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他問的這么直白,宋楚兮反而輕松下來,只聳聳肩道:“如你所見,什么事也沒發生啊,就是他這地方,我住著不習慣,一晚上都沒睡好?!?/br> 她今天的精神的確是不怎么好的,但是面對端木岐說話的時候,神情卻依舊是坦蕩無比。 兩個人,四目相對。 端木岐就笑了,稍稍彎身下來,右手的拇指蹭過她的眼眶,近距離的盯著她的臉打量了片刻,調侃道:“好像是真沒睡好?!本o跟著又是話鋒一轉,很有些幸災樂禍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宋楚兮橫豎是不會聽他勸的,就拍開他的手,轉身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榻上,隨手抱過旁邊小幾上的一個瓷甕數著里面的棋子玩。 端木岐走過去,俯身坐在她旁邊,也不說話,只是眉目含笑的看著她。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晨曦明媚,溫暖的透過窗欞灑下來,光暈之下,她露在他眼前的半面輪廓看上出寧靜又美好。 她的唇角噙著笑,有一點點俏皮的味道,可是眼睛里閃爍的光輝,卻有他能一眼看到的冰涼。那種寒意,端木岐知道并非是她刻意表現,他卻知道—— 那是此刻她心間自己完全無法隱藏的最真實的情緒。 這個丫頭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還是遇到了什么事?從昨天的宴會上開始,她的整個人就突然沉浸到了一種陌生而詭異的情緒當中去了。事后他也有問舜瑜昨天在花園里發生的事情的始末,但如果只是為了和柔嘉公主還有殷述那些人的沖突,她絕對不可能會這樣。 這一整晚,宋楚兮沒睡好,其實端木岐也沒睡,心里一直都被一個巨大的謎團包裹著,卻怎么都尋不見答案。 “楚兒——”沉默再三,最終,端木岐還是試探著開了口。 宋楚兮側目過來看他。 她的眼波平靜,唇角還帶一抹笑容,只那眼眸深處的寒氣還是能夠隱隱的透出來。 端木岐十分的不喜歡這種感覺,以前他就知道他把握不住這個丫頭的行為舉止,現在卻又更加確信,她連她內心的想法都開始慢慢的窺測不到了。他們明明一路前行,他們明明親密無間,可是中間的一重隔閡,卻像是她在自己所有柔軟一切的表象外面裹著的一層堅硬的殼—— 她準許她靠近,也不阻止他試圖觸摸她的意圖,可是卻將一切的防御做到了最完美的地步。 這個丫頭,就是這樣的與眾不同。 不知道她是哪里來的這樣的自信,她可以無所畏懼的把自己完整的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大約就只是因為有足夠的把握,哪怕是靠的再近,也沒有誰對她的一切能徹底的征服。 區區一個小女子而已,她何必非要將自己偽裝的如此強大又不近人情? 可是—— 同樣是認為可以輕易掌控乾坤的他,卻是真的對她完全的束手無策的。 “沒什么,我只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他的府上?!弊詈?,端木岐只這樣說道,他抬手,輕輕的觸摸她的臉頰。 她對他不信任,她凡事都靠自己,可是對此—— 他,無話可說。 “這里畢竟不是咱們的地方,總之你要有點分寸。彭澤太子一行應該要差不多在年關那幾天才到,在這之前,你都要留在這里嗎?”端木岐問道。 誠然宋楚兮推出文馨公主來,就只是個幌子。 她也不刻意回避,只道:“看看再說吧!” 她知道她越是這樣,就越是容易引發端木岐的警覺和疑心,可是哪怕他要懷疑,甚至是要窺測到她的身份,乃至于發現她的秘密,她也都只能是認了?,F在她的心里很亂,而且這段時間她也必須是留在這里。 “隨你吧!”最后,端木岐也只能是妥協。 x 端木岐分明就是頭一天從宴會上回去的時候就已經提前做好了打算,這天一早過來就打包好了兩人的換洗衣物,準備在太子府扎根常住了。 宋楚兮在他那里,兩人一起用了早膳就回了后院。 接下來倒是相安無事,每天她不是去前院和端木岐下棋,就是去文馨公主那里陪她抬杠。說起來那位文馨公主也是相當的執著,橫豎是兩個人相看兩厭,只許是見面不開口,一開口就夾槍帶棒的互別苗頭。宋楚兮是窮極無聊了,就是每天都要找機會往她那里跑兩趟,而那文馨公主也是奇怪,按理說她既然是看宋楚兮不順眼的,那干脆將她拒之門外,不來往也就是了,可她偏偏也不,就由著宋楚兮在她房里出入,然后兩個人刻薄的彼此奚落一番,她生了一肚子悶氣,宋楚兮卻是若無其事的走人了。 