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節
宋太后說著,想到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間的種種,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總不至于會為難你的?!?/br> 她重又拍了拍宋楚兮的手背,語重心長道:“兮兒,姑母從來就幫襯不上你什么,只現在還想再多說一句話,你一個姑娘家,有時候不要那么好強,覺得累了,就把那些擔子放下吧,別一味地勉強自己?!?/br> 一個女孩兒罷了,野心到底能有多大?她不是不明白宋楚兮一直把持宋家不放,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她的,可是這樣一再的堅持下去,這丫頭和端木家的沖突只會愈演愈烈。 “姑母——”宋楚兮垂眸看著她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心里卻驀然升騰起巨大的失落感,“不是我不想放手,也不是我就要去爭什么搶什么,只是我不敢冒這個險,我怕有一天一無所有,會落得個只能被人驅策擺布的命運?!?/br> 她甚至都不想去親口確認一遍,宋太后這一生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家族里利益和家國道義還是只為了成全那個男人的野心報復,看是不管怎樣,她都只為了她會落得這樣的下場而覺得悲涼。 前世的時候,她都不曾愛過殷紹,可是被他利用算計的時候都有那般悲涼的絕望,推己及人,她是真的很難理解這些年宋太后是怎么可以支撐著走過來的。 就為了一個根本從來就知道不可能屬于她的男人?她便決絕而義無反顧的辜負了自己的一生。 宋楚兮重新抬頭去看宋太后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很認真的問道:“姑母你真的決定好了嗎?不要回頭了嗎?” 如果宋太后點頭說要抽身而退了,她便會不遺余力的化解她眼前的危機。 不過就是和北狄殷氏翻臉搶人么?反正都是遲早要翻臉的,她沒有宋太后那樣的執念,非要一切都以端木岐的計劃為先,逼急了,她宋楚兮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宋太后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卻不知道更多的是欣慰還是歉疚。 她沒有回答宋楚兮的話,而是站起身來,款步又回到了那扇窗子前面。 “十六歲,我第一次在父親的書房外面遇到他,只那一眼我就知道,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彼翁蟮穆曇魝鱽?,她的語氣還是那樣淡淡的,無喜無悲,甚至連面部表情都沒什么特殊的變化,但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其實卻只需要一點目光的點綴就一目了然了。 這個從來都嚴肅端莊的女人,這一刻,眼底里卻是有一種奇異的光芒閃爍,如是少女般明媚,帶一種別樣的光輝。 宋太后十六歲的時候,端木項應該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年紀上整整比她長了一倍了。 那是一場不可能會有發展,也不可能得來結果的邂逅,可是他的氣韻風度,他舉手投足間的每一個動作哪怕只是不經意的一個眼神卻都像是被深植于她心間的詛咒。 她和他保持著禮貌而客氣的距離,從不敢讓自己越雷池一步。 他有他的身份地位,有他的妻兒家族,哪怕心里對那個男人的喜歡已經如潮水泛濫一般的著了魔,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偶爾遇見的時候讓自己變得更完美一些,想著多少在他心里留的記憶的都要是最美好的。 他和她之間,從未越雷池半步,甚至連朦朧曖昧的話都沒說過一句,但是她想最后他還是知道她的心意的,因為—— 一個女子癡戀時候的眼神是根本就藏不住的,那種跡象明顯到連宋義都察覺了端倪,每一次她看著他的時候,他真的會全無感覺嗎? 他是知道的吧,只是不能給她任何的承諾和未來,所以便裝聾作啞的選擇視而不見。 