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樓里安靜成一片，卻聽得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調試琴弦的聲音。

    卿藍凝神好奇道：“后來呢？”

    “后來他死了，還沒等到女人來就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我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碧A燭雪煞有介事的道：“你還要不要聽別的，我知道還有好幾個人出了不歸樓，然后他們都死了，什么樣的死法都有，你若是不信……”

    “藺樓主?！碧A燭雪話音未落，卿之總算是開了口。

    藺燭雪往卿之所站之處轉過頭去，嘖嘖道：“我以為你是個明白人?！?/br>
    “我明不明白，還得看樓主你明不明白?！碧A燭雪看不到，卿之的聲音雖是恭恭敬敬的，但臉色卻是不甚好看，他道：“我本以為我此生都得在不歸樓里過完了，所以我立下了永不出樓的誓言。不過如今事情有變，我若是不出樓，將來進樓的恐怕要多上不少人，樓主你便當我是個出爾反爾之人好了，只是這個樓，今日我必須出?！?/br>
    藺燭雪仿佛還在笑，但笑意卻冰冷了下去。

    “你認為你開了口，我就會放人？”

    藺燭雪話語中多了一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卿藍沒敢說話，桑夜沒理由說話，但卿之卻毫不相讓的說了：“此番出去，生死皆是我命，還請樓主告知如何才肯放人?！?/br>
    藺燭雪低笑一聲，再次坐回椅中，左腿往右腿上一疊，撐著額道：“心情好了就放人，你且說說你愿意給什么條件求我放你走？”

    “藺樓主，不如你讓我留在樓里好了，我替大哥留在這兒，不歸樓剛好沒少一個人也沒多一個人?！鼻渌{適時插了一句話，叫堂中眾人除了藺燭雪外皆朝他看去。

    卿之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方才的平靜也都化作了煩躁。

    桑夜不動聲色看著卿藍，心中只覺啼笑皆非。

    哪料得藺燭雪卻對卿藍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有了興趣，他撫掌笑道：“你留下？你可知我不歸樓究竟是什么地方，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知道，但倘若我留下你就答應放了大哥，那么我留下又何妨?！彼肿执舐曊f著，說道最后卻是小聲又嘟囔了一句：“反正不留下來也沒什么別的地方可去了?！彼@話說得雖輕，但站在他身旁的桑夜卻聽得分明。

    藺燭雪饒有興致的往旁邊百里念道了一句：“我聽你說你最近不大舒服，干活有些不利索了是不是？”

    “不錯?！币恢膘o靜站在藺燭雪身旁的百里念算是開了口。

    “那我將這個叫卿藍的人收下，替你干活如何？”

    百里念面露喜色卻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悶著頭憋得滿臉通紅，藺燭雪沒聽到他開口，便道：“你不答應我就轟他走了？”

    百里念擺手道：“別別別，樓里的人可都是大爺，你好不容易找個人給我干活，我高興還來不及?！彼f完這句就到了桑夜與卿藍的面前，抓過卿藍就往身后護：“這小伙子身板兒不錯，一看就是塊好料?！?/br>
    藺燭雪笑笑，兩指磕了磕座椅的扶手：“這人我收下，你可以走了?！?/br>
    他并未說起姓名，但這留下的人是誰，該走的人是誰，眾人心中卻是清清楚楚。卿藍被百里念擋在身后，沒法去到卿之身旁，只得探個頭出來高興地道：“大哥，藺樓主說你可以走了！你快收拾收拾出去吧，現在天下對你的通緝都撤了，圣上和將軍都在靳城等著你呢，所有人都在盼你回去！”

    卿之默然看了卿藍一眼，回身便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卿藍接著又道：“你沒在這段時間娘一直在忙著家中的事情，有好幾次都累得昏了過去，大哥你回去定要好好待她，替我叫她老人家多注意身子?！?/br>
    卿之總算沒沉住，回身冷冷道了一句：“閉嘴?！?/br>
    卿藍當即住了口，臉上卻仍有興高采烈之色，他對著身旁桑夜眨了眨眼睛，眉梢都似飛入了鬢中。

