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節
但那張臉—— 分明就是秋心。 安意茹一驚,杯子失手墜落,滾在了桌子上。 那動靜雖然不算大也不算小,可秋心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看樣子根本就不是睡著了。 安意茹木楞楞的站在那里,想要去試秋心的鼻息,但腦子里就亂糟糟的一片,半晌不知道何去何從,總覺得自己好像還沒從那場噩夢里醒過來。 這時候,卻突然聽身后傳來一點淺淡的笑聲,“怎么?虧心事做多了?還沒醒過來呢?” 這三更半夜的,又是在半山腰的寺廟里,安意茹渾身的汗毛都瞬間豎了起來。 她倉促的轉身,腳底下卻被自己的裙子一絆,跌坐在了旁邊的一張美人榻上。 桌上的燈光昏暗,映著靠近里邊床前站著的一個人影。 那人影不是很高,但是因為身上披了件大氅,故而也分辨不出具體的身段來。 安意茹的眉頭使勁的皺著,一時也忘了呼救,只就盯著她不斷的揣測打量,“你……” “又不是沒見過,看來是我和你之間的交道打的太少了?你居然聽不出我的聲音來?”那人轉身,唇角噙一絲笑意款步走過來。 安意茹防備至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宋楚兮一步一步從房間的暗影里走出來,待到看清楚她的臉之后,安意茹不由的一愣又一驚,聲音脫線的驚呼道:“怎么是你?” “難道不該是我嗎?”宋楚兮反問,煞有介事的左右看了眼,笑問道:“那你以為應該是誰?顏氏嗎?” 安意茹現在也是聽見顏玥兩個字就心里不舒服,她的臉色又白了一白,忽而就冷了臉,剛要發作,宋楚兮卻已經走到她面前,冷冷的看著她道:“顏氏沒來找你追魂索命,你也不用覺得遺憾,畢竟是陰陽兩隔,有些事,還是由咱們活人之間來說會比較妥當的是不是?” 安意茹是好半天沒拐過彎來,因為她和宋楚兮之間雖然是有些過節的,但那也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了,她著實想不到宋楚兮會追她到這里是意欲何為。 可宋楚兮一再的提起顏玥,她腦中飛快的計較,想著下頭的人瘋傳是宋楚兮帶人強行從殷紹的眼皮子底下帶走了顏玥的,她心里猛地打了個寒戰,這才蹦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來。 “你——”安意茹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不靠譜,不靠譜到自己說著就當笑話一樣的笑了出來,“她是你的人?是你將她送入東宮來興風作浪的嗎?” 怪不得宋楚兮會對顏玥的事情那么在意,如果顏玥是她的探子,那就解釋的清了。 誠然這一刻心煩意亂,她卻也早就忘了顏玥有承認過她是廖家人的事實了。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面對她的質問,宋楚兮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好整以暇看著她道:“不過安意茹,人都說禍害遺千年,這話誠然不假,廖倩華敗了,顏玥也栽進去了,論心計,論手段,她們哪一個都比你高段的多,可偏偏,在那東宮之內,唯有你存活的最長久。你還當真是有叫人死不瞑目的本事呢!” 雖然宋楚兮這話中盡是嘲諷,安意茹也還是得意的冷笑了一聲,惡狠狠道:“那是她們那些賤人自不量力,殿下真心喜歡的人是我,她們一個個賤人,偏要自不量力的跟我搶。她們的手段再高明又有設么用?說白了,只要殿下還肯護著我,他們誰又奈何的了我?你不是為著顏玥來的嗎?是啊,那天就是有我的推手給她設的套,殿下也知道,可那又怎么樣?” 本來因為殷紹利用她給顏玥設套,安意茹是恐慌了好久的,只這幾天卻又自欺欺人人的想明白了—— 殷紹肯用她,那不也相當于是另外的一種信任嗎?并且事后也并沒有因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而滅她的口。 說起來,這女人也是可憐又可悲,只是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好像她不這樣的自我安慰,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畢竟—— 這世上,她就只有殷紹這一棵大樹可以靠了。 “是啊,只要殷紹他還肯護著你,誰又敢將你怎樣?”宋楚兮看著她眼底顯而易見的狼狽,微笑了下。 “哼!”安意茹春風得意的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 卻冷不防,下一刻,宋楚兮卻又緊跟著話鋒一轉,繼續道:“只要是在他還需要利用你這塊擋箭牌來混淆視聽的時候,自然不會舍得叫人動你!” 安意茹一愣,起先還恍然以為自己聽錯了,隨后反應了一下,就是臉色一沉,怒斥道:“你說什么?什么擋箭牌?” “我說——你不過就是殷紹他用來掩人耳目的擋箭牌罷了?!彼纬獾?,字字清晰的再重復。 “你——”安意茹現在是最見不得別人說殷紹對她沒有真心,馬上就惱羞成怒。 