宋太后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宋楚兮靜默的看著她的背影,已經明白了她的決定。 她不能在宮中久留,尤其殷紹那人并不好糊弄,保不準很快就會發現端倪。 于是她站起來。 “四小姐——”莊嬤嬤緊張的迎上來一步,有些期許的看著她。 可是這最后是宋太后自己做的決定,她又能改變什么呢? 宋楚兮與她的目光碰撞,最后也只是歉疚的搖了搖頭,甚至連一句囑咐的話都沒有留,直接用力的按了下莊嬤嬤的肩膀,然后錯開她身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還是從來時的那扇窗子翻了出去,在兩道墻壁之間的夾縫里抖出袖子里的一個哨子吹響。 那是一種有些特殊的鳥鳴聲,然后不多時,韶華宮的宮墻外面腳步聲就亂了起來。 “是不是那邊出什么事了?” “好是連著有兩隊人剛從那邊過去……” “快去看看!” …… 侍衛們的生硬由遠及近,很快消失。 宋楚兮也沒著急,再過片刻,就聽得外面連著兩聲悶哼,然后有什么笨重的聲音落地。 她面無表情的選了一處地方,雙手往兩邊的墻壁上一撐,又踩著窗臺借力,十分輕便的躍上墻頭,同時又飛快的縱身跳下。 整套動作做下來,如行云流水般順暢,只是墻頭太高,落下時候為了減小緩沖,她下意思的下蹲,單膝落在了地上。 那墻頭外面,程妡剛把兩個暈死過去的侍衛踢進旁邊的灌木叢里,回頭看見她,就似笑非笑的打量起來,嘖嘖道:“沒想到宋四小姐還深藏不露?” 卻也不過只是調侃的一句玩笑。 她自己就是個練家子,自然看的出來,宋楚兮雖然身手靈活,但實則是沒有內功底子的。 只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奇怪,宋楚兮一個大家閨秀,如果真是出于某種目的,她要習些武藝傍身的,自然應該內外兼修。 要知道,就她現在這樣的身手,真的是完全的不堪一擊。 宋楚兮也不理會她的話里有話,只道:“讓你久等了,走吧!” 昨夜的逼宮事件之后,現在這整座宮城就全面戒嚴了,若不是跟著殷湛一起,宋楚兮根本都不可能混進來。 但是可一不可二,殷紹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了她進來,是為了請君入甕,她再要跟著殷湛一起出去卻是不可能了。 好在—— 宮里還有一個程妡在。 程妡是一直覺得這位脾氣不怎么好的宋氏家主很有點意思,一面拍了拍手上灰塵跟著她沿著墻根往前走,一面又再笑道:“四小姐你倒是放心的很,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掩護她出宮,這是一件極冒險的事。 現在整個宮城都在殷紹的章控之下,程妡其實是不該頂風作案的,宋楚兮當然知道她肯幫忙全是得了殷湛的關照。 “如果你怕惹禍上身,又做什么等在這里?”宋楚兮也不回頭,只面無表情的繼續往前走。 把她賣了,就是得罪殷湛。 程妡是個十分精明的女人,如果她不想趟渾水的話,那從一開始就只會隔岸觀火,只看著就是了。 程妡突然就起了點惡劣的心思,勾唇一笑道:“你就這么心安理得么?都不問一問宣王殿下讓我冒了這么大的險,隨后準備怎么報答我?” 宋楚兮實在太鎮定,鎮定到讓她覺得無趣,總想要找點什么事來讓她失態。 她這話說的隱晦,但卻已然夾帶了幾分曖昧的隱喻在里頭。 關于和齊國公府聯姻的事,殷湛一直沒正面表態。 雖然明知道程妡是在激她,宋楚兮的心里也莫名的一堵。 她的腳步頓住,忽而冷笑著回頭,“你就那么確定你會有機會送出這份人情?” 她的眼尾上挑,挑釁的意味十分明顯。 程妡看到她眼底不懷好意的冷笑,不由的警覺,“怎么?” 宋楚兮卻又故意賣了個關子,但笑不語,“走吧,等殷紹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br> 說完也不等程妡反應,她轉身繼續走。 對這皇宮里的環境宋楚兮自然比程妡要熟悉的多,程妡雖然也有意外,但還是跟著她輕車熟路的避開巡邏侍衛的耳目往前走。 這樣的處境之下,宋楚兮一直處變不驚,程妡緊隨其后。 * 韶華宮內。 宋太后在那窗子前面站了許久未動。 莊嬤嬤一直局促不安,卻又完全的無計可施,眼見著宋楚兮翻窗而走,她心里突然就有種濃烈又恐懼的念頭瘋漲。 “小姐——”所以再開口的時候,莊嬤嬤的聲音里就帶了哭腔,“四小姐已經走了?!?/br> 宋太后閉了下眼,唇角勾起的弧度諷刺。 