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淮南郡主雖然一直都沒什么發言權,但是因為皇帝將她推出來了,所以這一晚上,至少有半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聽了這話,淮南郡主羞窘的無地自容。 “唐氏,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南康公主卻不能任由事情繼續發展下去了,就冷冷的斥責了辰王妃一句,然后就對皇帝說道:“皇上,淮南的婚事還是再緩一緩吧,剛才我就說了,我舍不得她這就嫁了,而且更不能讓她遠嫁,從小到大,我這個組哦皇姐的都沒求你過你什么事,這一次,便就當是你體諒我這個為人母親的用心,就將此事揭過吧?!?/br> 如果是端木岐單方面拒婚,這必將極大程度的損害到淮南郡主的名聲,但是她也態度強硬的站出來反對,就又另當別論了。 皇帝心里大為不快。 就聽端木岐已經轉移了話題,對宋亞青道:“三老爺,你不是楚兒的長輩嗎?現在就還請你當眾做主點個頭,咱們把這事情給定了?” 宋亞青哪里肯答應,冷冷的駁斥道:“端木家主,楚琪的事情上,的確是我送家人對你不起,可是一碼歸一碼,你又當我宋家的女兒是什么人了?是由得你隨便說娶哪個就娶那個的嗎?” “先開口說退婚的,好像是你宋家的人吧?!倍四踞摽隈g斥。 “你——”宋亞青被他噎了一下,咬著牙,腮幫子上的肌rou抽搐了兩下,最后還是態度強硬的往旁邊一甩袖道:“這件事,絕對不行,楚兮的年紀還小,她的婚事,還要等回南塘以后再從長計議,絕不是你說怎樣就能怎樣的?!?/br> “是嗎?”端木岐笑笑,“回了南塘以后,你又準備如何的從長計議?” “我宋家的事,不需要你來時時過問!”宋亞青怒道。 “可是楚兒的事,除了我,現在好像也沒有其他人更有資格過問的了吧!”端木岐卻是泰然處之,不慍不火。 “端木岐!我說過了,我宋家和你端木家的婚事就此作罷,現在當著陛下面前,你還這樣不依不饒的逼迫,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宋亞青道,連面色只見都帶了濃厚的敵意了。 “你說沒有別的意思,那么楚兒跟隨我端木家的車隊進京之后,你為什么不接了她過去?而是大半個月里,就將他留在我那里?”端木岐的語氣突然就冷了下來,更是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勢透出來。 宋亞青被他堵的啞口無言。 不是他要將宋楚兮丟下不管的,而是她和那死丫頭有殺女之仇,他根本就從一開始也沒打算和送出徐徐共處一個屋檐下。 端木岐見他不語,就又繼續說道:“就是因為三老爺你將她丟在我那里不聞不問,你難道沒聽見,這些天里這天京之內廣為流傳的流言蜚語嗎?這個時候,你卻要她和劃清了界線,我倒是不明白了,這難道就是你為人長輩的用心?” “你——”在宋楚兮的事情上,宋亞青的確是理虧又不占優勢的。 皇帝見他被端木岐逼的完全沒有還擊的余地,當即就是怒然拍案,“夠了!” 這一聲,已經帶了幾分怒不可遏的強硬氣勢。 端木岐看在眼里,也不過一笑置之,他當眾一撩袍角跪下去,正色看著案后的皇帝道:“陛下,方才微臣所言,全數不過都是戲言,請您不必計較。不過這幾年楚兒住在我端木家的別苑里,在南塘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就算我們之間一切清白,可縱使微臣我什么都覺得無所謂,她那一介女子,日后您又要叫她如何自處?當年宋家的人可能是沒想的這么長遠,只為了表明兩家交好的決心就將她送去了我的別院里,可是時至今日,也別無選擇了。不管是陛下的美意還是諸位娘娘的垂愛,只怕微臣都是無福消受的,我——” 他說著,便就美目流轉,抬眸朝宋太后身邊的宋楚兮望過去一眼,然后紅唇微啟,一字一頓的說道:“要對她負責!” 