這天午睡起來,先去和文馨公主抬杠出來,宋楚兮就神清氣爽的往前院端木岐那里去。 他們兩人住在這里,雖說是客人,卻都我行我素的不自覺,一般都是在一起用膳的。 舜瑛推著宋楚兮的輪椅一邊往前院走,一邊忍不住抱怨道:“小姐也真是的,文馨公主都還在病中,您這何苦天天跑過去早晚氣她兩次?” 宋楚兮還是打著照顧人家的旗號賴在東宮的,人家文馨公主給她提供了便利卻還要受她的氣?這算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說是我要氣她呢?”宋楚兮不以為然的抿抿唇,“我這是幫她撒氣瀉火呢,我要不在這里住著,她才是被軟禁起來了,那得要多無聊呢?!?/br> “小姐這話說的,難道文馨公主還要感激您了不成?”舜瑜也是嗤之以鼻。 就他們家少主和四小姐這倆人的脾氣才是最能對上的,兩個人都一樣的臉皮厚過城墻,根本就不管別人怎么看。 “可不是么?”宋楚兮果然是大言不慚,反而與有榮焉的一揚眉。 主仆三個說說笑笑的往外走,剛過了垂花門,卻見前面幾個人正不緊不慢的往大門口的方向去。 宋楚兮抬手示意舜瑛止步,看了眼那邊道:“那人是誰?我怎么瞧著這么眼熟呢?” “是太子的妾室,小姐忘了?就是那位和咱們本家頗有些淵源的吳良媛??!”舜瑜回道。 “哦!原來是她啊?!彼纬饴砸活h首,隨后卻露出幾分深思的表情,“不過都這個時辰了,她這是要出門嗎?” “好像是吧!”舜瑜道。 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就天黑了,這吳良媛又是女眷,這個時辰還要親自出門,這的確是有些奇怪的。 舜瑛飛快的略一思忖,就對宋楚兮道:“小姐您稍等片刻,奴婢去打聽一下?!?/br> “別問了?!彼纬獾?,卻是抬手攔下了她,然后眸子一轉,眼中就流露出些許冷意來,“你去跟著她,不要打草驚蛇,就看看她都去了哪里或是見過什么人就好?!?/br> 他們在這里,本來就有點兒深入虎xue的意思,如果再要讓人察覺他們是在窺測這府里的其他人,殷紹別是要開始防范他們了。 “好!奴婢知道該怎么做了?!彼寸稽c就通,點了點頭就閃身又退回了花園里。 “我們走吧!”宋楚兮于是就揮揮手,帶著舜瑜仍是往端木岐那里去。 端木岐白天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出門應酬,但是這頓晚膳卻是一定回來陪宋楚兮一起用,兩人用完了晚膳,又下了一局棋,看著天色晚了,宋楚兮就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br> 端木岐半靠在軟榻上沒動,這個時候便是媚眼如絲,飄過來一眼,感慨著嘆道:“我怎么覺得這太子府里最近是過分清凈了呢?這么索然無味的,你還要繼續住下去嗎?” 這件事,他這兩天都沒再提了。 宋楚兮皺了眉頭回頭看他。 端木岐就又繼續笑道:“難道你不覺得嗎?”他就勢起身,款步晃悠到宋楚兮面前來。 宋楚兮總覺得他那笑容里面不懷好意,不過她也不躲,就擰眉看著他。 端木岐走到她跟前站定,仍是態度散漫的笑道:“我聽說呢,這太子府里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據說是要熱鬧很多,至于為什么會惹惱呢?好像聽說是那位七皇子康王殿下會經常過來串門,可是么——他怎么突然就好幾天都不來了呢?” 那天晚上宋楚兮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他是不知道的,可是后院里因為殷述兩個都被誤認為是刺客,最后鬧了烏龍,侍衛們的嘴巴哪有那么嚴實的?而且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私房事,所以想起來還會拿到茶余飯后來說。 端木岐會聽到消息,這一點也不奇怪。 宋楚兮被他別有用心的盯著,卻也不覺得心虛,只就脊背筆直的反問道:“他不來就不來了,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沒關系么?”端木岐就是定定的望著她。 他一直看著她的眼睛,但心里卻有些矛盾的不知道究竟是想要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 那些侍衛們傳的繪聲繪色的,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個一晚上之內和殷述在一起兩度被抓包的人一定就是宋楚兮。