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沈晏似乎是笑了一下,才道:“可不是小公子,是個大孩子呢?!?/br> 棗兒更是糊涂:“是哪位表少爺,那為何會用到小姐的描紅本呢?” “不是什么表少爺,是我早先答應了別人的,拖到如今還未做完?!鄙蜿痰穆曇羲坪躅D了頓,“好了,你早些去睡吧,我寫完這頁一定睡?!?/br> 棗兒仍舊是莫名其妙,卻不知外頭偷聽的蕭瑀已經是心頭火熱,先前在滇西的時候沈晏曾經答應過給他做描紅,可是這都大半年過去了,這事情半點音信都沒,他還以為沈晏已經忘記了,卻不知她如此不眠不休地為他寫這描紅本,讓他又是甜蜜又是心疼。 棗兒也不管,只是得了沈晏的保證,這才嘮嘮叨叨地朝外走。她手里持著一盞燈籠,踏出房門后又轉身將門拉上,這才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只是走了兩步又狐疑地朝庭院看了看。 院中月光白如練,寂靜如水,只有夜風吹過葉片發出的簌簌聲。 棗兒拍了自己一下,嘀咕道:“……大概是沒睡好,最近疑神疑鬼的?!闭f完,才推開隔壁的主屋,去給沈晏鋪床。 ———— 蕭瑀和殷羽對視著松了口氣,剛剛棗兒出門,兩人猝不及防,差點就被發現。 蕭瑀不敢大聲說話,只能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晏的書房,又指了指殷羽,示意他留在這里放風。 殷羽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一定盡忠職守。 蕭瑀便放心地推開了沈晏的書房。 沈晏的書房不大,但透著一股溫馨雅致,沈晏正在桌前奮筆疾書,聽到門響,頭也沒回道:“行了,棗兒,我寫完就去睡?!?/br> “是我?!笔挰r說。 聽到蕭瑀的聲音,沈晏的筆頓時就僵在了空中,一滴墨水順著筆尖落在了紙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聲,沈晏這才回過神來。 那一頁描紅已經廢了,沈晏咬著唇,揉亂了那一張紙,才冷冷道:“你來干什么?夜闖女子閨房,錦王殿下不覺得德行有虧嗎?” “我來自己王妃的房間,有哪里不對?”蕭瑀理直氣壯道。 沈晏臉色一變,聲音更加冷:“你現在是在跟我耍賴了?” 蕭瑀心一橫,很是光棍道:“是又怎樣?” 沈晏的確不能拿他怎么樣,罵不走他打不過他,便是大喊來人幫忙,最后名節受損的也是自己,真是怎么算都是吃虧。她干脆閉了嘴,將筆擱在筆架上,越過蕭瑀往外走。 蕭瑀連忙攔住她:“你要去哪里?” 沈晏瞪著他:“我要去睡了,不行嗎?” “不行,我還有話要跟你說?!?/br> “蕭瑀,你這是在耍無賴了嗎?”沈晏和蕭瑀對視半晌,最后還是敗下陣來,小聲哼了一句,“隨你?!?/br> “元娘,你沒有忘記你我的約定,還熬夜替我做描紅本,你根本就是對我有情,你為何不承認?” 沈晏氣得心肝疼:“誰對你有情!不過是我不想食言而肥罷了!” “哦?!?/br> “我……你……”沈晏看他那一臉“我懂,我都明白”的表情,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想要罵他然而腦中翻滾了許多句,最后怒道,“有話快說,有……咳咳……”差點出口的臟話被沈晏自己的口水嗆住。 蕭瑀小勝,心里卻半點都沒有輕松下來。他本來想得好好的,要如何跟沈晏解釋,此刻腦海中卻一片空白,他真的覺得做這種事情比打仗難多了。 沈晏見蕭瑀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說話,反倒沒有先前的羞惱,問道:“你不是要同我說什么,怎么不說了?” 蕭瑀動了動嘴,卻只覺得喉嚨里一片干澀,他對沈晏說:“元娘,我要去漠北了?!?