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殷黎搶在懷里,立刻就笑的見牙不見眼,將它放在膝蓋上,小手愛惜的一下一下去撫摸它背上的毛發。 雪融對她是真的沒多少抵觸興趣,再加上橫豎這會兒又動不了,干脆就溫順的臥在她膝上閉了眼。 “這是楚楚jiejie的雪融呢?!毙⊙绢^興奮的嚷著,想了想,還是覺得奇怪,就眨巴著眼睛抬頭去看殷湛,“父王你從哪里把它抱回來的?” 因為那支簫的事,殷黎心有余悸,提起這件事,還有點小心眼。 既然知道了宋楚兮的身份,殷湛自然不能叫她和殷黎之間起隔閡,就道:“她聽說你病了,就說讓這小東西陪你解悶了?!?/br> 殷黎自是打從心底里歡喜的,不過她對殷湛的脾氣卻不放心,又再試探著確認道:“祖母的簫——” “沒關系,你不是說喜歡她嗎?就借她兩天吧?!币笳康?。 殷黎抿了抿唇角,臉上表情就有些鄭重其事起來,再度仰頭看著自己父親的臉,認真道:“父王暖暖以后不再自作主張了,你別生氣?” “父王沒有生氣?!币笳繙睾偷膹澊铰冻鲆粋€笑容。 這個孩子,確實是比同齡的孩子要更機靈些,心眼也多,小小年紀,察言觀色的本事就首屈一指,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將殷黎的年齡往上虛提了半歲也才沒有人懷疑過。 殷黎得了雪融在懷,就像是拿到了一件寶貝,眉開眼笑的抱著摟著,逗著它玩。 殷湛看著她,滿腦子里想到的卻都是這幾次和宋楚兮之間的邂逅。 哪怕明知道他已經識破了她的身份,她都還是可以坦然以對,并且從沒主動想過要和他相認,她還是準備和以前一樣的裝傻充愣是不是?除了她自己,她對這世間的所有人都不信任也不依靠,她就是這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到底是該拿她怎么辦才好。 已經遺憾的錯失了一次了,這一次,他不能再重蹈覆轍,可是連認他都不肯,這中間橫亙的阻礙,是她的心,看似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但只要她不點頭,他就永遠的走不過去。 誠然,殷黎自顧玩耍,并沒有注意到父親的內心已經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當中,只捏著雪融的一只前爪不斷的拍打自己小小的掌心,癢了就咯咯的直笑。 她自己玩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解的嘟囔道:“上一回,七哥還說要帶我出去玩的,怎么我生病了,他也沒來看我呢?!?/br> 殷湛的思緒被打斷,馬上就想起之前在重華宮里發生的事。 哪怕明知道殷述所謂的那一場求娶的戲碼,到頭來就只會是一場烏龍鬧劇,他的心里也是莫名一堵。 她的回歸,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然后就有許多的問題都也跟著冒出來了。 “暖暖,”遲疑片刻,殷湛就抬手摸了摸女兒柔軟的發頂,眼底目光溫柔,他說:“如果你娘回來了……” “咦?”殷黎詫異的抬頭看他,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父王不是說暖暖沒有娘親了嗎?你不是說她不能回來看我們了嗎?” “可是——”殷湛彎了彎唇角,卻無法向她解釋這件事,最后只能問道:“你想見她嗎?” 殷黎一邊搔著雪融脖子底下的絨毛,一邊歪了脖子看他,想了想,卻沒說話。 她從來就沒見過那個女人,而且從她懂事的時候起,殷湛就告訴她,那個女人永遠都不可能會出現了。