐,可是她看著他時候的這種痛恨又殺機凜凜的眼神卻是做不得假的。 “我最后再問你一遍,宛瑤剛才的話是不是真的?當初我生下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死胎,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兒,你便將她做了棄子?是你讓蔣成海殺死她的嗎?”宋楚兮再一次歇斯底里的逼問。 其實她的胸中有很多強烈的憤恨感情需要發泄,她想要大聲的咆哮,可是聲音卡在了喉嚨里,最后吐出來的字字句句聽起來就顯得低沉和壓抑。 長時間的詫異和怔愣之后,這會兒殷紹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暫時接受了這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實。 他用力的捏著女人的手腕,對上她滿是仇恨和殺意的眸子,冷冷的勾了下唇角,“這么看來你過來窺伺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既然你什么都聽到了——” 他說著,忽而也是神色惱恨又鄙夷的低頭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宛瑤,“這個丫頭不是你的心腹嗎?她為了你,也算處心積慮,無所不用其極了。她總不會是無故詆毀你的吧?你跟我之間,就只有那一晚而已,而事實證明,這其中是有貓膩的。你的那個丫頭,真的是自己鬼迷心竅?而不是為了替你遮丑而聽了你的指派才去算計本宮的嗎?廖容紗是嗎?你還真是天生的好演技,當初你理直氣壯同本宮爭辯的時候,是真的底氣十足,一點也不知道臉紅!” 這個女人,瞞著他與人珠胎暗結,現在她還大言不慚的跑到面前來發狠的質問他? 雖然早就當她是已經死了,可是這件事卻成了橫亙在他心頭的一根刺,根本就不會隨著時間被淡漠消化掉,反而時間越久,就越是叫他介懷。 哪怕除了他身邊的幾個心腹之外再沒有任何人知道,但每每想來也還是如鯁在喉,并且漸漸地,就成了根深蒂固的執念。 那是他的太子妃,是他昭告天下,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轎抬進了門來的正妃,這女人居然堂而皇之的給他戴了一頂天大的綠帽子。 這口惡氣,一個普通的平頭百姓都忍受不了,更何況還是他殷紹。 宛瑤的嘴巴很嚴,這么多年任憑他軟硬兼施,就是不肯開口告訴他那個男人是誰。本以為這女人死了以后一切就真的無從追究了,可是現在—— 心里積壓了許多年的憤恨情緒一股腦兒爆發出來。 殷紹抓著宋楚兮手腕的力道又突然爆發,幾乎要將她的腕骨捏碎。 起初聽到宛瑤和殷紹提起宛茜的事情的時候,宋楚兮自己也是懵了。 當初淳貴妃給她下的藥藥性很烈,發作之后除了身體燥熱難受之外,她的神智都不很清楚了,再加上大晚上黑燈瞎火的,但凡她還能勉強維持神智,就絕對不會任由事情就那樣發生了的。 后來那一夜瘋狂,次日醒來的時候她和殷紹是同在一個房間的。 當時殷紹渾身*的睡在床上的被子里,而她是穿了中衣也清洗過,直接趴在妝臺上就睡著了的。 關于晚間的記憶,實在是模糊的很,只隱約的知道他們肯定是做了什么的。 但是她比殷紹先醒來一會兒,馬上就意識到是被人算計了,后來殷紹就直接認定了這事情是她做的。 關于這件事,宋楚兮自己的腦子里也是亂糟糟的。 可是殷紹這樣理直氣壯的質問她?她不接受。 “做什么?你質問我?”宋楚兮不甘示弱的直接抬起下巴對上他的視線,“如若是在當年,你問了也算名正言順,可是到了今時今日,你又有什么資格這樣的質問我?” 宋楚兮說著,就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 “你——”她居然這樣的恬不知恥?殷紹只覺得胸中一股熱血直沖天靈蓋。 可是他又看得分明真切,眼前這女人是真的毫不心虛,居然還能這樣理直氣壯的和他叫板?! 殷紹想要發怒,也有那么一瞬間幾乎失去理智,想要大吼大叫的將她毒打一頓泄憤的。 可是—— 這樣掉分子的事,當初剛知道了真相的時候他都不屑于做,現在—— 也不得不勉強忍下了。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幾次握緊又松開,殷紹咬著牙,腮邊肌rou都繃緊到了近乎麻木。 