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節
他的態度,禮貌卻不客氣,又恰到好處的叫人挑不出刺來。 那女人才剛受了宋楚兮氣,何況來的又是端木家的人,她自是不能點頭的,只岳青陽在端木家的地位也特殊,她不能直接沖著他發作,就只目光陰冷的盯著那個小廝。 “是二公子讓請他進來的?!蹦切P說道:“因為四小姐的身子不好,現在每日里用來調養的方子就是出自這位岳大夫之手,所以——” 那所謂的宋楚琪的目光微微一冷,直接對岳青陽道:“不需要了,我們宋家難道還請不起大夫嗎?楚兮的病,我會另外聘請名醫為她診治,今后你就不用來了?!?/br> 她說完,就目不斜視的錯過岳青陽的身邊,往前院的方向行去。 “四小姐的病,除了我,沒人能治的好?!痹狼嚓柾蝗婚_口說道,他這個人,慣常都是一副溫和儒雅的氣度,但真要強硬起來,卻也自有他的氣勢。 他冷然的回頭看了眼宋楚琪的背影,繼續道:“之前宋大小姐耗盡心力,一心一意不都只為了能醫治好令妹的病嗎?難道就因為這一趟遠行,分別四年之后,就突然改了初衷了?” 因為是宋楚兮主動挑釁在先的,所以宋楚琪和宋楚兮之間鬧矛盾是順理成章的,可畢竟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如果宋楚琪這就堂而皇之的對宋楚兮表露出惡意來,就只會是叫人議論和起疑。 宋楚琪腳下的步子一頓,不悅的回頭看來。 那青衫的男子站在秋水榭門口,清雅如竹,自有那么一股子世家子弟的風雅氣度。 這個人,是在端木老夫人的身邊長大的,和端木家的少爺們幾乎沒什么區別。 “你說你能治好她的???”宋楚琪懷疑道。 “能不能治得好,宋大小姐等著看不就行了?”岳青陽道,語氣冷諷。 這男人對她,似乎是很有些成見和敵意的?宋楚琪被他噎了一下,心中極為不悅。 岳青陽于是已經不再理會她,背了藥箱走進了院子。 “大小姐——”幾個守門的小廝也不好隨便去攔他,就只能是看向了宋楚琪。 宋楚琪是不希望宋楚兮和端木家的任何一人再有接觸的,可是這岳青陽既然放下了豪言壯語在這里,她如果還要攔著,反而就成了她對宋楚兮用心險惡了。 她抿了抿唇角,并沒有吭聲,只若有所思的盯著那石橋上面男子款款而行的背影,許久沒動。 岳青陽從石橋上一路走過去,直接進了屋子里。 宋楚兮早就從窗口那里看到了他來,但是外面人多眼雜,又都如臨大敵一樣的盯著這邊,她就隨手合上了窗戶。 岳青陽背著藥箱推門進來。 “你怎么來了?”宋楚兮笑笑,挪到榻邊準備穿鞋。 岳青陽徑直走過來,卻是先一步攔下了她的動作,直接彎身蹲下去就去拿她的手腕,“坐著吧?!?/br> 宋楚兮對他一直都頗有幾分好感,并且因為這男人總會給人一種十分熨帖舒心的感覺,所以她在他面前也沒矯情,順從的坐著,“其實也沒什么,你給我開的方子,我也一直沒間斷的在用——” “先別說話?!痹狼嚓柼嵝?,語氣嚴肅。 宋楚兮于是就閉了嘴,安靜的由著他給把脈。 岳青陽給她診的時間并不長,最后放開她的手腕,也沒說什么,只轉身從他那藥箱里翻翻揀揀,又掏出了幾個小瓷瓶來。 那些瓶子,花花綠綠,形狀大小也各不相同,宋楚兮覺得煞是可愛,就一個一個的撿起來看。 那上面都貼了紅色的紙條,用蠅頭小楷寫著內容物的名稱,從外敷的金瘡藥,跌打藥到內服的清心丹,去熱散,甚至連毒藥和迷藥也都一應俱全。 這些瓶子,她臨去天京之前岳青陽就送過她一些,當時也的確是起了大作用的。 宋楚兮并不拒絕,只一個一個的擺弄著那些瓶子,一邊隨口問道:“我的脈象怎么樣?應該沒什么打緊的吧?” “跟以前一樣?!痹狼嚓柕?,神情語氣都沒什么起伏。 宋楚兮聽了,這才放心,悠悠的吐出一口氣,想了想就又問道:“之前在天京的時候,發生過一些事情,我腿痛的毛病又發作了兩次,最后倒是有驚無險,不過——那也沒有妨礙嗎?” 在天京的時候,她的病又徹底復發過兩次,一次是在太子府里吳良媛被殺的那個晚上,另一次就是她孤身潛入浮屠塔造成的。那兩次的情況一次比一次嚴重,雖然她身體的狀況一度惡化到讓她近乎無法自控,但是也算慶幸,兩次她都挺過去了,沒有再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她的病情,似乎沒有再惡化,但宋楚兮對自己的這條小命一向珍惜,所以還是會格外在意。 