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我知道了,我不闖禍,就老實的去花園里轉一圈,然后回來這邊跟你一起入席?!彼纬鉀]等他說完就已經開口打斷。 端木岐原是想提醒她注意保暖,被她一句話給堵了回去,就沒再解釋,只沒好氣道:“你知道就好!” 然后就站直了身子,對舜瑜兩人道:“好好照顧她!” “是,少主!”兩個丫頭應了。 端木岐這才跟著引路的丫頭往前院花廳那邊去了。 宋楚兮卻沒著急,一直留在原地目送,待他的身形隱沒在了梅花小徑的盡頭,方才收回了視線,“我們也走吧!” 太子府的丫鬟自前面引路。 舜瑛和舜瑜推著宋楚兮的輪椅跟在后面。 “這太子府的園丁真是用心,種了這么些梅樹,冬天也不覺得冷清了?!睂τ诿赖氖挛?,女人們總會感慨,舜瑛忍不住的開口贊嘆。 前面引路的丫頭本分的沒有摻言。 “是??!的確稱得上是匠心獨具了?!彼纬飧胶土艘痪?,于無人窺見處,唇角卻隱晦的牽起一個冷諷的弧度來。 這座太子府的花園本來并不是這個樣子的,最起碼在她前世初入東宮的時候,這里還不是這個樣子。 那一年,因為廖弈城在北川戰場上屢立奇功,得了皇帝的青眼相看,便將他唯一的嫡親meimei聘給了太子殷紹做正妃。得益于兄長的庇蔭,她嫁的風光顯赫,十里紅妝,普天同慶,就連生活在這座王朝統治之下的百姓都得了益處,為了慶祝太子大婚和北川戰場上的大捷,皇帝下令減免全國賦稅三年。那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這位新晉太子妃名聲大噪,甚至被百姓稱頌夸贊。 一個女人的一生,到她這里,似乎已經是完美的無可挑剔了??墒恰?/br> 從一開始她就不認為是這樣。 什么朝廷的禮遇?不過就是因為廖弈城這個聲名鵲起的少年將軍激發了皇帝的疑心病,讓他感受到了威脅。其實當初安意茹刺激她的那些話都沒有錯,只不過安意茹還是看的浮淺了,因為那個時候真正容不下廖弈城的并不是殷紹,而是身為一國之君的成武帝。至于殷紹—— 他只是明知道成武帝的用心,而順水推舟的遂了他的心愿罷了。 那父子兩個聯手,先是用一道賜婚的圣旨將他們廖氏滿門捧的高高的,做出君臣和睦的假象,實則不過就是挖了個坑,等著用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他們兄妹都一起埋了。 廖弈城死了,皇帝才能高枕無憂,而殷紹拋出的那個欽天監的命理推算的結果,就更注定了她活不長久! 鳳凰于飛,天命皇后? 且不論這八字命理到底是屬于安意茹的,還是真的屬于她廖容紗,但只沖著這八個字,成武帝父子在聯手算計倒了廖家之后,又怎么可能放任她這個廖家出身的女子平步青云,將來坐上一國之母的寶座? 她入東宮,這本身就是一個死局,而欽天監拋出的那八字命理,就更是堵死了她的后路,讓她永世都不得回頭。 那個時候,因為皇帝對她心存忌諱,殷紹根本就不可能和她走的太近,更何況在那之前,他就已經有了一個算是青梅竹馬的安意茹了。安意茹的父親曾是太子少師,但是不幸英年早逝,導致她家道中落,她那時候一介孤女,憑什么和如日中天的廖家嫡女來爭這個太子妃之位?于是皇帝指婚,廖容紗風光大嫁,成為炙手可熱的當朝太子妃,但就是為了和她之間拉開界線,只在大婚的一月之后,殷紹就不顧皇帝的反對,也將安意茹抬進了太子府?;实蹫榇舜蟀l雷霆,而殷紹卻一反常態,關起門來大興土木,按照安意茹的意愿將這座太子府的內外花園都改建成了她理想中的樣子。 自此以后,她廖容紗以異常強悍的手腕把持后院,一個一個的替殷紹約束限制住那些不安分并且可能會妨礙到他前程的女人,但是這座府邸之內四季花開,卻都是屬于安意茹的得意。 再到如今,她的前塵過往都早就化了灰成了土,這座太子府的后院里,他為安意茹種下的花樹,四季罔替,常開不敗。 無關乎愛和不愛,只是利益之爭,她很不走運的被那男人選中,然后做了他的一塊墊腳石罷了。 以前長居太子府的那三年,她是從不在意這些的,卻不想如今時過境遷,再走在這花園里,聞著鼻息間的梅香,她竟會是打從心底里覺得厭惡和惡心。 丫鬟從前面引路,將幾人帶著進了后院。 那里的戲臺子早就搭建起來了,只從路口這邊看去就能看到花花綠綠揚起的幕布,和鑼鼓叮咚,呼應著的花旦的唱腔。 “戲臺子就在那邊了,奴婢引四小姐過去?!蹦茄诀呋剡^頭來,謙卑禮貌的福了一福。 宋楚兮循聲看過去,卻見一個粉色的團子提著裙子飛快的從人聲傳來的方向沖出來,一溜煙的往花園深處竄過去。 后面一個年長的嬤嬤氣喘吁吁的追出來,一面招手一面焦急的喚她,“我的小祖宗,您慢點,不能亂跑,不能亂跑??!” 她是真的年紀大了,頭發都花白了一片,跑兩步就停下來喘氣拍大腿。 前面那粉色團子卻小腿兒邁的飛快,一會兒就拐過小徑的盡頭跑的影都沒了。 