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節
許是雪路難走的緣故,一直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見那巷子外面幾人騎馬拐進了巷子里,借著他們手中燈籠閃爍不定的火光,看到幾人穿著的竟是宮中禁軍的衣物,幾個侍衛方才放松了警惕。 十六名禁軍侍衛護送了一位內監前來。 把門的侍衛不敢怠慢,領頭一人剛忙迎下臺階,“這位公公深夜到訪,不知有何指教?” “陛下有旨,宣在京的正三品以上官員和各部藩王領主即刻進宮見駕?!蹦莾仁痰纳ひ艏怃J,更是帶了一種鼻孔看人的神氣。 這三更半夜的,皇帝怎么會突然召見群臣? 侍衛們都不是傻子,皇帝在宮變中受了重傷,情況一直都不太好,這個時候緊急傳大臣—— 十有*,是傷勢有所反復,保不準就是大限將至。 “公公快請!”侍衛們不敢怠慢,趕緊開門把人讓了進去。 這個時辰,端木岐自是已經睡了。 長城聽了那太監的來意,進去報他。 隔著一張巨大的屏風,端木岐披頭散發的坐在床上,顯然并沒有當回事。 “少主,宮里的這道圣旨來得古怪,難道是成武帝大限將至?”長城神色凝重的忖道。 端木岐一直垂頭坐在床上,看樣子像是突然被吵醒,精神不濟。 長城并不敢過分的催促他,正在懷疑他是不是又睡過去了的時候,里頭才傳來端木岐的聲音,“那個丫頭……” 上午那會兒,宋楚兮走了他就沒再管了,長城本來就為了這事兒懸了好久的心,只此時聽他不合時宜的問起來,卻反而一愣。 那屏風后面,端木岐抬起了頭,似是仰天緩慢而綿長的吐出一口氣。 長城才剛要回話,他已經掀了被子下了床,扯過掛在旁邊架子上的衣袍穿戴。 因為他人在屏風后面,長城看不到他面上表情,也就無從揣摩他的心思,也只愣神了片刻,端木岐就已經穿了衣裳出來,“走吧!” 長城一愣,神色憂慮,“少主真要進宮去?” “怎么?你還當心他們會有本事叫我有去無回?”端木岐調侃,語氣半真半假。 他舉步跨出門去。 長城趕緊收攝心神,跟上去,還是不放心道:“這三更半夜的,宮里突然傳旨,總覺得是有些蹊蹺,少主還是小心些好?,F在已經四更,不如拖一拖,晚半個時辰,待到進宮的時候天就差不多該亮了?!?/br> “有些事,自然是因為必須做在夜里,這道旨意才會這么及時,趕在這半夜送來的?!倍四踞⒉灰詾橐?,邊走邊道:“這天氣挺冷,我不騎馬了,吩咐備車?!?/br> 長城見他去意已決,便不再多言,“是!” 端木岐手下的人個個精干,很快就準備好了車馬。 端木岐卻也沒有特別多帶人手,只帶了一隊三十六名親兵,然后由長城親自護衛著,跟著那一隊禁軍侍衛走了。 大門口把守的侍衛都很本分,待到目送人馬出了巷子,忍了許久的他們方才低聲的議論開了。 “這大半夜的召見三品以上的京官,這事情怎么聽著好像有點不對勁啊,難道是皇上……” “別胡說!如果是皇上有恙,咱們在這里,就算看不見,也該聽到喪鐘了?!?/br> “反正這事兒是不太對勁,就算皇上這會兒還在,恐怕也是……” “都閉嘴!這種犯忌諱的話你們也敢亂說?不要命了?” 領頭那人沉聲叱道,眾人匆忙的閉了嘴,仍是躲在門廊底下靠在一起取暖。 端木岐那一隊人馬走得并不是很快,因為路上積雪太后,行進的速度比平時起碼慢了一倍。 一行人艱難的自西大街上跋涉而過,待到終于拐過了街角了,沿路一座廢棄多年的宅子的院墻里面突然有人影連閃,幾十個人身法靈活的翻墻而過,迅速朝相反的方向,城西驛館奔去。 * 端木岐自打上了馬車開始就閉目養神,似是對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道口諭半點也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馬車慢悠悠的走著,一直過了一個多使臣才在宮門之外停了下來。 “端木家主,到了!”外面有侍衛稟報。 一直又等了一會兒端木岐才推開車門,懶洋洋的從里面探頭出來。 彼時已經是黎明時分,但是因為陰天,天地間還是一片森然的冷氣。 長城的手壓在腰間佩劍上,臉色十分之難看。 端木岐美目流轉,四下里掃視一眼。 這周圍空曠一片,別說車馬,就是車轍都不見多余的一條。 那太監當時說的是皇帝的口諭,傳召了正三品以上的所有京官進京的。 這話的漏洞—— 實在是太明顯了。 明明就是受騙了,這里面,恐怕還是一個險局。 “少主——”長城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端木岐卻無所謂的略一抬手,打斷他,撐著車轅跳下車道:“你們就都候在這里吧,我一個人進去就好?!?/br> 這里分明就是有貓膩的,長城哪能放心?可是想要開口規勸,看到端木岐那沒事人一樣的表情,就又只能把將要出口的話統統咽了下去。 “是!”長城垂下頭去,拱手道。 宮里有人抬了步輦出來,端木岐沒有拒絕,坐上去之后就手撐著額頭,繼續閉目養神,似是對他此時的處境會前途兇險都全部在意一樣。 一路上,跟在旁邊的那個內侍都不住的側目去打量他的神色,一面心里緊張的嘀咕,唯恐會出什么意外,一面更是心里暗暗佩服這位端木家主的膽量和氣魄。 宮里所有御道上的積雪都隨時有人看著清理,一行人走的很快,拐了幾個彎,吹了半晌的風,停在了一座宮殿的廣場上。 端木岐睜開眼。 