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節
殷湛瞧見他的這個表情,心中馬上警覺,“怎么?” “屬下也不確定,只是這兩天一直盯著元貴妃和懷王府兩邊的人各自的動靜?!毙l恒道,說著就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寫了字的紙展開了送到了殷湛的書案上,“殿下您看,這是這幾天元貴妃處和懷王府處不太合乎情理的人員走動。其他的都還好,只是這里——” 他說著,將手指點在了一處名字上面。 殷湛抿抿唇,盯著那幾個字許久,默不作聲。 衛恒等了片刻,就又解釋,“現在也就只是屬下心里懷疑,但也許是屬下多心了,王爺您看——” 這個人,一定是殷湛不希望去動的。 雖然他不見得就會為難,可衛恒自己本身卻就很不想承認這件事的。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倒是沒有任何特殊的情緒。 半晌,他就往后輕輕的靠在了椅背上,問道:“巫蠱之術,在咱們北狄朝中從來都是禁忌,可以說是叫人聞名喪膽的,如果真要細究起來,是不是也就只有偏距塞上那片深山里的南蠻人有可能做到了?” “這天底下的能人異士的行蹤,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也保不準就是有一個精通此術的高手進了進城了,但如果說道巫蠱之術盛行的地方,的確是當屬塞上南蠻人的部落了?!毙l恒道,明顯是在過來見殷湛之前,他就已經將那所有事情的關聯性都考慮了一了。 殷湛卻沒有遲疑,直接一揮手,“去查吧。不止是眼下,包括之前發生的事——”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話只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不過也就只是那么短暫的一瞬間,他就又馬上恢復如常,“但凡是有疑點的地方,都統統徹查一遍?!?/br> “是!”衛恒只聽他的語氣就能判斷出他的決心,并不遲疑,拱手應諾,轉身先退了出去。 殷湛靠在椅背上沒動,只目光卻又緩慢的移回了桌上的那張展開了的紙頁上面,那里用工工整整的隸,赫然寫著的就是“南康公主府”五個字。 南康公主府?南康公主府呵—— 南康公主的為人低調,因為和皇帝之間的關系不親厚,所以她對宮闈之事也一直都敬而遠之,多少年了,除了逢年過節和在家宴上的例行公事,私底下她從不刻意和皇帝后宮的嬪妃們有所往來,更別說是和下面的各家王府了。 可是就在最近的這一段時間里,她府里的親信卻開始和懷王府,甚至于和宮里的元貴妃都私底下也有了來往接觸,并且—— 最近的一次,就在今天! 在鳳鳴宮里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后,馬上就有元貴妃身邊的女官喬裝了出京,去了南康公主府。 這件事,絕對不會是巧合。 甚至于殷湛都不愿意再深思—— 就倆你去年正月里,淮南郡主的意外身亡,其實那件事上面就有很多含糊不清的東西。 當時他不想卻碰,可是現在—— 卻容不得他繼續裝聾作啞了。 南蠻人的邪術都被施展到了京城之地來了,這意味著什么? 殷湛面上神情一直冷淡,倒是沒有因為此事牽扯到了南康公主而生出什么懊惱煩躁的情緒來,反而一如既往的平靜,片刻之后,他就取了火折子把那張紙燒了,然后繼續看他的公文。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之后,院子里才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刻意的有些重,但卻重不出什么分量來。 殷湛本來正在凝神靜志的看公文,微抿的唇角就不自覺的揚起了一個弧度。 他放下筆,然后房門就被從外面小心翼翼的推開了一道縫隙,一個毛茸茸的圓圓的腦袋探了進來。 相較于一年前,殷黎又長高了些,可大概是殷湛將她養的太好了,這粉團子的身量還是圓潤的很,一張小臉兒紅撲撲粉嫩嫩的,咧嘴一笑,就露出一口潔白的米粒牙。 殷湛處理公文的時候,倒不是嚴格禁止她打擾的,只是這小丫頭還算自覺,聽衛恒說了幾次,平時就盡量的避開這樣的時間來找她那父王了。 這會兒探頭探腦的看進來,剛好就對上殷湛好整以暇的眸子。 小丫頭倒也不覺餓得心虛,干脆的一把拍開房門,小炮仗一樣的直接撞了進來。 “父王!”她蹭過去,抱著殷湛的一只胳膊晃來晃去,聲音軟糯糯的撒嬌。 殷湛抬手摸了下她柔軟的發頂,“怎么了?沒跟雪融玩了?這個時候又跑過來?!?