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那人狠狠的橫過來一眼。 “盧久金,綠林道上打滾出來的,曾經在江北落草為寇,十年前,因為劫了青幫的一批贓款被追殺,落魄之時,流落南塘,進了你家三老爺的手底下?!遍L城就上前一步,說著,頓了一下,倒是有些贊許之色的看了那人一眼,“這人的秉性雖然不良,不過在武學上很有造詣,據說二十年前就是綠林中人排名前十的高手了,進了宋家,真是屈才了?!?/br> 跟了宋亞青這么久了,這人倒是不意外長城會查到他的底細,只冷哼了一聲,還是口風很緊的一語不發。 而自從方才的那一刻起,舜瑜回來了就沒做聲,只就攥著拳頭,滿面殺氣的盯著那人。 她和這人可不陌生,蘅蕪苑里險些致命的一劍,還有大鄆城的茶樓上臨街一瞥的交鋒,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又給碰上了。 “舜瑜!”舜瑜不甘心,宋楚兮比她還記仇,這時候便是冷冷說道:“舜瑜,你還等什么?當初人家對咱們下手的時候可從來就沒猶豫過?!?/br> 她宋楚兮就是小氣記仇! 當初宋亞青派人去蘅蕪苑行刺的事,她雖不至于耿耿于懷,但也絕對沒有一筆勾銷的道理。 而舜瑜,當初這人的一劍,險些要了她的命,她又如何能忘? 舜瑜的臉上,一瞬間就漫上來濃厚的沙發決絕之氣。 她提了劍上前,而那人卻是無所畏懼的,仍舊是腰板筆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只是冷冷的著她。 舜瑜出劍的手法也是果斷精準的,一劍刺穿過去,恰是照著當初她自己被傷的位置穿透。 偏離心臟不遠的位置,雖不至于一劍斃命,但那痛楚也是可想而知。 那人雖是個亡命之徒出身,但是劇痛之下也是痛苦的悶哼了一聲,眼睛啐了毒一樣,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宋楚兮道:“成王敗寇,今天既然是落在你手里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犯不著讓個丫頭來凌辱我?!?/br> 這人,倒也算是傲骨錚錚了,只可惜心術不正,又跟錯了主子。 舜瑜一劍拔出,濺了兩人乃至于旁邊押著這人的侍衛都是滿身滿臉的血。因為深知舜瑜對著人也是恨之入骨的,宋楚兮等人還以為她會多戳這人幾劍泄憤,不想隨后舜瑜就收了劍,冷著臉,一步一步堅定的走回了宋楚兮身邊。 宋楚兮擰眉,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謝謝小姐給了奴婢親手報仇的機會?!彼磋さ?,她臉上肌rou緊繃,可以看得出來,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把持,才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宋楚兮心中略一怔愣,隨后也就了然—— 這人是宋亞青的心腹,這丫頭是以為她需要留著這人做罪證,去當面指證的宋亞青的。 宋楚兮勾了勾唇角,就勢握住她的手,拍了她的手背,然后緊跟著就是目色一冷,揚眉給長城使了個眼色,“那個丫頭呢?” “在!”長城道,一招手,就有侍衛把那丫頭給拖了上來。 那人黑著臉看過來,心里蔥白非?!?/br> 說起來他在一行里摸滾打爬也有二三十年了,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卻是怎么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會陰溝里翻船,栽在宋楚兮這么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的算計之下。 說到底,他就是太自負,沒想到宋楚兮會一早就猜到了這個丫頭的身份,并且—— 針對他,來量身定做了一個誘捕計劃。 “宋四小姐饒命,饒命啊。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不是我要害您,我是被人收買的?!蹦茄绢^這會兒自知活罪難逃,撲在宋楚兮的腳下就大聲告饒,“四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饒恕奴婢這一回吧,奴婢愿意作證,我——” 她說是怕了,但到底心里也還存留著希望,畢竟宋楚兮還需要她出面來指證宋楚芳宮里用來收買她的人,就是這個還有轉圜余地的出路。 