那老嬤嬤連聲嘆氣,跑跑停停的繼續去追。 “咦——”舜瑛和舜瑜對望一眼,突然眼睛一亮,“那個不是我們前兩天在街上遇到的那個——” 宋楚兮是看那粉色團子提著裙子跟只賊賊的大老鼠似的跑沒影了,忍不住就笑了出來,抬眸看向那丫鬟道:“這是誰家的小姑娘?也是今天過府來赴宴的客人嗎?” 那丫鬟皺眉搖了搖頭,“奴婢也不清楚,之前都沒見過的,不過她好像是跟著南康長公主一起來的?!?/br> “南康長公主?”宋楚兮沉吟,隨后想了想,心中便有所了然。 南康公主是先帝眾多子女中唯一的女兒,小時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只是成年之后卻命途多舛,十六年前她剛剛有了身孕,駙馬卻因故喪生,先帝于心不忍,就將她傳召回京,賜了一座府邸給她暫居,本來是想要為她再擇一駙馬的,但那時候先帝也已經年紀大了,還沒等替她選到合適的人選,就先去了。 可能是因為這個meimei自幼就享受光環,占盡了風頭,所以成武帝和南康公主之間的關系十分寡淡,成武帝繼位之后,對她的事自然不會如先帝那般上心。 不過前世的時候宋楚兮有幸和這位公主打過幾次交道,這位公主的為人是十分平和大度的,只不過因為孤身寡居,她和外人交往的不多,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個和她之間關系好的—— 除了那個人,應該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如果說那粉色團子是他的女兒,那么能將孩子養成那樣不怕事的個性,宋楚兮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只是么—— 那粉色團子看著怎么也有五六歲了,她居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娶妻的。 到底,他還是得償所愿,娶了那個女人了嗎? 宋楚兮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失神,卻見那引路的丫鬟突然后退一步,沖著她身后的方向福了一禮,“見過宋夫人!” 宋夫人?哪個宋夫人? 宋楚兮懶得計較也懶得回頭去看,只對那丫頭道:“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過去花園里行了?!?/br> 舜瑛推了她的輪椅就往前走。 可梁氏如今見了她,就完全是仇人見面,直接就一個箭步沖上來,擋在了前面,怒聲道:“你也知道是自己做了虧心事了是嗎?你躲什么?” 宋楚兮的去路被攔,她今天是真的心情不好,頓時就冷眸掃貨,沖那個引路的丫鬟叱道:“讓你走,你聽不見我的話嗎?” 那丫鬟被她的疾言厲色嚇了一跳,連忙垂下頭去,惶恐道:“是!奴婢告退!” 然后就逃也似的飛快的走開了。 待她走后,宋楚兮也不客氣,直接抬頭對上梁氏的視線,冷聲道:“讓開!” 她這一聲,聽起來居然是有些殺氣騰騰的。 梁氏之前是有想過幾百種和宋楚兮短兵相接時候的場面,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這一種。這個丫頭,做了那么多喪心病狂的事情,明明是她自己有錯在先,就是跪地求饒還嫌不夠,可她現在這又是什么態度? 梁氏一時被她的態度震的沒有反應過來。 宋楚兮卻不和她糾纏,直接示意舜瑛往前走。 主仆三個款步繼續前行,走到前面的開闊處,就看到右邊不遠的地方十幾張桌子擺起來,圍著一個披紅掛綠的戲臺子,臺下許多的女眷圍著,一邊看戲,一邊三五成群的低聲交談,歡聲笑語響成一片。 宋楚兮的心里微微緊張,目光飛快的自人群里掃視一圈,然則那里聚攏的就只是一眾錦衣華服的女人們在攀談,并不見有哪家的孩子跟過來。 “小姐,您怎么了?”舜瑜看著她的臉色竟然微微露出幾分蒼白,就擔憂的低聲喚她。 “哦!沒什么!”宋楚兮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想來也是她自己太緊張,才跟著亂了腦子了吧,想也知道,廖倩華帶了一眾的女眷在這里打發時間,殷桀如今的這般年紀,此刻許是還在讀書呢,怎么會被帶到這里來? 不過今天太子府設宴,中午的宴會上,皇長孫就應該沒有缺席的道理了。 現在離著晌午,還足有一個時辰。 若在往常,她宋楚兮有的是耐性脾氣陪著所有人逢場作戲,可是今天,就是聽著臺上戲子們咿咿呀呀的唱腔都覺得煩躁。 “我不想過去了。舜瑜你去跟太子妃打個招呼吧,就說她這花園里的風景好,我去逛逛晚點再過來給她請安?!彼纬獾?。 舜瑜只當是她脾氣上來了,不愿意再去應付那些人,就答應著去了。