宋楚兮卻沒給她發作的機會就繼續說道:“這都多少年了,你在他身邊,居然連這點事情都還沒看清楚?陛下的控制欲那么強,從頭到尾,無論是他的兒子還是臣子,他全都要牢牢的抓在手中,容不得任何人有任何的忤逆行為。這些年,殷紹在任何事上都循規蹈矩,對他言聽計從,為了做他的孝順兒子,甚至兩次親手將自己的結發妻子下狠手鋤掉。你在他身邊這么多年,難道你會不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歡你,皇后她不喜歡你,就連陛下也對你厭惡非常嗎?” 安意茹本來只當她是在信口雌黃的胡說,下意識的就想張嘴反駁,可是聽了后面的幾句話,卻是腦中嗡的一聲,如是被人猛地一擊。 是??!這些年,為了讓殷紹早點扶持她上位,她耍盡心機,早就把皇帝和太后那些人都得罪光了,猶且是皇后,完全是恨不能直接將她賜死了事。 她一直都覺得殷紹是因為喜歡她才護著她,可是她跟在殷紹身邊這么多年,就是再怎么蠢笨,也多少是了解他的。 那個男人雖然強勢,可是—— 還從不曾因為其他的任何事而忤逆過皇帝的意思,除了—— 她! “你——”如果事情真如宋楚兮所說的一樣,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安意茹只覺得心慌意亂,冥冥中她似是明白了什么,但是心里懼怕之余,又刻意的回避,不愿意去深究。 “你別在這里妖言惑眾!”她的心里一亂,猛地抬起頭,用一種防備至深的姿態死死的盯著宋楚兮的臉,大聲嘶吼道:“殿下他是因為喜歡我!他不惜忤逆皇上,忤逆太后,忤逆皇后也要留著我在身邊,這就說明他是真心待我的。那些賤人都該死,他們全都是自不量力?!?/br> 她吼叫的很大聲,仿佛聲音越大,就能將心里瘋狂擴散泛濫的不安情緒給壓下去。 然而事與愿違,她這么嚷著的同時,心里卻是沒來就的越發慌慌亂,到了最后,連聲音都在發抖,恐懼的厲害。 她了解殷紹,哪怕他是真的喜歡她,但他—— 也不絕不是那種會為了一個女人就放棄江山皇位的人。 如果說他為他忤逆太后皇后,這還不算什么,可若要說到皇帝—— 安意茹神色慌亂的按著胸口,頹然的一下子就xiele氣。 “想明白了嗎?”宋楚兮看了她半晌,直到她稍微平復了一點情緒,方才開口。 安意茹抬頭對上她的視線,用力咬著牙。 她恨不能這就沖上去撕爛這女人的嘴,但是心里卻因為突然察覺到的所謂真相顫抖不已,完全提不起力氣來。 如果殷紹這些年來對他的寵愛全都是假的,如果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 該怎么辦? “你不用再挑撥離間了,殿下的性子我最清楚,如果他不喜歡我,或是厭倦了我,那么早就不會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了。他說他對我逢場作戲?我看你才是白日做夢,才會編排出這樣的謊話來貽笑大方?!弊詈?,勉強定了定神,她這樣說道。 “呵——”宋楚兮也不生氣,只就看著她,盈盈一笑,反問道:“想知道原因嗎?” 安意茹看著她意氣風發的笑臉,還想要說服自己,說這個女人就是來搗亂胡說八道的,可是心里真實的想法卻怎么也忍不住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她坐在美人榻上,手指抓著身下一挑薄被,指甲已然是將真絲的被面掐透,過了好一會兒才從牙縫里擠出字來,一字一頓道:“為什么?” “因為他要做皇帝!”宋楚兮道:“陛下的控制欲越強,就越是容不得有人超出他的掌控,殷紹他雖投其所好,但他更明白物極必反?!?/br>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安意茹的腦子越發的亂了。 宋楚兮耐性很好的給她解釋,“他不能不聽陛下的話,但也就因為太聽話了,反而又會叫陛下起疑,他會不會是別有居心,畢竟人無完人,凡事做的太完美了,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敗筆?!?/br> “所以——”安意茹的心里抖了抖,慢慢的就開始不自覺的順著宋楚兮給她是思路去思考,“他故意在有關我的事上面忤逆皇上,來打消皇上對他的疑慮?” “廖倩華和顏玥都能一眼看穿的事,只有你這蠢女人才會沾沾自喜的得意這么久?!彼纬獾?,語氣諷刺。 其實從當年她在東宮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殷紹留著安意茹這女人在身邊的真實意圖了,那么一個狠心絕情的人,能親手下令葬送自己的結發妻子的性命,又為了穩固地位,李代桃僵的抱了個根本全無血緣關系的孩子來養。 這樣的人,私德全無,冷血決絕,怎么可能會對一個女人掏心掏肺,不顧一切? 安意茹的心思明顯已經亂了,宋楚兮看在眼里,這才滿意,繼續漫不經心的說道:“只有心上有弱點的人,才是憑借外力能夠完全被掌握的人,可殷紹是個沒有弱點的人,為了麻痹陛下,讓他的兄弟們對他放松警惕,他就不得不制造出一個弱點給他們看?!?/br> “我——就是故意展示在人前的那個弱點?”安意茹道,自己入夢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完就又覺得聽到了一個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失聲笑了出來。 “所以呢?”她笑罷,又再目光狠厲的重新抬頭看向了宋楚兮,“宋楚兮,你這小賤人你到底是想要說什么?說這么多年來殿下對我的寵愛都是假的?說我這些年來全部都是癡心錯付,一廂情愿的白日做夢嗎?逼的我和殿下反目,你又能得到什么好處?你這賤人!賤人!” “何必說什么癡心錯付?你和他,不過彼此彼此罷了。他對你,很遺憾的說,是一分真心也無,而你對他——”宋楚兮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丫頭,漫不經心的笑,“大約會有那么一星半點吧。你自己捫心自問,若不是他曾許諾你一個皇后之位,你還會這般狂熱的追隨他?不遺余力的在他的東宮后院里腥風血雨的拼殺出路?” 所謂的“愛”,不過是這一雙男女給他們各自的私心所尋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而唯一不同的是—— 殷紹的借口是拿來騙別人的,而安意茹的理由卻是拿來糊弄她自己的。 安意茹是從來不曾這樣深入的剖析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的,此刻反而被宋楚兮饒了進去,越發變得魂不守舍起來。 “說白了,廖倩華她們那些人,一個個的都是墊腳石,而你——卻是擋箭牌?!彼纬獠⒉辉谝馑姆磻?,如果不是顏玥出了事,其實這個安意茹,她都不屑于親自來見的,可是現在—— 她卻需要這個在殷紹身邊呆得最持久的女人來配合她完成一件事。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安意茹,出口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犀利凜冽的不留余地,“墊腳石用完了他就一塊接著一塊的踢開,而你這塊所謂擋箭牌,卻是可以廢物利用,用完了一次再用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他順利登臨帝位之后再直接扔了就好。不不妨仔細想想,你這樣一個滿身都是污點瑕疵的女人,怎么配站在他身邊?別忘了,他殷紹可是個人人稱道的好太子,受百官擁戴的一國儲君。你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污點,屆時只要他‘迷途知返’將你一腳踢開,曾經的這一點年少風流的荒唐事,又有誰會去和他計較?” 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私底下,殷紹都是個非常善于隱藏自己的人,無可否認,他在朝臣百姓中的口碑都是極好的,并且處理起政務來也得心應手,很有一國之君的風度。 安意茹其實也很清楚,宋楚兮這不是在危言聳聽,因為如果一定要從殷紹的身上找出一點不能被世人所容的瑕疵來—— 那就是她! 是她安意茹! 是她這個從一開始就是殷紹忤逆了皇帝的意思抬進府里,又幾次三番為了縱容她,不惜忤逆太后皇后甚至是皇帝的她。 她是什么?在外人的眼睛里,她就是所謂的紅顏禍水吧? 以前她只想著她有殷紹的寵愛,就可以一輩子高枕無憂,可是現在—— 如果殷紹真的對她半分情意也沒有,并且從一開始就真的只將她做擋箭牌才帶在身邊的,那么—— 宋楚兮的話就極有可能都會成真的。 等他心愿得償,登上帝位之后,就會毫不容情的將她這個“污點”徹底的從生命里摸去。 雖然明知道宋楚兮有挑不離間的嫌疑,可只要想到這種可能,安意茹卻還是忍不住的身子發抖。 宋楚兮看著她慌亂不堪的模樣,眼底笑容就越發的深刻了,微微的嘆氣調侃道:“不過暫時你還不用太害怕,最起碼短期之內,他應該還坐不上皇位,或者——你還能再為他鋤掉幾個礙事的女人,再多‘愛’他一點!” “不會的!不會!不是這樣的!”安意茹越想越怕,語無倫次的使勁搖頭,她站起來,又局促不安的飛快坐下,咬著自己的手指,喃喃道:“我——我是天命皇后,欽天監的預言,我是天定的國母命格,只憑這一點,他就不可能拋棄我!” “鳳凰于飛?天命皇后?”宋楚兮的思緒回籠,突然又記起前世她生產時候的種種,口中玩味著這幾個字,忍不住就笑了出來?!坝绣X能使鬼推磨,而皇權之下——” 什么命格,都是拿來蒙蔽世人的,最起碼,從一開她宋楚兮就是沒信的。 皇帝拿這個命格做引子,是為了設計他們廖家。 而殷紹—— 明顯就是用這八個字來安安意茹的心的。 就看安意茹如今的這個樣子?她早就失去了登臨一國皇后之位的資格了。 宋楚兮本來還想要說點什么,卻又突然興致缺缺了起來,“算了,人的命格是靠自己拼出來的,可不是靠幾個神棍信口開河的鬼話堆出來。不過橫豎你現在也是沒有退路了,倒是不妨繼續信著這句話,再加把勁兒,試試看!” 安意茹已經被她亂了心智,這一刻,她突然有種沖動,想要馬上見到殷紹,跟他把一切都質問清楚了。 可是她又不敢,并且不能。 于是她就只是惡狠狠的盯著宋楚兮,強迫自己放下狠話來,“你不用在這里挑撥離間,我知道你沒安好心,你居然利用顏玥混進東宮去蒙蔽殿下?這件事如果讓殿下知道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