岳青陽正在收拾藥箱的手,頓了一下,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憤怒的情緒。 只是他是半跪在地上的,又正在埋頭做事,宋楚兮倒是沒看到他眼底突然變化了的情緒,仍是興致很濃的擺弄著那些小瓷瓶。 岳青陽的手指,用力的扣緊在那藥箱的邊緣,卻是好一會兒沒動。 宋楚兮的目光不經意的掃見他微微發白的指關節,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遲疑道:“到底怎么了,如果是因為我這身子的問題——” 她是不想死,可也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因為她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如果眼前的時間真的不夠多了,那么至少她要知道還有多久,然后替一些事情提前做好準備。 “沒!”岳青陽脫口道,但是這一個字卻是如鯁在喉,讓他的語氣聽起來怪怪的。 宋楚兮隱約覺得他有點失態,只狐疑的看著他,岳青陽能夠感覺到她的目光正落在他的側臉上,只咬著牙不叫自己回頭看她。 宋楚兮越發覺得心中不安 是了,是她太大意了,明知道這個身子的狀況差,還接二連三的讓它超負荷的去做了那些力所不及的事情。 只是那些事,卻也是她回避不了的。 “我原是該多注意一點的——”她喃喃說道,轉而又無所謂的笑了笑。 只聽她這說話的態度,她就明顯沒當一回事。 岳青陽的心中惱怒,霍的抬頭朝她看去,卻是意外苦澀的笑道:“其實你這病再多發作幾次也不是什么壞事?!?/br> 這是個什么道理? 宋楚兮一愣,不解的再次看向了他。 彼時岳青陽已經收拾好藥箱,將那藥箱放在旁邊的繡墩上,站起了身子。他的目光俯視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又是自嘲的嘆了口氣道:“你這病痛,大約是注定一生都不能擺脫了,如果以后都好不了了——” 他說著,頓了一下,宋楚兮以為自己看錯了,竟是突然看到他那雙沉靜平和的眸子里有一抹盈盈水光閃過,只是因為岳青陽飛快的錯開了目光,她沒能看的真切。 然后他說:“現在早點適應了,也不見得就是什么壞事?!?/br> 一生都好不了了?這對宋楚兮來說,不算什么意外的消息,只是岳青陽后面的那兩句話卻叫她一時迷茫。 他這是什么意思?是說她這病癥好不了,但是她疼幾次,就會相對的麻木了嗎? 她活了兩世了,還是頭次聽到有醫者會這樣跟病人說話,頓時便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這樣的大夫——” “可我就只是個大夫?!痹狼嚓柾蝗淮驍嗨脑?,語氣里莫名帶了幾分自暴自棄的怒意。 他就只是個大夫,一個碌碌無為,寄人籬下的孤兒。 這樣的際遇于他而言,本身就不公平,他心里已然是怨恨了許多年,可是他都忍了,因為知道于事無補,因為知道他無力回天。 可是不慍不火的這樣承受了許多年,他早就不堪重負,尤其是—— 他不敢說他對宋楚兮就是動了心也動了情的,可是這女子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就是在那個時候,就是在他因為這個見不得光的身份的限制而不得不和她保持距離,卻要把所有的機會都讓給那個居心叵測的端木岐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里對這境遇的怨懟情緒,其實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深的多。 他不想傷害她,而她原來也是明明可以不必受到這樣的傷害的,他們兩個人,明明應該可以去過平常人的安穩日子的,卻在無形中全部淪為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的踏腳石,以至于他想要護她,卻完全的束手無策。 