如果是換做別的孩子,見到同齡人牽著母親的手撒嬌,也許還會羨慕,可是殷湛把她養的太好了,給了她最大程度的寵愛,和他所能給予這個孩子的一切。他的原意,就是為了彌補她從小沒有母親在身邊的缺憾,但是現在,這卻也直接導致了殷黎對所謂“娘親”這個稱謂的陌生和不理解。 在這個孩子的心里,她只要有一個父王就足夠了,并不需要一個陌生的女人再介入到她已經圓滿了的生命里來了。 殷湛看著她,那神情之間卻不知道更多的是期待還是不舍得。 殷黎瞧見他鮮有的露出這樣矛盾又凝重的表情來,就抬手摸了摸他臉,很小心的問道:“父王你想她啦?” 在她所有的印象里,她所謂的娘親,就只是一個可能會分擔父王對她的寵愛,并且就只會引發父王神傷的不知所謂的女人。 她不喜歡,一點也也不喜歡。 只是此時看著殷湛的神色,這小丫頭內里的心思卻是千回百轉,糾結著轉了幾轉之后才下了決心,有些慷慨的點點頭道:“那就讓她回來吧?!?/br> 想了想,又道:“那——她以后是要跟我們住在一起嗎?” 那怎么可能呢?以那女人的心性,她是會為了孩子妥協,可是這妥協,也注定了只會是給予暖暖的。他走不到她的心里去,又拿這妥協來做什么呢? 說來也是天大的諷刺,他在北川戰地,無往不利,被冠以戰神之名,卻只在她的面前,從來都無能為力,永遠的一敗涂地。不是不夠魄力和手段讓她妥協屈服,如果他想要動強,將她束縛在自己的身邊,那么當年他也就做了,不需要等到今天,再這樣卑劣的拿孩子來做籌碼。 他從來就不想折斷她的翅膀,束縛她的羽翼,不想讓她為此而對他心存戒備。所以他們之間,永遠都隔了千山萬水,而現在,卻又跨越了一整道的輪回。 殷黎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回答,就去扯他的袖子,“父王?” “哦!”殷湛回過神來,順勢拉過她的小手,捏了捏她柔軟的掌心,然后目光溫和平靜的看著她道:“暖暖,如果你娘要接你走的話——” “她為什么要接我走?”殷黎不解,脫口問道。 殷湛被她問的一窒,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宋楚兮是個什么脾氣他最清楚不過,如果一旦知道了殷黎是她的骨rou,那么她就一定再沒有將這孩子棄之不顧的道理,而一旦是她要有所要求,他就完全的無法拒絕。雖然舍不得,但是更舍不得的,是看她會為了骨rou分離的事情而獨自去飲恨痛苦。 顏玥的事情,給她帶來的沖擊力有多大,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即使她不說,他卻不能視而不見,不能再讓殷黎的事情往她的心上再補一刀了。 所以,幾乎是在重華宮里見過她了之后,他就已經在打算這件事了。 他獨占了暖暖這么久,也是時候該還給她了。 殷湛只是看著女兒的臉,半晌又是不置一詞。 殷黎看在眼里,不由的就慌了。 “父王,你是不是還在生暖暖的氣?你不要暖暖了是不是?你不要把我送給別人,我聽話,我再不惹你生氣了,你不要把暖暖送給別人?!苯涍^那天的事情之后,小丫頭現在就成了驚弓之鳥,連忙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有些惶恐的搖頭道:“我不要!暖暖不要娘親,我不要她接我走,我要父王,我要跟父王在一起?!?/br> 殷湛任由她死死的抱著自己的手臂,垂眸看她,目光里卻滿滿的都是無奈,開解道:“她是你娘,她會比父王更疼你的?!?/br> “那我也不要?!币罄璐舐曊f道。 殷湛的手指,自小丫頭滑膩柔軟的腮邊蹭了蹭,仍是溫聲道:“暖暖,以后見了她,不能說這樣的話,知道嗎?