宋楚兮的面上神色一直保持不變,雖然略帶了幾分冰涼,卻從頭到尾都沒見任何震怒或者氣憤的跡象。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匍匐在腳下的這個婢女,語氣慵懶道:“后悔了?知道錯了?!?/br> “嗯嗯!”那婢女連忙點頭,涕淚恒流,滿懷期望的仰頭看向了她,“奴婢知錯了,求四小姐網開一面,奴婢愿意出面指證——” “指證什么?你是覺得揪出了別人,就能抹了前面你投毒的事實嗎?”宋楚兮打斷她的話,“告訴你一句話,這世上,雖不是凡事都沒有回頭路走的,可是卻要看你有沒有這樣的資本。你要證明誰?還沒人來證明你呢?!?/br> 這世道,就是這樣,于強者而言,隨時隨地都有出路,那是因為他們有這樣的手段和能力來扭轉乾坤,可是對另一些人而言—— 一步錯,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宋楚兮這個人,她自己的手段就不光明磊落,所以在這方面她從不會苛刻的要求別人就一定要跟她來講什么道義,只是么—— 對那些沒那個本事,還要摻和著要來出來害人的人,她也從來就不會心慈手軟。 那丫頭目瞪口呆的看著她突然之間就變得冷酷的面孔,嘴巴張了張,卻居然是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端木岐已經明白了她的用意,就走上前來一步,給長城努努嘴道:“割了她的腦袋,給宮里送去?!?/br> 什么? 這是要把這丫頭的人頭拿去送給宋楚芳嗎? 即墨勛和文馨公主一直跟著他們這一行人在看熱鬧,聞言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唇角諷刺的勾了勾—— 這兩個人,是不是太過有恃無恐了? 區區一個北狄臣屬的端木世家,就敢往宮里去送這樣的臟東西?宋楚芳就算是有錯在先,那她也好歹是皇帝的妃子。如果說他們要揪著這丫頭進宮去當面指證了宋楚芳的罪行,皇帝為了自己的臉面都未必就會如是追究,現在——他們這是要威脅誰? 長城聞言,也是一愣。 舜瑛就憂慮道:“少主,這個可能不容易辦到,您知道的,送進宮里的人所有東西都要被仔細的檢查過了才能——” “你想想辦法不行?”端木岐不耐煩道。 那婢女這時候已經嚇傻了,打了個哆嗦,可要來抓宋楚兮的裙擺,“宋四小姐,求您饒命啊,您饒奴婢不死,奴婢什么都愿意聽您的,您要殺了我,沒了人證,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不會信您的,這對您沒有好處的?!?/br> “干什么?沒了他們出面,我就殺不得人了?”宋楚兮涼涼道:“欠了四小姐我的,沒人可以不還,不過么——但凡是債,我都要親自去討,就不用你跟著瞎cao心了?!?/br> 那婢女跪在地上半晌,手心里都是污漬,她的手探出來,可是看著宋楚兮潔白的裙裾,居然是再如何求生的*強烈,也只有一種云泥有別的自卑感,居然就不敢隨便去碰她。 的確,如果揪著這個丫頭進宮去脅迫皇帝和劉皇后的話,她是可以逼著那兩人就范,把宋楚芳給廢了的,可是么—— 用這個引子,那最后追究起來也只是他們宋家的家務事,那就太浪費機會了。 端木岐和宋楚兮的意思擺在這里了,長城于是就不再遲疑,橫劍一揮,那丫頭本來還在極力的求情說著話,聲音就戛然而止。 溫熱的血水噴灑出來,濕了宋楚兮的繡鞋和半邊裙裾。 圓滾滾的一顆腦袋落在地面上,咕嚕嚕的一滾,剛好就落在了文馨公主的腳邊。 “啊——”文馨公主尖叫了一聲,連忙往后連著退了好幾步,和同樣膽子小的白筠抱作一團,用一種恐懼的見鬼一樣的表情看著變不改色站在不遠處的宋楚兮。 她雖然一直都知道宋楚兮這個丫頭的膽子大,并且和別的女子不太一樣,也是也沒想到她會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 “兩位殿下受驚,抱歉了?!遍L城走過去,提起那滾在泥土里的頭顱。 端木岐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囑咐了一句,“找個好看點的盒子,包的漂亮點兒?!?/br> 一顆人頭而已,他以為這是點心嗎? 即墨勛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這個時候,就連那殺手盧久金也都被驚的不輕—— 這兩個人,連皇帝都不看在眼里嗎?他突然就有些畏懼了起來,不知道這兩個人要如何對他。 果然,料理完那丫頭,宋楚兮的目光就眼睛朝他移過來。 