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弦國國都,昱京。 國君姜懷一連七日被人“托夢”,夢中有人告訴他戚國即將攻弦,對方還自稱邪巫,說是受國巫殷追的命,借邪術告訴他此事。 第一天只他自己相信,朝臣們皆覺是無稽之談。七日下來,朝中終于動搖了大半。 這件事就成了廷議時爭論的首件大事,不信的人繼續嗤之以鼻,信的人則亂了陣腳,不知如何是好。 有說向南束求援的,有說向另外一方示好,請求班國、皖國相助的。 姜懷沉默不言。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上覈鴮嵲谔×?,“祀”之一事做得還不錯,但至于“戎”,無論如何也不是戚國的對手。 何況朝臣還都不知道,他在昨晚得到急稟說,似有一路皖國大軍正朝弦國過來,有幾十萬人。 他有些奇怪,一時不明為何皖國與戚國會同時朝弦國來。這兩國本就是敵對的,戚王野心勃勃,做出什么都不足為奇,但皖國…… 姜懷覺得必是遺漏什么,或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卻又想不出。 一聲洪亮的“報——”灌入殿中。 眾人的聲音都一停,姜懷也舉目望去,入殿的護衛面色發白:“君上……國巫回來了!” “什么……”他怔然一凜,尚未來及回過神來,目光一抬,已經遙遙看見遠處那道府門走進來的三個身影。 殿中百官都驚吸了口氣。 姜懷心底驚喜與錯愕并升,起身迎出去。他剛出殿門,便見正當中的那人身形一滯,繼而拎裙便向他跑來。 “懷哥哥!”阿追撞進他懷里的瞬間,連日顛簸攢下的疲憊和委屈一起翻涌而上,驀地把眼淚激了出來。 “阿追?”他仍有些回不過神來,只是下意識地抬手將她環住了。而后感覺到她哭得越來越厲害,他環住她的胳膊也添了些力。 阿追悶在他懷里哭著,想一直這樣哭到時間的勁頭去! 她想躲過愈來愈近的戰亂、想躲過尸橫遍野的慘狀…… 還有那個人,她這輩子都不想看見他了!哪怕這樣算來這輩子大約也已不剩多少時日,她也再不想看他一眼。 最好連想都不要再想。 姜懷低頭看著她,想勸又說不出話。他任由她哭了好久,攏住她身子的手終于忍不住顫意:“你明明知道要開戰……” 阿追沒頭沒腦地在他懷里點頭:“是,是我讓莫婆婆告訴你……” “那你還回來干什么……!”姜懷的笑音透著幾許凄愴,她禁不住在他懷里一哆嗦,他卻將她環得更緊了。 阿追就幾許伏在他懷里抽噎,靜聽著頭頂上傳來的聲音溫溫和和的,透著熟悉的無奈和寵溺:“你清楚弦國……不是戚國的對手,不該回來的。弦國難逃一劫,不用你來陪葬?!?/br> 姜懷說著,看向蘇洌:“敢問閣下是……” “在下蘇洌?!碧K洌平靜而笑,“許久不見弦公了?!?/br> 姜懷面上一閃而過的驚訝。 阿追聽他問及蘇洌,便掙了掙,想好生同他說一說蘇洌的過往。 姜懷未理會她的掙扎,將她在懷里箍得緊緊的:“多謝你送她回來,可否再勞你……”姜懷無力一哂,“送她離開?” “懷哥哥!”阿追愕然喝住他,抬頭看看姜懷蒼白卻堅定的面容,轉瞬便怒了,“你什么意思?要我眼看著弦國覆滅、自己溜之大吉么?我回來便是要與弦國生死與共……” “明日一早,就送她走吧?!彼鏌o表情地垂眸。想決絕地把她推給蘇洌,卻到底狠不下心。 弦國國府就此墜入了一片絕望里。 朝臣們眼看著國巫苦求未果,被君上一掌擊在腦后昏厥過去叫人扶走,沒有一個人知道此時該說點什么。 敵軍還沒到,但弦國好像已經死了。這樣似乎太軟弱,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弦國太小了,他們可以傾舉國之力,拼死多撐上一刻,最終的結果卻不可能改變。 良久,咫尺外年輕的君主才回過身來:“將軍們準備迎戰吧?!?/br> 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毅直讓眾人一怔。 幾名武將遂即應了聲:“諾?!倍蟊娙瞬患s而同地齊施大禮告退,肅殺的氣氛在國府中蔓延開來。 姜懷望著晌午的日輪吁了口氣,轉身回到殿里,目光一抬,見宋鶴還候著。 “什么事,說?!彼?。 “君上……”宋鶴一揖,“雖不知戚國為何突然動兵,但按之前十七士所稟,戚王對國巫……” “我知道?!苯獞腰c了頭。 宋鶴便更顯了不解:“那君上為何急于送國巫離開?留她在,戚王許會手下留情?!?/br> 姜懷沒聽完就搖了頭,揮手讓他離開。 宋鶴只得離開,殿門在身后關上,姜懷一拳砸在身邊的漆柱上! 戚王,嬴煥。他知道他對阿追有意。 但憑他對阿追的了解,那些日子,戚王能得以與她日漸親近,就絕不只是戚王自己“有意”而已。 阿追至少是真信了他的,如今卻不管不顧地回來與弦國“同生共死”。 姜懷狠然切齒,陰冷的笑音仍從齒間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