名聲那回事,宋楚兮其實看的不重,今天就算他息事寧人,應了皇帝的指婚,宋楚兮那丫頭也不至于和他翻臉,最多就是擺明了利益態度,和他劃定界限,只做盟友罷了。 可是這個丫頭能夠豁達至此,他卻不愿意再成全她凡事置之事外的淡泊了。 雖然不過做在人前的一場戲,宋楚兮也多少有點始料未及。 端木岐的視線移過來,她的眉心隱約一跳,忽而便就有了幾分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角,本來是要回避端木岐的視線,可是略一垂眸,卻剛巧捕獲到宋太后溢出心房的一點微弱的嘆息。 宋楚兮怔了怔。 這邊端木岐既然已經是明確的表態了,皇帝和宋亞青反而沒戲可以唱了,兩個人都面色鐵青的各自沉默。 劉皇后眼見著皇帝的面色不善,嘴唇動了動,剛想要幫忙周旋,卻見下面一桌那里,殷紹借著舉杯飲茶做掩護,隱晦的沖她搖了搖頭。 劉皇后的心頭一緊,馬上就止了心思。 旁邊的元貴妃卻不自覺,面有難色的思忖著開口道:“端木家主此舉,的確是周到仗義,可是宋四小姐的身子看著也柔軟單薄,而且她的年紀也小了些,要她擔了一家主母的責任,恐怕她會難以勝任。不如——” 宋楚兮的身體狀況不好,好像走幾步路都有可能背過氣去,元貴妃這是當著宋太后的面才沒說的那么直白—— 就宋楚兮那個樣子的身體,誰知道生養上面會不會有問題。 “貴妃jiejie的話很有道理??!”她又遞了個臺階下來,瑾妃哪里能看著她一個人得意,連忙也要推波助瀾,這邊南康公主卻是忍無可忍的一把拉了淮南郡主的手腕。 她上前一步,給皇帝福了一禮,然后就不由分說道:“皇上,我的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在這里待下去了,先讓淮南陪我去偏殿緩一緩,失禮之處,還請皇上海涵?!?/br> 說完,也不等皇帝答應,就拽了淮南郡主的手,一陣風一樣的卷出了殿外。 這分明是皇帝和南塘兩大世家之間的對決,憑什么讓她的女兒一再的受到侮辱和利用? 皇帝甚至都來不及阻止,就眼看著她們母女兩個奪路而走,消失在殿外闌珊的燈火里。 宋太后一直不開口說話。 皇帝壓著滿心的怒氣,忽而便就朗朗笑道:“母后,端木家主要求娶宋家的這個丫頭,朕這個外人不好隨便做決定,您覺得呢?” 宋太后一直都知道這宮里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所以這么多年里,她做的每一件事,幾乎都是從皇帝的需求方面考慮的。 皇帝這一次把這個燙手山芋扔過來,明顯就是為著泄憤的。 宋太后的目光冷淡,“哀家已經不是宋家的人了,這件事,就不摻合了,老三,你是一家之主,現在端木家的這個七小子要求娶我宋家的丫頭,成與不成,你給個交代吧!” 宋亞青聞言,猛地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要是答應了,那不就是明擺著給自己穿小鞋么?最主要的是,皇帝也不想促成這件事。 而之前端木岐都把話說的那么明白了,如果他還要反對,就更是成了苛待宋楚兮,不顧侄女的死活和前程了。 他是左右不是人,額上冷汗直冒,支支吾吾的半天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端木岐是跪著的,多貴一刻他都覺得虧得慌,就又出言催促道:“三老爺,今天是朝廷的除夕國宴,雖說咱們兩家議親是喜事,可是這么長久的耽擱皇帝陛下和諸位大人們的時間也不地道,要您點個頭,真就這么難嗎?” “楚兮她還小——”最后,宋亞青憋了半天,也只擠出了這一句話。 “她是還小,但這不妨礙咱們先把婚事定下來吧?了不起后面在婚期上頭適當的延后也就是了?!倍四踞f道,就是半分也不肯妥協退讓的。 他這是一定要在今天定下了這件事來的。 皇帝那里又不能忤逆,宋亞青覺得自己被兩邊擠兌的,幾乎就要背過氣去了。 這時候,姍姍來遲的熊孩子殷述剛好帶著另一個和他一拍即合的熊孩子殷黎從側門悄悄溜進來。 