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方才睡得并不舒服,從頭至尾夢境昏昏,當中還有一陣子口中忽甜忽苦。以至于阿追醒來后也覺得頗不自在,頭上像是壓了塊石碑一樣發沉,胸口也悶悶的,踏出房門被微涼的夜風一吹,倒是霎時清醒了! 阿追在廊下的圍欄上坐下,這木質的圍欄修得平整且不高,本就有供人落座小歇的作用。她閑散地將一條腿平搭在上面,另一邊隨意地垂在地上,頭枕著背后的漆柱,一語不發地安靜思索在學宮時見到的幻象。 這回的反應較前幾次激烈多了。前幾回多是做夢,只有看到瓦片落下和識破覃珀是在白日里見到的,但都很短暫,一閃而過就沒有了,比不得這回清清楚楚的有畫面還有好幾番對答,且還讓她生了明顯的不適。 細作回想,她好像還聽到了一陣莫名其妙的銀鈴聲。阿追皺皺眉頭,硬是先把心底油然而生的詭異壓住,只去想幻象中的人和事。 按照從前的幾次來看,幻象里所見應該正跟她在意的事有關。那么,那個諸侯模樣的人是褚公? 阿追抿抿唇,強在腦中重現那畫面。伸著手指點了點,那個人冕前是七旒,如果不是褚公,就是弦公或者皖公。 “快!邊關急稟!”院外突然掀起喝話聲,阿追陡一震,舉目看去。 院門半開,幾步外有一條往東的小道,正有十數人持著火把往那邊去?;鸸庠诤谝怪斜环匆r得刺目,照得她一陣心慌! 但除卻那一句話,她也沒聽見任何別的了,院外很快歸于平靜。過了約莫半刻,才見那片光火由遠重現,依稀能聞得交談急切,似在議什么要緊事。 阿追心神一定,斟酌后起身而出想去問個究竟。她推門出去時,那幾人也正好剛到她院前不遠的地方,夜色中乍見這么個人冒出來,眾人都一愣! “……殿下?!卑⒆纷约阂舱苏?,這才知戚王也一道過來了。福了下|身,續問,“我聽動靜不對,可出了什么急事?” 贏煥目光恍然地定了一瞬,別過頭干咳,語聲沉沉:“褚國夜襲邊關?!?/br> 幾尺外傳來的聲音微顫卻仍清冽:“夜襲?可嚴重么?” 他雙頰微僵,想同她細說卻不敢再側頭去看。 夏日的中衣裙大多單薄,他剛才猝不及防地撞見,現下腦海里都還沒能把那畫面摒開。她身子纖瘦卻凹凸有致,雖披了件大氅,前面的未攏緊的縫隙也仍露出了些少女的起伏。 嬴煥板了板臉:“太史令先行更衣準備,入宮再議不遲?!?/br> 他語罷便走,身后那一群人也一并隨他離開。不過多時,這一方地方就又歸于寂靜,只有蟬鳴還在一聲聲地響著。 阿追跟完衣后簡單盥洗一番,乘馬車到王宮時一看,還有許多朝臣謀士都到了。雖正是該酣睡的時候,卻人人都精神抖擻,沒有哪個顯出疲色。 眾人依位入座,戚王無聲地吁了口氣,手上的竹簡在案頭一敲:“沈嚴卑鄙。夜襲北安、北襄兩村,屠村示威,百姓枉死?!?/br> 在座眾人都心頭一凜! 沈嚴是褚公的名諱。北安村、北襄村皆在戚國北部的彌關處,因為地方極偏,那一處的關墻修得矮些,東面又臨徊江,敵軍白日里想攻不易,但趁夜渡水夜襲就容易多了。 但想從那一處以大軍進犯、長驅直入都城朝麓也是不可能的。是以攻這兩處,全然是叫囂挑釁! 幾位謀士便先議論起來,雁逸邊聽邊從宦侍手里接過謄抄的竹簡,掃了一眼,驀地冷笑出聲:“原是闕轍這老匹夫,他再無恥也不稀奇?!?/br> 闕轍這名字,仿若驚雷般在阿追腦中一震! “上將軍?!彼槐谖錃庖槐诳聪蜓阋?,“闕轍可是褚國將領?” “是?!