她是你娘親,你跟她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如果你說這樣的話,她會傷心的?!?/br> 殷黎的心里排斥,不過她人小鬼大,看出來了這幾天殷湛的情緒都不太對勁,想了想,就沒敢拗著他來,反而小心的試探道:“那父王也跟我們在一起嗎?” “可能——不會的?!背聊艘魂?,殷湛終究也是無奈。 “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不是暖暖的娘親嗎?你還說她會疼暖暖的?!币罄璞е母觳?,緊緊地,突然就有些恐慌了起來。 殷湛和她四目相對,最后便是自嘲的苦笑了一聲,“她對暖暖,會比父王對你更好,可是——大概她就想要暖暖,不想要父王呢?!?/br> 這樣的事情,殷黎一時還是了解不了的,只就緊皺著小小的眉頭,神色迷茫又困惑的看著他。 殷湛知道沒有辦法一次就將她說服,便就拉過她的小手,在掌中握了握道:“好了,先不說這些了,這幾天你乖一點,把喉嚨養好了,三十那天才能跟著一起進宮去的?!?/br> 殷黎這個年紀的孩子,到底也是玩心重,聞言,馬上就將前面那些她理解不了的事情全部拋諸腦后,點頭響亮的答應了,“好!” 殷湛站起身來,又摸了摸她的發頂,就舉步走了出去。 “王爺,您真的要把小郡主交給——”衛恒在門口,聽了那父女兩個的對話,早就有些按耐不住,見他出來,立刻就憂慮的開口,只是卻在稱呼上犯了難,頓了一下,便只能略過了,道:“屬下看她對皇長孫的態度都冷淡的很,如果——” 殷湛在太子府里面是埋藏了眼線的。 早些年的時候,他對皇室之中的那些勾心斗角都沒什么興致,并且哪怕后來廖容紗嫁入太子府之后,他雖然想要時時知道她的消息掌握她的動向,可是卻不想卑劣的在聽她身邊安插人手去窺測她的一舉一動。他在太子府里的暗樁,是在她死后才安插進去的。所以宋楚兮在太子府住著的這幾天之內,她的一舉一動他都很清楚。 她會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冒險替顏玥化解危機,可是那些天里,除了在接風宴上見過了之后,她都沒有主動接近過殷桀,也沒有試圖和那孩子說過一句話。 對于一個為人母親的人而言,這些行為舉動,就實在是太過冷酷無情了。 就算她再恨殷紹,孩子畢竟也是她的骨血吧? 此刻舉一反三,衛恒便覺得她是因為殷紹而遷怒,她既然是這樣的想法,那么就算把殷桀換做了殷黎,難道她的態度就會變了嗎? 何況—— 在衛恒的印象里,前世的廖容紗也就是這樣的人。 她只謀權,只謀利,所以才會將自家王爺對她的種種從來都不往深了追究,如果一定要說在這世上她還會為什么人動容的,那大概就只有她那母親和meimei了,她為了她們,可以不惜一切,再相對的一比較,對那兩個女人以外的人,她那態度,真就可以用冷血無情來形容了。 總之衛恒是極不看好宋楚兮的,那么自私又冷血的一個女人,還能期待她會對殷黎這么個突然從天而降的女兒有多好? “別那么想她,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會對那個孩子冷淡,必定是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世的?!币笳空f道,看了衛恒一眼,就繼續舉步往外走,“她會為了廖素嵐做到什么程度,那么為了暖暖——亦然!” 一個人的心能有多大?到底能容得下多少人?但是憑借一己之力,憑借一個人的肩膀,所能承擔起來的責任和壓力卻實在是有限的。 他從不覺得她對任何人的漠視和薄涼有錯,因為人性本來就是這樣,在自己的生死和別人的利益之間,這還需要艱難的選擇嗎? 過去的數年間,他最痛悔遺憾的,并不是她的不愛和拒絕,而是—— 恨自己為什么沒能讓她放心的依靠和信任,讓他來幫她擔下那些所謂的責任和危險。 