    桑夜回應了他一個意味莫名的笑，幾人在原處等著，沒多久便見得卿之拎了一個不大的包袱從屋中走出，回到了藺燭雪的面前：“藺樓主，請開門吧?！?/br>
    不歸樓的大門一年之中也不過只開那么一兩次，皆是放人進來，卻極少送人出去。藺燭雪“嗯”了一聲，由百里念扶著往大門處走去。一行人鬼使神差的也都跟了上去，藺燭雪一直停在了大門旁的石柱邊，那石柱上刻著無數大小文字，或輕或重或深或淺，看來刻字的人應不止一個，而年代也各有不同。藺燭雪手在石柱上摸了摸，又不知輕輕觸碰了哪里，卻聽得不歸樓外面傳出了一聲雷鳴般巨響，似是有巨大石塊重重落地的聲音。

    藺燭雪收回手背在身后：“走吧?！?/br>
    卿之應了一聲，徑自走到大門前。不歸樓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樓，只這樣一座樓自是困不住眾人，叫眾人無法離開的，乃是不歸樓外面那一圈高墻。那墻將不歸樓和樓中所有人都圍在其中，若無機關開啟，便是功夫再高，也難以進入其中。而剛剛藺燭雪那般動作，就是打開了不歸樓外面的機關。

    大門外透進了熹微光亮，卿之雙目微瞇，抬手推門。

    門外日頭正大，只是眾人在樓中待得久了，卻覺得這般的陽光有些陌生起來。卿之抬起手，朝守在門口的藺燭雪、百里念、桑夜以及瘋老頭皆施了一個禮，卻獨獨沒有看卿藍一眼，他道：“多謝樓主，我這就離開?！闭f完這句，他又特地回身到了桑夜面前，小聲道：“此番回去，靳城內發生的事情我皆會用書信告知于你。你若是還想報仇，出了樓以后來靳城找我?！?/br>
    桑夜輕輕點了頭，并未說話。

    卿藍在旁問道：“大哥，你是不是還有什么話要說？”

    卿之回身往外走，頭也未回：“你自己在樓中好好反省就行，最好永遠也別出來?！彼f這話的時候雙足便已經踏在了樓外陽光中，金芒鍍了他一身，他一面說一面合上樓門，當最后一個字落下之時，大門已被牢牢合上。

    眾人只見得些微陽光還往門上打著，一道影子投在大門上，但不過多久就遠離不見。

    桑夜收回視線，見藺燭雪又摸索著在柱子上動了幾番手腳，沒過多久，就聽轟然一聲，外面再度響起了一道聲音，應是不歸樓外面的石墻再一次被合上了。藺燭雪關上機關后，便安排道：“從明日起那個叫卿藍的家伙就與百里念一起負責樓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吧，不會的地方就問問百里念，別想偷懶，想死的話你可以逃出去試試?！闭f罷這句，他便讓百里念扶著自己回了后院。

    卿藍小聲應了一句，溫溫順順的，神色間也看不出悲喜。

    桑夜想了片刻要出言安慰他，卻又都覺得多余，便干脆閉口不言往另一側看去。這一看，便見著了像石像般佇在不遠處怔怔望著大門的瘋老頭。

    “邱先生，門已經關上了?！鄙Ｒ钩雎暤?。

    瘋老頭一動不動，甚至連眼也不曾眨動一下。

    桑夜又道：“邱先生？”

    這一次瘋老頭像是聽見了桑夜的話，他有些僵硬的回了頭，渾濁的兩眼直直看向桑夜。桑夜不知為何竟微退了半步，再要對他說話，卿藍卻碰了桑夜的胳膊，哀哀叫到：“剛剛藺樓主讓我自己把藥房旁邊的房間收拾出來，今后我就住那兒了，你同我一起去收拾房間可好？”

    卿藍的胳膊上還有又開始往外滲血的傷口，桑夜沒理由搖頭，便答應了下來，同他一起往樓上而去。最后一眼，桑夜回過頭往門口看去，只見瘋老頭已經再次望向了不歸樓那扇大門，目色幽幽，他身在柱旁暗影中，凄凄切切，也不知要在那里繼續站多久。

    第8章 才盡（一）

    十裁恨字入詩眼，年冉歲消忘人間，

    一筆贅墨事三千，覺來日盡已成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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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歸樓仍舊是安靜的不歸樓，每個人在自己的房中坐著自己的事，偶爾能聽見一樓最里面一間房中傳來晦澀琴音，卻盡是凄然。無喜無悲，無風無浪，應當便是形容這里生活最恰當的詞語，然而而這樣的日子，卻因為某人的出現而有了些許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