那盧久金的心頭驟然一緊,隱晦的干吞了兩口唾沫。 宋楚兮稍稍偏頭想了想,就舉步朝他走了過去。 盧久金被兩個侍衛押著,根本就抗拒不了,就見宋楚兮徑自走到他面前站定,用拳頭在他肌rou堅硬的胸口上壓了壓,然后莞爾笑道:“曾經的綠林道上排行前三的絕頂高手?大半輩子刀口舔血,也是時候安享晚年了?!?/br> 她這話雖然說的和氣,但明顯不可能是什么好話。 盧久金的頭皮發麻,嘴唇動了動。 宋楚兮就又轉身回到了端木岐身邊,一面道:“不能叫宋亞青白忙活,也不能斷了他們主仆之間這么多年的情義,就把他的一雙手送過去給宋家家主留個念想吧。這人——穿了他的琵琶骨,放他走?!?/br> 這個丫頭,也算是人間一朵奇葩了。別人被暗害是要義憤填膺的拿兇手討公道,她卻沉得住氣,只顧著打包送禮了。 即墨勛是被惡心的要命,不過心里卻越想就越覺得興奮刺激,目光灼灼的盯著宋楚兮這邊。 那盧久金因為練武的天賦卓絕,二十歲出道之后就鮮有遇到敵手的,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著供著的,哪怕是后來落魄了,被迫留在了宋亞青的身邊賣命,宋亞青對他也是禮遇有加。 現在要斷了他的雙手廢了他的武功,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只能是一灘爛泥一樣的乞討為生了吧? “士可殺不可辱,你殺了我!殺了我吧!”盧久金是到了今天才終于體會到宋家這位四小姐的狠辣之處,面目猙獰的嘶聲咆哮。 “殺你?你不夠資格!”宋楚兮回眸,盈盈一笑,“何況四小姐我今天的心情不好,不高興再殺人了,你自求多福吧?!?/br> 端木岐抬手替她攏了攏大氅的領口,挑眉道:“回去?” “走吧!”宋楚兮頷首。 端木岐笑了笑,彎身將她一抱,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扭頭看了即墨勛兄妹一眼,“太子殿下看了一晚上的白戲,過癮了嗎?我們先告辭了?!?/br> 這時候,舜瑛已經招呼人把馬車趕了過來。 端木岐二話不說的抱著宋楚兮鉆進馬車里,絕塵而去。 即墨勛盯著那馬車看了許久,卻一直沒有回去的意思,文馨公主這時候還有些驚魂未定,咬了下唇站在那里,卻不知道為什么,也是半天沒有上前催促。 “宋家的這個丫頭,還真是有點兒意思?!卑肷?,即墨勛忽而冷諷的勾了下唇角。 文馨公主從側面瞧見他面上表情,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心口突然猛地一縮,露出幾分擔憂和惶恐的情緒來。 即墨勛扭頭看過來,散漫的笑了笑,“怎么了?” “沒!”文馨公主脫口道,臉上表情卻呈現出一種顯而易見的尷尬和僵硬。 “那就走吧!”即墨勛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不過倒是好心情的沒有點破,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轉身朝自家的馬車走去。 溫馨公主咬著嘴唇盯著他的背影片刻,眼神卻在那一瞬間就隱晦的變了幾變,有不安,有冰冷,有畏懼也有仇恨。 “公主——”白筠悄悄的湊過來,扯了下她的袖子。 文馨公主這才臉色微微發白的也舉步跟著朝那馬車的方向走去。 * 回到驛館,宋楚兮換了衣裳卻沒了胃口,只敷衍著吃了一盅燕窩就上床睡了。 后半夜無事,她睡得十分安穩,而這一夜之間寢不安枕的卻注定了大有人在。 宋楚芳的寢宮里,燈火通明一整夜,一個人關在寢殿里左立不安。她的婢女守在旁邊卻不敢勸,主仆兩個就一起那么熬著到天亮。 “娘娘,天都亮了,您還是休息一會兒吧?!辨九鹨坏拇禍缌藢m燈,走過來,小聲勸道。 “一整個晚上都沒消息,不管那丫頭是死是活,都總該有消息進來的,這到底怎么回事?”宋楚芳卻根本就聽不進去她的話,只惶惶不安道。 如果宋楚兮沒事,她的回請敗露了,以那丫頭的性子,肯定要進宮來鬧的。 而如果宋楚兮死了,就更該是有人進宮來報喪了。 可是現在這不上不下的懸著算怎么回事?怎么能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那婢女張了張嘴,還要再勸,外面就有內侍捧了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從殿外進來,“娘娘,宮外送來的,說是宋家家主命人送來給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