/br> 沈晏許久都沒有說話。 蕭瑀擔心地問道:“元娘,元娘?” 沈晏卻突然站起來:“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你要去便去,與我有什么關系!” 她的語氣雖然裝作無所謂,但顫抖的手卻出賣了她的情緒。 “元娘,元娘你聽我解釋……” “解釋,解釋什么?”沈晏的聲音變得尖刻,“那是死路,是走不通的,蕭瑀你已經錯過一回了,還要再重蹈覆轍嗎?” “元娘!你不要這么激動?!?/br> 沈晏楞了一下,卻突然自嘲地輕笑一聲:“對啊,我激動什么呢?我何苦為了你的遭遇去cao心?” “元娘……” 沈晏側身避開蕭瑀的手,冷冷道:“錦王殿下,小女子如今是有婚約在身的人,還望您能尊重我一些,不要動手動腳?!?/br> 蕭瑀又氣又惱:“元娘,你非得這樣對我嗎?” 沈晏沒有說話。 蕭瑀緩下聲音來:“元娘,我并非貪戀權勢,只是我若想要自保,想要保護你,就必須要有自己的力量,如果只是逃避,便是將命運交到別人手中,一舉一動都交給別人cao控,換做是你,你可愿意?” 沈晏卻嗤之以鼻:“你是堂堂親王,誰還能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親王又如何,大周歷代親王不乏有驚才絕艷之輩,可一旦確立太子,他們卻都只能成為走馬斗雞的紈绔子弟,庸庸碌碌一生?!笔挰r苦笑道,“誰過問過他們,這是他們愿意做的事情嗎?” 沈晏沉默下來。 蕭瑀又道:“我不算是有大志向的人,可是一個男人,總會有想要建功立業的渴望,我也有,尤其經過了上輩子,這種渴望只會變得更加強烈?!?/br> “追名逐利,這就是你的渴望?” 蕭瑀頓了頓,才說道:“當年我在漠北時,營中有一個小兵,叫做陳猛,他與我同歲,被派來照顧我的日常起居。陳猛這個人不大聰明,做事有點死心眼,甚至可以說有點傻。他被派來照顧我,就認定要照顧好我,不僅是我的生活,還要照顧我的命?!?/br> “有一次我在草原上中了埋伏,又被暗箭所傷,后來雖然逃出來,戰馬卻因為力竭而死。陳猛背著我走了一天一夜,他怕我昏迷,便同我說他來當兵的原因,——他是家中幼子,上頭有三個哥哥,家中為三個哥哥娶親的事情已經花光了積蓄,輪到他時,家中已是家徒四壁,他除了一身力氣沒別的本事,最后便來參軍了?!?/br> 蕭瑀想起那一個有星無月的夜晚,陳猛側著頭看著他,滿懷憧憬道:“錦王殿下,如果我能立下戰功,就能得到賞賜回鄉,這樣我也能娶上媳婦,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了?!?/br> “我當時嘲笑他目光短淺,他救了我回去,這么大一件功勞,想要什么賞賜都有了,各色美女任他挑,他居然只想娶個村婦就滿足了?!笔挰r說著,他的聲音漸漸變得低落,沈晏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陳猛的這個愿望何其卑微,他這樣一個人,沒讀過什么書,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沒想著在軍中有什么成就,他的夢想就是活著回去,娶一個鄉野村婦,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可是,他死了?!笔挰r的聲音冷下來,帶著一股無法發泄的怒氣。 “他死在扶風郡,死在同僚的刀下,死在朝堂的傾軋中?!?/br> “這樣的朝廷難道沒有錯嗎?我的哥哥難道沒有錯嗎?天下人若是知道了,會覺得這沒有錯嗎?” 沈晏被蕭瑀的質問給愣在了當場,蕭瑀的怨憤像是烙鐵一般燙在了她的心上,,讓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正在此時,門上傳來兩聲清晰的敲門聲。 “元娘你睡了嗎?為父怎么聽見你房中有說話聲?” ☆、第四十章 沈靈均在門外等了半天,才見沈晏開門,他不由得疑惑道:“元娘,你在房里做什么,怎么這會才來開門?” 沈晏神情有些閃躲:“爹爹有什么事嗎?” 沈靈均無奈道:“你莫非打算讓為父站在門口和你說話?” 沈晏這才和受了驚一般退到一邊,強笑道:“爹爹說的是,您請進?!?/br> 沈靈均一進來就狐疑地四處看了看,然而房間干凈整潔,并不像有外人的樣子,基于一向對沈晏的信任,他放下了心底那一絲懷疑,坐了下來。 殊不知沈晏一顆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見沈靈均并沒有多問,才松了口氣。 沈靈均便道:“你近來臉色不大好,可要找郎中來看看?” 沈晏心不在焉,道:“女兒是最近沒有休息好,所以憔悴了些,爹爹不必煩憂?!?/br> 沈靈均嘆息一聲:“也難怪你,就是我近來也常常夜不能寐,心中實在是后悔當初應了太子殿下,收了錦王這個弟子!” 聽到沈靈均提起蕭瑀的名字,沈晏一個激靈,有些心虛道:“爹爹為何這樣說?” 沈靈均氣道:“為父剛剛收到了你姑父的來信,方才知道錦王竟然在你和清闌的親事上作梗!” 沈晏愣道:“他做什么了?” 沈靈均就將蕭瑀做下的那些事給數落了一遍,這些事情,慕行遠自然不會和他說,但沈靈均托了知交去打探,也算是知道了來龍去脈,但與此同時,也不可避免地獲得了一些夸大的部分,讓他一時之間怒發沖冠。 沈晏聽完,面色怪異地問道:“這些都是蕭……咳咳,錦王做的?” 沈靈均仍在怒火中:“那是自然,我特意托了劉兄去問的?!?/br> “劉伯伯?” “對啊,先前劉兄在我面前夸獎錦王時,我還當他是個上進努力的,如今真是……瞎了眼?!?/br> 沈晏小心翼翼道:“流言蜚語,恐怕不足以盡信吧?!?/br> 沈靈均哼了一聲:“是真是假,下次問問你姑姑便是?!?/br> 沈晏不自覺地偏了偏頭,看向書架的角落。 沈靈均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仍在說著蕭瑀的種種惡劣之處。 沈晏聽得書架那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連忙轉移話題道:“爹爹,您究竟有什么事來找女兒???” 沈靈均這才恍然大悟:“哎呀,被錦王一氣,我倒把正事給忘了?!彼?,“你姑父說,這件事情陛下已經知道了,也處罰了錦王,這件事情解決了,年后他們會來下聘,我家姑娘定了親,爹爹這心就定了……” “爹爹!” 看著女兒紅紅的臉,沈靈均笑著搖搖頭:“我家閨女這是害羞了?” “您……您怎么和我說這些事呢,您決定就好了?!鄙蜿棠睦锸切邼?,分明是尷尬加上怕蕭瑀被發現的擔心。 沈靈均語重心長道:“我也知道,和姑娘家說這個不大好,但你娘親不在了,為父一個男人生怕漏了什么,再說你姑姑姑父都是親戚,你日后嫁過去了……” “爹爹!” “好了好了,爹爹不說了?!鄙蜢`均擺擺手,站起來,“你早些睡吧,爹爹回去了?!?/br> 沈晏也跟著站起來:“我送送爹爹?!?/br> “都在一個院子里,有什么好送的?!鄙蜢`均笑著走到門口,忽然又站住了,朝著角落的書架看過去。 沈晏的心又提了起來:“爹爹,怎么了?” 沈靈均指著書架上的書,道:“你這些書怎么堆得這么亂了,棗兒難道不曾給你整理嗎?” 沈晏只能隨便扯了個理由:“這……我先前在找書,所以可能翻亂了……” 沈靈均便道:“這倒是我疏忽了,你好歹也是堂堂世家之女,身邊一個丫鬟哪里夠,還有陪嫁的婆子管事……” 沈晏一邊拿身體擋著書架,一邊無奈地勸道:“女兒這么多年已經習慣一個人照顧自己了,不用多找什么丫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