眼前的宮殿巍峨,卻因為屋頂上蓋了一層雪而顯得格外的荒涼冷清。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有些亮堂了起來,只一大清早,還是顯得格外的寒冷。 他下了步輦,也不多問,直接舉步進了正殿。 那殿中點了火盆,也燃著宮燈,不過卻空無一人。 有宮婢進來送了茶水,自始至終都不敢抬頭,放下茶盞就又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端木岐自始至終都什么也沒問,只他也沒去動那茶水,然而興致很濃的負手站在一張巨型的屏風前面,欣賞上面的字畫。 今天的天氣不好,即使風雪停了,天氣也一直沒放晴,左右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再和這屋子里的燈火互相一輝映,這感覺確實不怎么好。 端木岐正看那畫看的入迷,身后的殿門才又重新被人推開了。 他也不回頭,仍是心平氣和的賞畫。 殷述從外面走進來,先是瞄一眼放在桌上的茶盞,走過去摸了摸,見到已經沒什么熱氣了,就一抬下巴,“換了?!?/br> “是!”門口的宮婢小聲的應了,匆忙的捧著茶盞出去,不多時又送了兩杯熱茶進來。 “端木家主怎么興致這樣好?”殷述調侃道,隨意往椅子上一坐。 “那又康王殿下興致好?守著皇帝陛下盡孝還能抽空過來同我敘舊?”端木岐笑了笑,這才轉身,也找了張椅子坐下,陪他喝茶。 兩個人,當真就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一樣。 殷述淺啜一口茶,這才眉目含笑的看向了他,“過來的人是我,端木家主難道就一點也不意外?” “意外?”端木岐笑了笑,手指輕輕叩了下茶碗的外壁,“放眼如今這皇宮之內,除了康王殿下,還有第二個人可以這樣來去自如的為所欲為嗎?” 他說著,頓了一下,眼底笑意就越發深刻的看著殷述道:“這一次,又假傳圣旨了?” 殷述對他的打趣也不在意,眉毛一挑,繼續飲茶。 端木岐也不覺得掃興,也跟著喝了口茶,就輕輕的嘆息道:“我能不能問,這一次的這個人情你是賣給殷湛的還是宋楚兮的?” 殷述抿了抿唇,低頭盯著茶碗里碧綠的茶湯,忽而就嘲諷的笑了,“端木家主你果然是對一切都洞若觀火,既然明知道這是一出調虎離山的戲碼,為什么還要極力的配合?” 端木岐知道是有人故意引他進宮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其實在來這里之前,殷述的心里就篤定的知道,他們糊弄不過這個人,只不過當時聽內監過去稟報說端木岐真的應邀入宮的時候,他的心情也著實有幾分復雜的。 不僅僅因為端木岐的自投羅網,也是以為宋楚兮對這個局勢的整體把握。 當時她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就質疑,萬一端木岐不肯就范怎么辦?但是她卻很篤定的說,端木岐一定會配合的。 做了這件事,真的是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殷述的心里自嘲的笑了笑,面上卻是不顯。 他重新抬眸對上端木岐的視線,淡淡道:“端木家主這一次你還真是算錯了,本王曾經的確是年少輕狂,有些逾矩和不合規矩的地方,但若要說到假傳圣旨——有父皇圣言在上,你又當這宮里是什么地方?” 他說著,頓了一下,繼而正色搖頭道:“你猜錯了,我沒有假傳圣旨,也沒有給任何人賣人情,難道口諭的確是父皇下的,請端木家主你進宮坐坐,也是父皇開的金口。本王只是閑著無聊,又覺得咱們好歹相識一場,孤兒過來見了面,陪你說說話罷了?!?/br> 端木岐是聽到這里,眉頭才忍不住的微微一皺。 他一直都注意著殷述的一舉一動,并且確定他沒有說謊。 可是——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宋楚兮直接來找的人居然不是殷述。 殷述見他破天荒的走了神,唇角就又彎起一笑容,感慨道:“不管什么樣的人情,但凡借了,就總是要還的?!?/br> 這話他說得若有所失。 端木岐回過神來,不知道為什么瞧見他眼皮似是落寞的一點情緒,那感覺,竟如是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是了。 宋楚兮那個丫頭,從來都是明算賬的。 她之前就已經欠著殷述的人情了,這一次又是這樣一件大事情,如果她還要走殷述的關系—— 明知道殷述對她的心思不純,她如果再找上門來,那便是*裸的利用了。 她的確是不擇手段,并且大多數的時候也很沒有原則,可是有一條原則卻很清楚—— 她絕不拿自己的感情做交易。 當初對他是那樣,明知道隨便給兩句話哄哄他,他們之間就還可以繼續逢場作戲的走下去,可她卻偏偏要把話說的很明白,欠他的就是欠他的,絕對不會因為人情和感情對他妥協。 而現在,她對殷述,大抵也是這樣吧。 端木岐是沒什么心思去替殷述悲春傷秋的,他很快的收攝心神,又喝了口茶,然后摩挲著茶碗的外壁慢慢道:“這么說來,她們宋氏已經對你北狄的朝廷投誠,敢做你們朝廷的鷹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