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節
因為揣著心事,這一刻宋楚兮便就很乖,一直埋頭任由他牽著走。 黎明時分的天氣很冷,地面上一層深雪覆蓋,一眼看去,都見不到前路,可是這樣的走著,卻絲毫也不覺得乏味。 殷湛的唇角彎了彎,將她的手更加牢靠的包裹在掌中,忽而有感而發,輕輕的嘆了口氣,“少戎,不要再費心去想了,這種心情,你是永遠都不會懂的?!?/br> 而我—— 也惟愿你這一生都不要懂得。 因為這樣的苦,我不想你也承受。 宋楚兮再次愣住了。 他說她不會懂?這是在變相的默認了她這一生永遠也不可能給他同樣真心回報的事實嗎? 即使現在她在他身邊,但也的確是如他所言—— 她不懂! 她不懂得殷湛對她的執著,更不能理解宋太后為了端木項義無反顧的犧牲。 因為—— 她這一生,都決計不會做那樣的人。 她自私冷血,她只愛她自己,如果不是割舍不掉的親人,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是值得她舍生忘死去維護的。 “殷湛!”宋楚兮突然頓住了步子。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莊重,連名帶姓的喚他。 殷湛走出去兩步又回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沒再往前走動,只微微仰起頭看著他清俊平靜的面孔,神色復雜。 “也許有一天,你就會后悔了?!奔词购退谝黄?,她也給不了他任何感情上的共鳴,甚至于都不能在拋卻利益和立場的前提下再去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她這樣的人,憑什么得一個男人這樣死心塌地的維護和守候?這本身就一件極不公平的事。 她總是這樣,時時處處的都要將自己擺在和任何人對等的位置上,什么都要一個公平對等,不肯裝傻去白白受了別人的贈與。 殷湛抬手拍掉她肩上落著的雪花,忽而幽幽一嘆,“那便趁著現在,多做一點兒讓我不會覺得后悔的事吧!” 然后,他傾身下來,吻了她。 在雪中走了半天,他的唇瓣也帶了幾分微涼的氣息,但是剛和她的氣息融入一起,便馬上變得熾熱起來。 這樣冰冷的夜里,他擁她入懷,動情的吻她。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熟悉的—— 讓她隱隱的眷戀,并且不愿意放開了。 * 從臨月閣出來,端木項就帶了他自己的隨從原路往回走。 一路上無人阻攔,隱蔽處卻有潛藏的探子躡手躡腳的退開,以最快的速度將此事報給了殷紹知道。 “殿下,宣王和宋四小姐都還在臨月閣里,有幾個人先行出來了,之前那臨月閣里究竟發生了什么,雖然無從得知,但就這個情況來看,出來的人當是端木項無疑了?!笔Y成海慎重說道:“要動手嗎?” 端木項既然來了,那就一定不能讓他全身而退。 殷紹不置可否,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你說——宋楚兮這到底是要放他走,還是要拿他先來試探本宮的?” “屬下這邊得到的消息,昨兒個下半夜康王也悄悄的出宮了,如果所料不錯,應當就是沖著咱們這邊來的?!笔Y成海道:“殿下您不是早有論斷,他們之間必有陰謀的嗎?上回宮變之后,皇上礙著百姓們的看法,是強忍著沒有一舉將禁軍營的人全部處置掉的,但卻已經是明顯的不信任了,這兩天他降旨秘密從江北調來準備接替禁軍的那部分人手已經到位了,康王要與您抗衡,只能動用那部分人。那部分人都是上過戰場的,戰力不弱,殿下真要和他們正面交鋒嗎?” 險中求勝,這條路卻是兇險異常的。 “難得等了這么個能將他們所有人都一網打盡的機會,冒點險也是值得的?!币蠼B道,眼底閃爍出一抹勢在必得的冷光來,“父皇眼見著時日無多了,本宮隱忍了這么許多年,總不能在最后這幾天里陰溝翻船,栽在小七的手里。