毖阋菡秊樯弦粦鸬氖露嬗魵?,簡短地回了她一句,便又道,“主公讓臣帶兵去,必取三千褚國將士首級,為我五百子民殉葬!” 他的話鏗鏘有力,卻轉瞬被一謀臣駁了過去:“上將軍不可??!卜尹剛說戚國有兇兆來襲,還需留存兵力才是!” “什么兇兆!由著闕轍一而再地挑釁,必定士氣蹉跎國威淪喪,才當是兇兆來襲!” 雙方爭執乍起,頃刻間已是文臣武將辯成一片。阿追在爭語中克制神思,復將在學宮中讀到的與幻境中前前后后想到的皆想了一遍,手緊緊一握,鼓足勇氣站起身:“殿下?!?/br> 殿中暫還未靜,她提了些聲音,拱手:“殿下,我有一計?!?/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veritas 。真理、熙空之輪、執梓漠漓、清汲茶香的地雷~~ 10|料準 這沉寂稍稍持續了一瞬,戚王語氣沉穩:“太史令請說?!?/br> 阿追思緒飛轉,將讀到的與“看”到的融匯一番:“我白日里在稷下學宮里尋書讀,讀到褚公多疑。而也有書言,闕氏一門在褚國掌兵已久、權力滔天?” 戚王只點點頭,倒是雁逸的反應更干脆:“是。在褚國,闕家該是最大的望族了?!?/br> “那么,趕上這多疑的君王,如此望族定逃不開遭疑吧?”阿追微微而笑,拱手,“自上次一戰,戚、褚兩國便已撕破臉皮。是以此番褚國派闕轍出兵,并不會是只為了今日這樣的小打小鬧??申I轍再立戰功凱旋、引得眾人贊譽,大約也并不是褚公想看到的?!?/br> 戚王又點點頭,遂笑說:“太史令鋪了這許多前情,不知‘計’究竟是何?” 阿追想了想,雖聽出催促,仍循著自己的思緒續說:“心有擔憂仍差闕轍領兵,想來是有把握絕此后患。殿下可差密探前往褚國一探究竟,或許褚公暗中拿了闕轍的家人做質子,或許……已取其家人性命,待其凱旋之后亦難逃一死?” “哈哈哈哈!”有性子直些的朝臣當即大笑出聲,拍著大腿,聽了個大笑話一般。 亦有人按捺著大笑作勢拱手:“太史令心思奇詭!太史令自己也知,在褚國有名望的是‘闕氏一門’,而非闕轍一人。如此名門望族,豈是褚公想除便除的?若能,成為望族便形同送死,哪還會有這許多人趨之若鶩?” 她原是怕直接說了幻境中所見遭人懷疑才有意繞了這圈子。此人這樣一質疑倒是剛好。 阿追面色未改,看向那人,語聲干脆:“郎君說的是。但若褚公待闕轍凱旋時將其秘密除之,而后安撫其家人呢?是否族親會覺得褚公厚德,幼子又少不經事,褚公便可順理成章地將兵權收回,絕了后患了?” 她言及最后時眼中禁不住兩分厲色,先前質疑她的那人卻仍笑:“太史令想當然了!闕轍的長子已及冠幾年、亦在軍中威望頗高,褚公便是除了闕轍,也難繞過其長子行事!” 阿追稍怔一瞬之后理直氣壯:“若闕轍凱旋都可殺,郎君怎知褚公不會先除其長子?” “你也說得太輕松,真拿國事當兒戲呢?” 嘲蔑愈加激烈,陡聞一聲輕敲案幾地篤響! 余人陡靜,主位案前,戚王神色微凝,抬眸一掠她:“太史令是覺得,褚公多疑,許會除父、除長而扶幼以攏住闕家,欲讓本王以此離間他們君臣關系?” 阿追忍下與旁人爭執的心,一揖:“是。還請殿下查上一二,如褚公當真多疑至此,此計或可行?” 戚王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