莊嬤嬤終是急了,忍不住的質問道:“您這到底是為了什么???端木家那老太婆這么一鬧,咱們可是里子面子全都丟了,您再留下來還有什么意義?方才您為什么不跟四小姐說——” “呵——”宋太后卻是澀澀的笑了,打斷她的話,“佩秋,你不懂!” “我是不懂,從您遇到他的時候開始,奴婢就再也不懂小姐您做的事了,你這到底是何苦呢?”莊嬤嬤突然就激動起來,她看著宋太后站在那里的背影,忍不住的老淚縱橫。 幾十年了,她親眼看著一個花季少女一步一步走到了即將凋敝枯萎的今天,當初她家小姐是那般美好的一個存在,她是天之驕女,無憂無慮,她本是可以鮮衣怒馬快活一生,卻偏偏甘心為了那個男人毀了自己的一切。 曾經她不解的時候問過,宋太后回答她說,既然她注定了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那么嫁給誰或是去到哪里又有什么區別呢? 這是個非常執拗又固執的女人,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要一條路上走到黑,于是她終于走到了今天—— 窮途末路。 莊嬤嬤的心里是有著不甘也帶著不忍的。 “既然明知道是已經末路窮途,我又何必再拉那個孩子下水?”宋太后如是這般說道。 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從窗戶前面回轉身來,莊嬤嬤卻發現她已然也是淚流滿面。 記憶里莊嬤嬤從不曾見她哭過,那怕當初知道了她將終身不得所愛,哪怕千里迢迢決定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作為人質和棋子進入這皇城之中,她一直都冷靜自制,從沒有流過一滴的眼淚。 “小姐——”莊嬤嬤連著干吞了好幾口唾沫,愣了半晌才慌張的抽出帕子走過去,賠罪道:“是奴婢說錯話了,奴婢知道,現在四小姐的處境也艱難,雖然如果您開口,她一定會不惜一切的救您脫困,可那樣一來,她就要擔待太大的風險了。大小姐現在下落不明,四小姐就是小少爺留下的唯一的血脈了,是奴婢糊涂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我再也不說了,凡事都有奴婢陪著您呢?!?/br> 宋太后笑了笑,沒有說話,而背轉了身去。 莊嬤嬤能夠感覺到她的動作似是在拭淚,卻再不敢隨便亂說話,只就局促又緊張的盯著她的背影。 “可是佩秋——”半晌,宋太后突然又開口,聲音澀啞,再也沒了往日里的冷肅和端莊。 她重新回頭看著莊嬤嬤,眼底又有隱約的淚光閃爍,一個字一個字十分艱難的說道:“我好像有些后悔了,為什么……為什么我當初沒有問他一句……” 她的聲音弱下去,似是害怕自己的狼狽外露,匆忙的閉了眼睛,但也還是遲了,眼淚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滾落下來。 “小姐——”莊嬤嬤的心里發酸又急躁不已的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里突然有些明亮又期待的光芒閃爍,“您別急,還來得及……四小姐才剛走,奴婢這就想辦法……” 她最無能為力的是宋太后的生無可戀,如果宋太后愿意回頭的話,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莊嬤嬤說著,倉促的就要轉身往外走,不想宋太后卻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口。 莊嬤嬤一愣,心里就又有不安的預感泛濫而起。 她匆忙的回頭,果然就看到宋太后的臉上露出絕望又凄涼的笑。 “小姐——”莊嬤嬤的心頭澀澀的,驚慌失措的喚她。 “已經來不及了,都太遲了?!彼翁髤s是搖頭,轉身,一步一步朝擺在角落里的那個小幾走去。 她抬手去提起就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色甘冽,清香醇厚,是上等的貢酒。 莊嬤嬤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斷的干吞著口水,卻居然完全不能上前阻止她,只能是驚恐無比的看著。 宋太后盯著杯中凜冽的酒水,苦笑了一下,然后便沒有遲疑的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