/br> “雪融自己跑出去了,我找不到它?!币罄璧?,嘟著小嘴,還是咧著嘴仰頭去看自己父親的臉,“七哥不知道去了哪里了,最近也不過來找我玩兒了,我好久沒出門了,父王陪我,我們出去玩兒吧?” 殷湛借口要回臨陽祭拜書貴妃,是年前就離京的,而殷黎一個人在京城,他不放心,就讓下面的人限制她很嚴,就連除夕那天的國宴都沒叫她去,這么算下來,這小丫頭也的確是被關了有一個多月了,以殷黎的性子,能忍到今天才開口,這已經相當的不容易了。 “改天吧?!币笳坑置嗣念^發,“這幾天太子病了,你還到處亂跑就不合適了,先緩兩天。這會兒天也暖了,活幾天父王帶你出城,去郊外行宮的獵場上狩獵去?!?/br> 殷黎基本上也是個閑不住的,殷湛又不怎么用禮教規矩約束她,聽了這話,小丫頭就更是笑的見牙不見眼,用力的點點頭,“好!” 她對自己的父王,有一種超乎尋常的信任。 誠然,殷湛在她面前,基本上也從來就沒有食言的時候。 看著這孩子靈動的一雙眼睛,殷湛卻思緒卻有一瞬間的飄遠,他突然就會想起宋楚兮來,以前的時候,那女人在他面前也從來都是這樣毫無顧忌的說說笑笑,可是自從那一夜他對她表明了心機以后,她再看到他的時候,那眼神,或是敬而遠之的防備,又或者是糾結不堪的痛苦,就好像他成了她的負擔一樣。 這種現狀,讓他心中分外的壓抑和苦惱,但又偏偏眼下的這個局面,他縱使有千言萬語,且不說是沒辦法和她說,就是想要見一面都難。 殷黎靠在他身邊,見他就不說話,就拽著他的腰帶爬到他的膝蓋上,安安穩穩的坐下來,擺好了姿勢去挽袖子道:“雪融跑出去了,沒人陪我玩兒,我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呢,父王陪我做吧?!?/br> 她說著,就要去扯桌子上的宣紙,殷湛的回過神來,目光不經意的一瞥,恰是瞧見落在旁邊筆洗里面的灰燼。 “暖暖,今天不做功課了,父王有別的事情要做?!币笳坷^她的手,幫她把袖子重新放下來,一面輕聲的囑咐道:“今天開始,暫時都不要隨便和南康姑母還有殷述府里的人一起出門了,記住了嗎?” 殷黎和殷述一起,從來都玩的很好。 并且他們父女常年不住在京城,殷黎在這里認識的人也著實有限,跟為人慈祥平和的南康公主之間也算親近。 殷黎眨眨眼,顯然是恨不能理解自己父親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 她揚起小臉來,看向了殷湛。 殷湛微笑著看她,重復確認道:“記住了嗎?” 他的神情之間半點也不嚴肅,殷黎眨巴著眼睛,卻居然很乖的一個字也沒問,又是7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記住了!” 殷湛倒是沒想到她會這么痛快,畢竟一個小孩子,對于她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總會刨根問底的。 他不由的微微一愣,過了一會兒,殷黎就又說道:“以后我就只跟父皇一起出門?!?/br> 這個孩子,她以前和南康公主還有殷述之間的關系都是很好的,居然真的一個字也不問的就許下了承諾。 想著宋楚兮凡事我行我素的作風,殷湛的心里突然沒來由的氣悶。 猶豫再三,他還是忍不住的開口,“你怎么不問父王為什么不準你跟他們來往了?” 彼時殷黎正在低頭擺弄自己腰間掛著的一個配飾,聞言,卻是不假思索的答道:“因為是父王說的?!?/br> 她可以覺得有些人親切,也愿意和一些人玩在一起,可是這世上,就只有一個人是她的父王,是她唯一的父王和親人。 她對他,會無條件的信任,言聽計從。 看似沒有原則的事,實則卻是這個孩子心里最為堅定又明確的信念。 看著女兒純真無邪的一張臉,殷湛卻是心中百味陳雜,幾次張嘴,最終卻沒有說出話來。 前世他記憶里的廖容紗,雖然對他的態度也是保持禮讓,讓他覺得若即若離,但那女子,在戰場上再如何的剛烈冷血,一旦到了私底下,其實也總有平和明媚的一面的。 反觀如今的宋楚兮,就如是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冷酷又決絕,全身上下都裹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叫他想要碰觸都無從著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一刻,殷湛卻總覺得他是從殷黎的身上看到了宋楚兮的影子。 除了對自己的親人無條件的信任和袒護,再對其他的任何人都絕對的冷酷無情。 