他看著面前這個趾高氣昂的女人,最后還是維持了很好的風度,將一只手捏緊了掌心背到身后,冷冷的笑了,“也是啊,本宮倒是忘了,你人前演戲的功夫幾乎是打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當年將廖弈城和廖容紗兩重身份在朝堂和軍中都玩得游刃有余,再至于現在這個‘宋楚兮’那就更不算什么了,對你來說,實在不值一提。本宮倒是好奇,除了這幾張面具,你還有多少的本事和底牌,到底有多少人被你蒙在鼓里,又玩弄于股掌之間?” 宋楚兮不屑于同他爭論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直接冷哼了一聲,別過眼去。 這個女人,好像從嫁給他的那天起對他就是這樣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那時候,為了做出專寵安意茹的假象去蒙蔽皇帝和殷梁,他從一開始就刻意的冷落她。這種事,換成是任何一個女人應該都難以接受吧?可偏偏她泰然處之,人前人后,盡職盡責的做著他的太子妃,按照他的意愿和需要,有條不紊的幫他管理著后宅,又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她在他的手里,就是一枚棋子,那時候他就覺得她知道,可她從不道破,反而將一切泰然處之的全盤接受。 但也就是因為她能接受,并且還能掩飾太平,從不發作,他便更覺得膈應。 這女人,當真是從進府的第一天就讓他滿心的不舒服。 后來他生產的時候,他是真的有想過干脆讓她直接消失了算了,而至于宛茜突然找上門來,還爆出驚天的內幕,就實則是個意外了。 那一瞬間,他突然就完全喪失理智了。 從心理上講,他是不肯相信宛茜的話的,帶了一肚子里的火進了宮,那時她跪在宋太后的寢宮外頭,他甚至有想過給她一個解釋坦白的機會的。 可那時候她還是現在的這個樣子,永遠的理直氣壯,不屈不撓。 既然她不屑于解釋,那么—— 這么恥辱的事情,他又何必追問? 那時候,他以為她死了,他就能當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卻沒有想到那件事就直接刺進了心里,時間過得越久,他就越是想要知道真相。 就算他娶她只是為了配合皇帝鏟除廖家的計劃,可娶了就是娶了,她就是他的太子妃。她可以對他的所有利用算計都不屑一顧,卻又瞞著他給了他這樣的大的羞辱? 這個女人,當真是到死都沒叫他心里舒坦過。 “那個男人——是誰?”往事種種,都是解不開的疙瘩,雖然覺得是莫大的恥辱,最后,殷紹也還是問出了口。 為了不要凸顯自己的狼狽,他刻意的讓語氣聽起來平靜。 “問這做什么?”宋楚兮不避不讓的對上他的視線,“都過去那么長時間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當時怎么沒早點抹了脖子追到地底下去問?今天我來,可不是為了成全你的?!?/br> 這個女人,明明自己做了不要臉的事,居然還這樣的大言不慚? 殷紹的胸口被一口老血頂得厲害,臉色漲得發紅。 “你覺得冤枉?你到現在都還覺得自己死的冤屈嗎?”殷紹說道,一字一頓,每一字都是帶了雪和血從牙縫里迸射而出,一則森寒,一則恐怖,“想想你自己做的事,你憑什么恨我?” “呵——”宋楚兮的精神恍惚了片刻,重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是冷冰的笑了一聲。 她的笑容來的突兀,消失的也更為迅速,幾乎完全無跡可尋。 最后,她便只是坦然的同殷紹對視,神色之間也全不見半點心虛和懺悔的情緒,只看著他的眼睛,字字珠璣的反問道:“那么捫心自問,你也告訴我,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會對我起殺心,下狠手了?” 殷紹眼中神色一滯,卻竟是遲疑了一下。 “真要清算舊賬的時候,你便就只記得我的背叛,其實你我之間你一清二楚,根本就不是因為我的背叛而走到那一步的,即使我不曾與人有染,即使我不曾為別的男人懷孕生子,你也一樣不會叫我活得長久?!