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宋楚兮收回目光,這時候梁氏已經從后面再次追了上來,氣勢洶洶的就往面前一攔,抖著手里帕子指向宋楚兮道:“沒做虧心事你就別躲,虧得你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來,你傷了寧兒的性命,你以為你躲著我就會放過你了嗎?我告訴你,這世上可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殺人償命——” “殺人償命?”宋楚兮冷聲打斷她的話,不避不讓的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反問道:“現在我人就在這里,你有本事,就直接動手,否則的話——就別擋著路!” 她居然都不否認害人的事實! 這個丫頭,這是算準了自己今天治不得她是嗎? 梁氏的胸口被一口氣頂著,一時氣不過,抬手就甩了一巴掌過來。 她和宋楚寧這母女兩個,還真的都是一路脾氣。宋楚兮只冷冷的看著沒有動,舜瑛一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將她給迫開了。 梁氏也是自恃身份,端著宋家家主夫人的架子,本來宋楚兮就是她的晚輩,她想教訓就教訓的,哪里會想到一個丫頭會公然和她動手。 舜瑛是因為知道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不想讓這些人煩她,也不等梁氏開口,就先主動道:“宋夫人,在你動手之前最好先搞搞清楚,我不是你宋家的人,也沒有受你管束的必要,你再要放肆,也就別怪我對您無禮了?,F在我家小姐要逛園子,你讓路吧!” 梁氏握著被她捏的發疼的手腕,恨的牙根癢癢,卻是真的不敢再隨便動手了。 宋亞青和她說過,宋楚兮現在是靠上了端木家的那棵大樹。她在宋家是可以為所欲為,但是這個面子,在端木家人的面前就不好用了。 “這個丫頭是端木家的人是吧?”梁氏是忍了半天才勉強壓下情緒,滿面怒容的看著宋楚兮道:“你不用拿端木家來壓我,就算這個丫頭是端木家的丫頭,可你現在還是我宋家的人。你現在馬上就跟我去見你三叔,你這樣目無尊長又殘害手足的丫頭,難道我宋家的家法是虛設的?還治不了你了嗎?” “家主夫人,就算你要找茬,可是在這里處理家務事,你覺得合適嗎?”宋楚兮坐著沒動,抬眸看著她,唇邊掛著淡淡的一抹笑容,“這里是天京的太子府,可不是在南塘宋家后院,這里的一家主母是坐在那邊的太子妃娘娘,不是你?!?/br> “你這個死丫頭,你竟然冥頑不靈,敢這么和我說話?”梁氏是沒想到搬出宋亞青來她都不肯買賬。 宋楚兮低頭又抬頭,看著她,心平氣和的笑了笑,“你覺得這世上還會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嗎?” 梁氏聞言,心里突然就打了個突兒,愕然瞪大了眼睛。 宋楚兮已經神情冷淡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嚴氏那老太婆我都姑且不看在眼里,想要倚老賣老?你是覺得自己能老過了她嗎?” 老夫人嚴氏,在宋家,那絕對是眾星拱月的人上人。 是了,宋楚兮這個丫頭連老夫人都敢算計,她還怕誰? 然而梁氏此刻聽了這話,就只能是越加氣憤,胸口起伏的狠狠瞪著她,整個人都處在爆發的邊緣。 宋楚兮這會兒無心理會她,示意舜瑛推了她的輪椅繼續往前走。 梁氏被撞到了一邊,踉蹌了一下,然后回過神來,就趕緊的追了一步上去,一把按下她擱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臂,“你別走!給我站??!” 舜瑛止了步子。 宋楚兮垂眸看一眼被她抓在手里的手腕,視線冷冷一閃,然后手掌一翻,就將她甩開了。 梁氏又被她給退的后退一步,才要發作,宋楚兮已經側目看向了她,警告道:“和你們三房之間的賬,就算你們想要一筆勾銷,我也遲早會找你們一一清算的,但是今天這里不是地方,如果你今天還想活著出這太子府的大門,就最好當做是沒看見我?!?/br> 她面上表情很冷,通身都帶著很濃的煞氣。 這種情況并不多見,舜瑛也只當是她看到了宋家三房的這些人找茬心煩。 梁氏瞠目結舌的張了張嘴,聲音不由拔高的厲喝一聲,“你敢——” 宋楚兮有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你應該知道我敢!我言言盡于此,你不怕死的就大可以再追上來試試!” 她的這番話,聽起來只是情況無畏,卻奈何那種冰冷的神情太具震懾力,梁氏的心里居然真就跟著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