雖然他理解她利用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做法,只是有時候想起來,卻會覺得無力又心驚。 “暖暖——”斟酌再三,殷湛還是再次開口。 他把殷黎從自己的膝頭上抱下來,讓她站在面前,然后俯身下去,正色看著她的眼睛,“你——”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他要說什么,讓她不要對旁人都冷漠以對? 可是為了和宋楚兮站在統一戰線,他們父女兩人的立場如今已經確定,這京城亂局之中,眼下已經風聲鶴唳,隨時隨地都要起風波的。 這樣的環境之下,他們的路,注定了會走的異常艱難,稍6有不慎,一旦要對什么人失去了防備之心,極有可能就要把自己折進去了。 殷黎是極少看到他這樣過分鄭重的神色,等了片刻,還不見他說話,就又說道:“父王?怎么了?” 殷湛看著她,許久之后,還是將沒能出口的話全部咽下去,“沒什么!方才我跟你說過的話,一定記住了?!?/br> “嗯!”殷黎雖然不解他為什么還要特意的再強調一遍,卻也還是認真的點點頭。 * 太子府。 殷紹醒過來,已經又是三天以后。 這三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對他來說,卻是一場艱難的輪回。 如果說他本人一直處于重度昏迷之中,還不能深刻的領會,但他醒來的時候,蔣成海和馮玉河幾個都幾乎要喜極而泣。 “殿下終于醒了?!弊詈筮€是馮玉河先冷靜了下來,走過去。 有婢女過來服侍殷紹穿了鞋子,有給他披了衣服,殷紹就已經不耐煩的將她們揮退,“你們都下去?!?/br> “是!”婢女們垂眸斂目的紛紛退下,殷紹也是只看蔣成海的臉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我昏迷了多久?出事了?” “是!”劉皇后受到重創,如今還被禁足宮中,這一起巫蠱案鬧的沸沸揚揚,現在都不知道要如何善后收場,馮玉河一個字也不敢隱瞞,更顧不得他大病初愈,趕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解釋了一遍。 殷紹捏著拳頭讓自己冷靜的聽完,雖然中途6一直沒有發作,但是到了最后,臉色已經陰沉的十分可怕。 “不管怎樣,現在殿下能夠轉危為安就都已經是萬幸了?!弊詈?,馮玉河說道,盡量的勸,“宮里那邊,龐生獻策重新布署了一遍,這幾天殿下您人還昏迷不醒,屬下們不敢隨便輕舉妄動的,只能嚴密防范。這一次的事,明顯是有人想一石二鳥,將殿下您和皇后娘娘都一網打盡了。既然已經把手腳做到了鳳鳴宮里去了,那就說明娘娘那里還有漏洞,這一次殿下痊愈之后,恐怕要對咱們這府里和皇后娘娘那里都再重新的清洗一遍了?!?/br> “母后的傷勢如何了?”殷紹只是這樣問道。 “唉!”馮玉河嘆了口氣,“巫蠱案是犯了陛下的大忌諱的,當時陛下正在氣頭上,出手也重了些,雖然后面太醫也極力診治了,但娘娘那眼睛,恐怕以后看東西也有困難?!?/br> 不過就是短短幾天時間,就已經發生了驚天巨變,天翻地覆了。 這算是有史以來殷紹被人算計的最狠的一次了,但是這一刻,他卻根本就沒辦法發作,只能盡力維持冷靜的想辦法處理善后。 “查到相關人等了嗎?是誰做的?”狠狠得閉了下眼,殷紹問道。 “這幾天屬下一直命人在查找,鳳鳴宮里的釘子,無非就是那死去的兩個奴婢之一,只是死無對證,她們的住處也沒查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瘪T玉河道。 “我不是問你這個?!币蠼B卻是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是哪個奴婢做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是幕后之人,拿到線索和證據了嗎?是誰?” “當時殿下受傷回府,消息屬下馬上就下令戒嚴了,對此時知根知底的就只有宣王殿下,不過這件事,卻不像是宣王的手筆,他要出手的話——如果真的有這么行之有效的法子,干嘛不針對陛下?算下來,就算這一次殿下和他之間起了沖突,也還沒到要讓他不擇手段下殺手的地步?!瘪T玉河道。 其實還不止是這樣,殷湛那人做事是有原則的,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從來都就事論事,就算他和殷紹之間有矛盾和沖突,應該也不會拐彎抹角的去對劉皇后下手,而是八成要直接沖著殷紹本人來的。 其實在殷紹看來,也不太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