彼纬饪粗?,目光冰涼,“殷紹,當年我在東宮,不過是你手中cao縱的一顆棋子,替你穩固后宅,把對你的儲君之位有妨礙的女人一個個處理干凈而不得反抗,而你——說白了,在你那父皇的眼里,也不過是占著一個和我同樣的位置罷了,他承認你這個太子,是因為你最會做人,最懂得順從他的意志去做事,但凡是他不喜歡的,你就絕不容情?!?/br> 她說著一頓,然后轉頭看了眼院子里緊張站著的安意茹,嘲諷道:“安意茹有母儀天下的命格,你娶了她就是犯了大忌,于是當機立斷,你把我拉出來做了她的擋箭牌,然后步步緊逼,讓我在你的東宮后宅之內處處樹敵,把一個手腕老練心狠手辣的女人本性發揮的淋漓盡致,就更是在圣上面前坐實了那一紙命理的預言。那時候他正值壯年,就算不為了你們北狄的江山后嗣,就只為了長久守住他的皇位,他又怎會容得下我這樣一個女人留在你身邊?既然他容不下我了,你又豈會再繼續容我在這世上,而毀了你在他跟前多年苦心經營出來的信任和地位?” 殷紹的臉色陰沉,顯得越發難看,緊抿著唇角一語不發。 這些事,曾經他就隱隱的覺得她都知道,畢竟她本身就是手腕了得又心機深沉的一個女人。 可是現在,宋楚兮當著他的面將這一切再抖露出來的時候,那感覺—— 還是相當于明晃晃的甩了他一記耳光。 宋楚兮只是看著他,面色平靜,無喜無悲,聽起來并非是在控訴自己心中仇恨,而只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雜事。 “其實從我入東宮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命不會太長久。你為了帝位,為了將來,也有諸多的身不由己,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也不會自不量力的去恨你,再與你為敵,可是——”宋楚兮的話到一半,卻又忽而頓住,一雙冷艷深沉的眸子里忽而有水光浮動。 她看著眼前那男人的目光忽而變得憤怒而瘋狂,咬牙切齒道:“那夜在重華宮外,我同你說的最后一句話——你可還記得?” 殷紹的眸子隱晦一閃,卻依舊是冷著臉,一語不發。 宋楚兮卻似乎也沒想等他的回答,眼中眸光突然就在瞬間復雜的變了幾變。 “為什么要逼死我母親?”她問,這一句話出口的時候聲音沮喪低靡,氣若游絲,但是緊跟著下一刻,卻忽而拔高到了近乎凄厲的程度,目光悲憤怨毒的看向了殷紹,質問道:“我都心甘情愿墮入你布下的必死之局里面了,為什么還要逼死她?” “那是你們廖家的事!”殷紹面無表情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而且,本宮也從不曾許諾過你什么?!?/br> 宋楚兮愣了愣,隨后就諷刺的搖頭一笑,“是啊,我們母女這樣身份的人,在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眼里,有用的時候還姑且可以稱之為棋子,無用的時候,就連螻蟻都不是,又豈會入了您的眼?你是不必親自動手去與她為難,可你卻是一人之下的一朝儲君啊,你明知道廖家的人不會容她,哪怕只是給一句話,給一個暗示,也足以將她保全??墒悄銋s偏就是連這最后的一點悲憫之心也不肯施舍?” 而如果廖夫人還活著,素嵐還有牽掛,十有*也不會破釜沉舟而走了那樣一步。 以前的廖容紗,沒有要緊事的時候根本就不會在他的面前出現,哪里會像這樣喋喋不休的來和他理論抱怨這種事的? 殷紹的眉頭隱約的皺了一下,心里越發的不耐煩。 “那時候,我們至少還是可以彼此利用的盟友,不是嗎?”宋楚兮唇角諷刺的意味越發明顯了起來,質問他的話也是越發犀利,擲地有聲,“我為你明槍暗箭擋了多少,又替你了卻了多少麻煩?我做了那么多,難道到頭來都不值得換我母親的一條命嗎?殷紹,在你眼里,你便就真當我是這么軟弱可欺的一個人?由著你最后利用完了之后再一腳踢開嗎?” 她會甘心受死,不過是在賭殷紹這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的一點道義之心。 即使他們彼此之間從無夫妻的情分在,可是在東宮那三年,她卻是義無反顧做了他整整三年的助力和幫手,替他鏟除異己,穩固地位。 哪怕只是禮尚往來,對廖夫人那么一個與大局無關的婦人,要保全她,就只需要他的一句話罷了。 否則的話,在得知孩子夭亡之后,她憑什么還要咽下這口氣?以她的脾氣,是勢必要拉上殷紹和安意茹,一起去玉石俱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