就是因為太了解她,所以現在他才會猶豫,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把暖暖的存在告訴給她知道,因為不想讓束縛壓迫著她的所謂的責任和擔子又再加重一重。 * 重華宮。 從花園里出來的時候,宋楚兮走的很慢,以至于她回到正殿的時候宴席已經擺開了。 宋太后重新更衣,穿一身色彩厚重的紫金鳳袍坐在主位上。她眉宇之間本來就有一種仿佛是天生就有的雍容尊貴之氣,被這端莊的鳳袍一襯,就更是聲勢驚人。 “兮兒來遲了,給姑母拜壽,祝姑母福壽延綿,鳳體安康?!彼纬饽坎恍币暤淖哌^去,含笑給宋太后跪地磕了頭。 “起來吧!”宋太后略一頷首,態度之間并不見怎樣的關照,只道:“你的腿腳又不好,快去坐下吧?!?/br> “是!謝謝姑母關心!”宋楚兮謝了恩,被碧云扶著走到旁邊給她預留的座位上坐下。 說來也是湊巧,她今天的這一席就剛好是和皇長孫殷桀的座位毗鄰。 那孩子端端正正的已經坐在了位子上了,顏玥垂首站在他右側,而宋楚兮的位子,則是在他左側。 其實從方才剛剛舉步進了殿內的那個瞬間,宋楚兮幾已經拿眼角的余光往這邊飄過來了一眼,而顏玥,更是從一進了這重華宮就開始心神不寧,可是她又怕露出了破綻給人拿住把柄,便就竭力的維持鎮定。 宋楚兮從外面進來,她自然第一眼就看見了,當時身子就控制不住的抖了抖,卻不得不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這邊人都到齊了,皇帝帶頭,大家一起舉杯給宋太后拜了壽,這壽宴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被邀請來的客人不是很多,就連皇室宗族里的人也沒請全,就皇帝后妃和幾位皇子,再就是幾位命婦陪襯。因為人少,這宴會的氣氛反而比較容易活絡起來,大家都是兄弟妯娌,席間互相寒暄攀談,其樂融融。 端木岐的位子和宋楚兮之間隔了整個大殿,剛好相對。 今天見面之后,兩人就一直沒有直接的接觸過,也沒說過話,這會兒他提了個酒壺自斟自酌,視線卻不怎么避諱的不時就往宋楚兮這邊瞟。 宋楚兮和他之前,倒是不會一直拗著脾氣置氣,因為要繼續鬧下去,就只能是讓皇帝有機可趁,所以既然橫豎遲早要妥協,她也就不留空子給人鉆,被他盯的惱了,便就狠狠的瞪過去一眼回敬,這一來二去之間,便就很有些眉來眼去的意思了。 皇帝和劉皇后分別看在眼里,臉上表情就逐漸變得微妙了。 這邊眾人都在各懷鬼胎心不在焉的時候,忽而聽到有人低呼了一聲,循聲望去,卻是一個婢子端著剛送過來的羹湯要往殷桀的桌上擺,顏玥正待要伸手去接,不知怎的,也不知道是她們兩個誰的手滑,那湯水就潑了出來。 宋楚兮一直都拿眼角的余光注意著顏玥這邊的一舉一動,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卻不能出手阻撓。 guntang的湯汁潑出來,灑在顏玥的手臂上,淋的她的袖子也濕了半邊,宋楚兮就坐在旁邊一桌,那湯汁飛濺,也落了幾滴在她的裙擺上。 “奴婢該死!”那婢女傻了眼,倉惶的就跪下去告饒。 顏玥的手背上已經燙紅了一片,殷桀隱隱的白了臉,低聲嚷著叫了聽一句,“顏娘娘——” “怎么回事?”莊嬤嬤沉聲叱道。 顏玥就趕緊咬牙跪下去,請罪道:“不關這婢子的事,是婢妾一時手滑,沒有接穩,竟然了太后和皇上,婢妾該死!” 顏玥磕了個頭,使勁的把身子伏在地上。 這邊宋楚兮的眉頭皺著,碧云走過來查看她的裙擺,道:“四小姐的裙子也弄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