他們兩個是躲在一間廢棄的宮殿里準備一些東西,太過專注了,反而忘記了時間,是直到宴會開始,殷湛沒看到殷黎過來,讓人去找了,兩人才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本來想著這個時候殿中氣氛一定正熱鬧,從側門溜進來,誰也察覺不到,不曾想進殿之后才發現這里的氣氛古怪,雖然歌舞未停,但是所有人都噤聲不語的注視著主位那邊的動靜。 殷述才剛進了殿里,就聽到端木岐逼迫宋亞青就范的那些話。 他的一顆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猛地一個機靈,就抬頭去人群里尋找宋楚兮。 彼時宋楚兮正垂眸站在宋太后的身邊,并沒有表態,可是端木岐當眾求娶,她再這么沉默下去,保不準就要被趕鴨子上架的。而且她跟端木岐兩個之間交往過密,本來就有幾年的感情了,萬一—— 殷述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種濃厚的危機感。 “父皇!”于是他便匆匆的撇了殷黎,一撩袍角,直接也沖到了皇帝的御案之前,直挺挺的往那里一跪,“父皇,您不能答應端木家主的請求。如果您要做主給宋家這個丫頭賜婚的話,就把她賜給兒臣做王妃吧,之前兒臣就求過了您了,當時您說兒臣和她的年紀小,不著急,現在既然是要賜婚的,萬也沒有舍棄兒臣,而成全他人的道理?!?/br> 殷述這熊孩子會突然跳出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本來最為躊躇滿志的端木岐最為惱火,他側目看了殷述一眼。 卻見那熊孩子一臉的而嚴肅表情,臉上卻青澀稚嫩的臉色紅成一片,正目光堅定的看著案后的皇帝,“父皇,兒臣屬意這個丫頭,之前我就同您說過了的?!?/br> “康王殿下這是去哪里玩兒了,這才姍姍來遲???”端木岐突然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 殷述的確是玩的瘋了,有點過頭,之前也不知道他帶著殷黎去做什么了,袍子上面可見一些泥土的痕跡,就連袖口上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給劃破了一道口子。 本來那口子不大,也沒人在意,可是被端木岐惡意一挑,殷述的臉上立刻就窘迫的近乎滴下血來。 端木岐這是諷刺他貪玩呢,說白了,還是想要用年紀小做借口來貶低他,然后來搶這門婚事的。 殷述怎么都還有點孩子習性,聞言就趕緊拉下衣袖,將那破洞掩住,然后就再次一梗脖子,對皇帝道:“父皇,兒臣平時是有些胡鬧,還不是因為沒人管束的關系么?您要是真相督促兒臣出息了,不如就早早的讓我娶親,有了王妃之后,兒臣才算是長大了,以后一定會好好表現,多向哥哥們學習,不再胡鬧了!” 這熊孩子,居然打起了親情牌?他自己不學無術,這也能拿來做為求娶加分的籌碼嗎? 端木岐被他半路截胡,本來應付宋亞青乃至于皇帝,他都成竹在胸,勝券在握,怎么也沒想到會被這半路殺出來的熊孩子給絆了腳。 皇帝那里的僵局卻找到了突破口,就看著殷述道:“端木家是咱們朝廷的臣屬,為我北狄的社稷盡心盡力,鞠躬甚為,他的面子,朕也不能因為你是朕的兒子就駁回去,這樣有失公允,你還是求你皇祖母吧。宋家的丫頭是她的侄女兒,總要她這個長輩的點頭才算的?!?/br> “皇祖母!”在這件事上,殷述這熊孩子相當的執著,何況現在,端木岐當眾求娶,已經嚴重的威脅到他了,他便是毫不猶豫的轉向了宋太后去磕了個頭,“那天在重華宮,您和孫兒說的話,我都有仔細的想過,以前是孫兒做的不夠好,您不放心將這個丫頭嫁給我也是對的,可是我可以改?;首婺?,求您了,至少您要給孫兒個機會的?!?/br> 說話間,他就忍不住的朝站在旁邊的宋楚兮看去,兩排長長的睫毛撲閃,眼底那一個急切的眼波流轉,居然很有幾分楚楚動人的感覺。 宋楚兮看著跪在當前的兩個人,眉心就使勁的擰成了疙瘩。 