端木項和宋楚兮,雖然都是麻煩,可歸根結底,殷述才是本宮現在的心腹大患。端木項那里,先別急,再等一等看,宋楚兮人在這里,機不可失,一定得想辦法拖延,要等到殷述過來。這一次,本宮勢必要將他們一網成擒?!?/br> 端木項和宋楚兮,再難纏,那都是外人,將來就只能做敵人來對付的,但是殷述不同,這熊孩子已經直接威脅到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了。 好在那熊孩子對宋楚兮的事情上心,這一次算下來算是意外之喜了。 “先叫人盯著點兒吧,不要輕舉妄動?!倍硕ㄉ?,殷紹揮了揮手。 “是!”蔣成海應諾,轉身下去傳令。 這邊端木項帶著一隊侍衛匆匆而行,他自己走得從容,但那些隨從卻不敢掉以輕心。 這里是行宮,是皇家的地方,不管是他們端木家今日的處境,還是端木項個人的身份,他出現在這里,都是不大妥當的。 一行人匆匆而行,一路上倒是暢通無阻,一直出了行宮的大門,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大門兩側的侍衛身姿筆直的站立,連二外多一句的詢問也沒有。 端木項的目光微動,但是腳下步子不停,匆匆下了臺階。 “老主人——”他身邊侍衛才要開口說話,然則話音未落,身后一柄銀槍突然閃電擊出。 端木項的眸光一斂,明顯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他甩開了。 然則還不等那人站穩了腳跟,那行宮的大門之內已經有大批人手涌了出來,而彼時站在大門口的十六名守衛也被隱藏在后面的人推開,卻赫然—— 早就是幾具冷冰冰的尸體了。 對方人多勢眾,除了從行宮里沖出來的,還有從兩面墻壁暗影里突然冒出來的,加起來足有一兩百人。 端木項的侍衛嚇了一跳,忙不迭聚攏起來,將他護在了當中,沖著圍困他們的藍袍人質問,“你們要做什么?” “給我殺了他們!”回答他的,卻是那行宮大門之內雪亮冷酷的一道女聲。 眾人俱是心神一緊,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宋楚兮和殷湛雙雙出現在大門口。 彼時天才蒙蒙亮,那少女容顏清麗,在略有些昏沉的光線里卻顯得格外清晰。 “宋四小姐?”端木項的心腹守衛倒抽一口涼氣,艱難的開口,似是很難理解的樣子,“您這是——” “請君入甕??!”宋楚兮冷冷說道,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她的唇角勾起一個冷諷的弧度,看著人群里的端木項,“端木老家主應該是心知肚明的?!?/br> 說完,也完全不等端木項開口,直接就又揚聲命令,“動手!給我殺了他們?!?/br> 她這語氣,聽起來戾氣很重。 藍袍的侍衛并無遲疑,馬上揮刀砍去。 端木項等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紛紛拔劍抵抗,于是前一刻還冷清的行宮大門口,瞬間就變成了熱血沸騰的野戰場。 宋楚兮來勢洶洶,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 端木項等人分身乏術,卻只能是拼盡全力與之抗衡。 這一天天氣倒是意外放晴了,不多時,東邊的天空中就有太陽緩緩升起。 宋楚兮和殷湛并肩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上。 殷湛的面容平靜,不染絲毫的情緒,只當自己是個局外人一般。而宋楚兮乍一看去是在觀戰,但是在場的人里面卻只有殷湛一個人看得清楚,她的視線其實是越過了前面廝殺慘烈的人群,落在了側前方不起眼的一條小路的路口處。 那里有幾個人駐馬停留,也在遠遠的看著這里正在發生的一幕幕情景。 