殷述那熊孩子他是不當回事的,并且就宋楚兮目前這個坦蕩的表現來看,顯然她也沒當回事。 本來她都沒將此事入心,他也就應該是一笑置之的,可是看著宋楚兮則樣的神情,他卻還是覺得心里不太對味兒,因為他不禁就會聯想,這么久以來,她在他面前似乎也從來都是如此這般坦蕩的。 她不懼人言可畏,她不回避也不排斥和他之間的關系被披露,被渲染,甚至是被人議論。 她肯于承認和默認與他之間的一切,可就是她將這一切都接受的太過順隨自然了,反而更讓人覺得她其實并不是在乎什么,而恰恰相反,這一切,就只是因為她的完全不在乎。 她不在乎自己被和誰綁在一起,她不在乎什么聲名閨譽,她甚至都能將男女之間那些朦朧的小曖昧信手拈來,別說羞怯心動,好像是連尷尬和局促的時候都不常有。 她是真的不懂這些嗎?怎么可能?畢竟她那么聰明靈秀。 所以,那就只有一種解釋,她其實不是不懂,她就是不在乎。 過去在南塘的時候,端木岐都不去管這些,那時候總覺得她能乖乖的跟在他身邊就好??墒沁@一次—— 不得不說,他是被殷述那熊孩子的事情給間接的刺激到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的想要計較,橫豎利益相關,她和他之間的關系牢不可破,可是仿佛就在這一夜之間,曾經那個在他看來有血有rou,嗔癡怒罵樣樣鮮活的小女孩兒已經完全不見了。 眼前的這個少女,帶著與她一樣的面具,卻成了一座矗立在前,冰冷又堅硬的豐碑。 這感覺,太過陌生,陌生到甚至會讓他覺得突然之間她就已經離了他好遠。 “楚兒——”端木岐眼底的笑容在不知不覺間緩慢的褪去,他抬起一手,捏著她的下巴,近距離的看著她的眼睛,能從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時卻還有那種怎么都無法忽視的冷意一層一層的泛上來。 “你怎么了?我怎么會覺得你最近這段時間有點不一樣了呢?”端木岐道,語氣緩慢又帶了掩飾不住的嘆息,“你到底瞞了我什么?我們之間——還有什么事是不能說的嗎?” 宋楚兮也不閃避,她微微揚起臉來,也是看著他,那神情隱隱的也帶了幾分認真。 然后,她抬手撫上他臉頰,摸了摸,露出一個半真半假的笑容來道:“阿岐,你在我的面前,有秘密嗎?” 端木岐一愣,明顯是沒行到她會突然有此一問。 宋楚兮卻不管他,掌心拖著他那半邊臉頰又再蹭了蹭,繼續問答:“如果到了將來的某一天,你會把你的心事說給我聽嗎?” 端木岐的眉頭不由的微微皺起。 宋楚兮就又笑了笑,收回了手。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上依舊笑容如初,然后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端木岐的手擎在半空,還保持著那一個彎腰的姿勢不變,卻在宋楚兮的前腳即將跨出門去的時候,他又突然從背后開口叫住了她,“楚兒——” 宋楚兮止了步子,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回頭,后面他卻已經站直了身子,主動走過來。 他只站在他的身邊,并沒有超過。 兩個人并肩站在門檻里面,端木岐的面容沉靜的看著遠處的星空,語氣平穩的慢慢說道:“如果有一天,我愿意將所有的心事都對你坦白了,那么——你會愿意聽嗎?” 這一次,卻是宋楚兮被他問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端木岐有一些屬于他自己的事情是在刻意瞞著她的,比如他和岳青陽之間關系之所以微妙的原因,也比如是他那個醫術卓絕,而在外卻幾乎完全沒什么聲名的師叔…… 她能感覺的到,可是卻從來就沒打算去計較,而且—— 她也不想計較。 而這樣相對而言,她與端木岐之間各自藏著秘密,也叫她覺得心安理得了起來,因為—— 這很公平。 可是現在,端木岐的這個問題,卻是突然打破了這種的所謂公平和平衡。 宋楚兮緊皺了眉頭。 如果端木岐愿意對她坦誠一切?那么她會愿意聽他說嗎?不會的!她的答案幾乎都不用思考就已經明確的跳出來了。 原來其實不止是一直以來端木岐要對她有所保留,而是從一開始,她根本就不想去近距離的觸摸他的一切。畢竟他對她算是很好,而她卻太自私太冷血了,她一分的心力也不愿意為了他去浪費,她不想把他的責任或是包袱都變成自己的負擔。她從來都是這樣,只接受和掠奪能從別人手里得到的便利和好處,可以做交易,可以等價交換,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