端木岐會突發奇想,她雖然有些意外,但多少是有心理準備的,可是殷述—— 她一直以為只熊孩子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的,卻怎么也不曾想,他居然又當眾站出來了。 宋太后的面沉如水,并不表態。 殷述急了,就又轉向了皇帝道:“父皇,凡事都有個新來后到,求娶的事,兒臣早幾日就跟你提過了,再怎么說,您也不能因為端木家主是外臣就委屈了兒臣,轉而去成全他的?!?/br> 端木岐被這熊孩子折磨的牙疼,當即就是面不改色的冷哼一聲,“殿下要跟我說先來后到嗎?難道你不知道,楚兒是跟著我一起從南塘進京的?!?/br> “你——”殷述被他堵的一時啞然,但是這個時候他全神戒備,緊張不已,心一橫,就沖皇帝大聲道:“我就是喜歡宋家的丫頭,非她不娶,父皇你如果將她嫁給了別人,我——我明天出宮就去皇覺寺剃度出家去?!?/br> 他這話,雖然不乏危言聳聽的成分在里頭,但是不得不說,他的態度越是強硬,就越是如了皇帝的心愿。 皇帝佯裝惱怒的冷了臉,斥責道:“這是什么場合,你就大呼小叫,口無遮攔的?” “兒臣是您的親兒子,請父皇體恤!”殷述道,還是不肯妥協的。 這邊的席位上,殷黎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這邊的熱鬧,一邊慢吞吞的挪到了殷湛的身邊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父王,出家是什么意思?七哥是要從王府搬出去嗎?” 方才殿中的風波一起,殷湛手里的那半杯酒舉起來就再沒方向,只就面容沉靜,目光深邃的看著上首那邊的狀況,只不過他的目光沒有移給其他的任何人,哪怕端木岐和皇帝還有宋亞青之間過招在激烈,他也只定定的望著燈火輝煌之下那個看似薄弱的少女。 從一開始的盛氣凌人據理力爭,到后面的冷靜沉默,他看的出來的她的沉著和決斷,也能從她偶爾一皺眉或是一垂眸的舉止當中領會到她心間細微的震動和猶豫。 這一幕,和許許多年前一樣,哪怕是一件足以決定她一生命運的大事,她也應對自如,從容自在的處變不驚。 她不像任何人求助,就像是一個完全無關的局外人一樣,冷靜而平和的應對一切。 殷湛已經失神了許久,也許是因為他的目光沉淀的太深了,從始至終,哪怕是宋楚兮這個當事人都沒有在意,沒有發現他那一動不動,其實并不是在關注皇帝這邊的動靜,而只是在看著他的。 殷黎走過去,殷湛也沒察覺,再被她這一拽,更沒防備過來,杯子里的酒水潑出來,灑了他滿手。 “王爺!”衛恒一驚,連忙遞了帕子過去。 殷黎卻泥鰍一樣,直接從他的臂彎之下,鉆進了他懷里,一尊大佛一樣安安穩穩的一坐,然后搶過那帕子,拉著他的手指給他擦那酒水。 殷湛一直遺落了很遠的思緒這才慢慢回籠,他垂眸看向了懷里粉嫩嫩的小團子。 殷黎的動作有些笨拙,但是很細致,將他手指上沾染的酒水,一根一根指頭的擦拭干凈,然后仍是不解的眨巴著眼睛問他,“七哥說要娶楚楚jiejie做他的王妃嗎?那以后,暖暖是不是就叫她七嫂了?” 七嫂? 這個陌生又滑稽的稱呼,激的殷湛心頭劇烈一震,突然之間就有些恐慌又狼狽的無所遁形。 七年前,他曾以為他還有機會扭轉乾坤,可是一個轉身,就錯過了漫長的一生,這一瞬間,就仿佛是時光倒轉,又回到了當年的那一幕。 他猛然意識到,他不能再由著她一意孤行,再不能看著她去走之前的那一條老路了。 皇帝面前,端木岐和殷述兩人惡語相向,爭辯的面紅耳赤,本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邊,可是殷湛的存在卻太特殊了,幾乎是在她抱了殷黎倉促起身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人詫異的扭頭朝他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