這一刻,他痛恨極了自己這樣的身份,也痛恨極了將他的命運徹底顛覆的那些人,更恨—— 他自己,也在無形中成了助紂為虐的劊子手。 眼前的這個少女,她是無辜的。 他看著她,這一次,宋楚兮終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中極其復雜閃爍的眸光,有痛惜,有自責但更多的—— 卻是深深的無力和挫敗。 只是治不好她的病而已,她這病可是連司徒寧遠都說了治不好的,岳青陽他—— 實在是犯不著這樣的。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生死有命,如果實在挨不過去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宋楚兮卻是淡然而灑脫的。 岳青陽只是看著她,突然之間就苦笑出聲,懇切問道:“楚兒,你愿意相信我嗎?” “怎么不信?你是給我看病的大夫,我的生死都交托到你手里了,難道我還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嗎?”宋楚兮笑道。 她是有些不能理解岳青陽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的原因,可岳青陽今天的這種種反常的舉動卻叫她下意識的起疑。 “好!”岳青陽聽了她的話,就像是突然找到了某種信念一樣,他用力的點點頭,“那你相信我,只要你肯始終如一的相信我,我便會傾我所能,保你此生安穩無虞?!?/br> 這話聽起來,就分明是有些嚴重了。 宋楚兮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想說什么的時候,岳青陽已經提了他的藥箱轉身,“要服用的藥,還是照之前的方子就可以了,我改天再來?!?/br> 他走的飛快,轉眼就沖出了門去。 宋楚兮怔愣在當場,卻是對他今天的種種言語舉動都百思不解。 * 是夜,端木家。 端木岐從老夫人的院子里出來,剛剛跨過了門檻,側目就瞥見門外的墻壁旁等了一個人。 他看了那人一眼,繼續面無表情的走下臺階,轉身就要往花園里走。 “哥!” 端木棠側身倚在門外墻壁的暗影里,唇角帶著散漫又輕浮的笑意看過來,卻是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端木岐止了步子,面目冰冷的與他對視。 端木堂不緊不慢的站直了身子,臉上還是慣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笑嘻嘻的拍掉手肘上沾的泥土,走到他的面前。 “誰讓你過來的?”端木岐開口的語氣很冷。 “沒人叫我來啊?!倍四咎男Σ[瞇道。 自從年前端木岐狠手將整個端木家的大房給平了之后,他和端木棠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是互不往來,算起來,這還是那之后的第一次見面。 端木岐的態度冷淡,端木棠卻像是完全看不到,不,或者更確切的說,他不怕他身上的殺氣和冷意。 “只是有件事,我想有必要過來提醒你一下?!倍四咎牡?,居然是毫不理會端木岐此時的情緒也沒什么正經的說道:“你不在的那段時間里,我特別幫你注意了一下,那個岳青陽——似乎很有些不對勁啊?!?/br> 岳青陽到底哪里不對勁了?端木岐就算前段時間人在京城,但是對南塘這邊的消息也是牢牢掌握的,他當然知道那段時間里岳青陽都在做什么—— 他沒再回山上陪伴他師傅,也極少出門去尋覓藥材和游歷,幾乎是不分晝夜的把自己關在他的那個院子里,研究一些老掉牙的書本冊子。 端木棠面上笑容很盛,夜色中露出的那森森一口白牙,十分惹眼。 端木岐不耐煩的斜睨他一眼,冷嗤道:“他什么時候對勁兒過了?” 岳青陽對他的態度,從來都陰陽怪氣的,的確是從來就沒對勁過。 端木棠愣了愣,隨后就又露齒一笑,深有同感的點頭道:“也是!” 端木岐似是很不耐煩和他打交道,抬腳就走,端木棠今天卻是專門為他而來,趕緊追上來一步道:“他今天白天去過宋家的事情,這你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