他們離得很遠,只能看到是大約七八給人的陣容,但大約是那一抹華貴的紫色實在太奪人眼球了,宋楚兮還是很容易的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只是看著她把端木項一行堵在這里,他卻似乎并沒有插手的打算。 從頭到尾,他就只是冷眼旁觀,遠遠的看著。 可是她,明知道他在看著,等著,卻必須一往無前,帶著最憤恨和厭倦的矛盾情緒穩穩的握緊手中殺人的屠刀。 “宋四小姐!”端木項身邊的侍衛怒罵,“太后娘娘的事,非是我家主人所愿,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也一樣的痛心不想看到??墒悄F在這樣沖動行事,不顧大局,不過只能是叫親者痛仇者快,難道就對得起太后娘娘嗎?” “我不聽你們這些廢話,總之我是沒有我姑母那樣的寬宏大度,你們要謀的大事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我們宋家的人,不能枉死,不能就這么白白做了別人的棋子和墊腳石?!彼纬饷娌桓纳?,冷冷說道。 她從遠處收回了目光,不動聲色,沒有讓其中任何一個外人發現這一點微妙的變化。 隔著沖殺中的人群,此刻她定定的望著端木項,“端木老家主,今天我這樣做,到底過不過分,想必你的心里是有數的。我姑母她苦了一輩子,但她對你從無所求,她不敢要的,今天我就是要替她強行留下。而且——她是為你的原配夫人所殺,這個責任,也該是你來負?!?/br> “宋四小姐,你有話好好說?!彼纬膺@方面人多勢眾,端木項的侍衛力所不及,不由的慌亂起來。 “你要的,不過是我一個人的性命,別傷無辜?!倍四卷椕娌桓纳?,沉聲道。 宋楚兮明白的,從他現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這一次還能全身而退。 他來見宋久,本也就是抱著必死之心的。 因為欠了她的,而他唯一能償還給那女人的也就只有他的命而已。 之前在臨月閣里,宋太后驟然見他出現,明顯也是猜到了宋楚兮接下來會對他下手,所以才會露出那樣恐慌和不安的表情來。 只是——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來清算她默默苦守了一生的感情,這做法對那女人而言,卻無異于是更深一重的打擊。 所以那個時候她才會失控,才會質問,問他—— 以為這樣就夠了嗎? 這一刻,端木項的心里也說不上自己到底是抱著一種怎樣的心情了,可宋楚兮要殺他泄憤是一回事,要將他帶來的隨從全部就地格殺,這卻叫他難以解釋。 “丫頭——”端木項見她不為所動,終于忍無可忍的沉聲嘶吼。 宋楚兮站在戰圈之外,看著他浴血拼殺,臉上表情全無半分動容,只就負手而立,涼涼的開口道:“在這之前,我就給過端木家主警告了,你們叫我姑母抱憾而終,我與你們端木氏自然無話可說。不要再跟我講什么江湖道義了,這些廢話,全部沒有用,斬草除根——” 她說著,語氣一厲,于是就不再關注端木項,只就冷聲下令,“誰都不要手軟,給我殺了他們,一個活口不留?!?/br> 她這態度,已經是決絕的不容動搖。 行宮之內,很快就涌現出另一批侍衛。 端木項身邊的雖然個個都是高手,但是寡不敵眾。 刀光劍影,鮮血飛濺。 兵器碰撞聲和廝殺聲交織成一片,映著一大早終于放晴升起的太陽就更顯得慘烈。 雪地上,到處潑灑的一片殷紅,這樣濃烈刺目的色彩,就是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看著也不能無動于衷,可宋楚兮就站在那里,居然從始至終都不閃不避的看著。 這是一片煉獄修羅場,她卻像是在看一場虛假的折子戲,待到帷幕落下,眼前的雪地上早就尸橫遍野,一片狼藉。 端木項被人一刀穿透腹部,高大的身軀緩慢的倒下,重重的跌落在了雪地里。 他沒有計較自己的死法是否狼狽,同樣—— 也一點沒有懷疑宋楚兮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