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這下算是明白了。

    她說，“你們這個產品……當然，電商以后是會很火。但是，你們公司這樣，物流，倉儲，電商和你們本身的行業其實是兩個行業……”

    她不說了，現在她知道為什么他們要倒閉了。

    還想開實體店，開實體店更麻煩，選址，品牌選擇，甚至裝修促銷……

    真是想的太好太美妙。這樣的折騰，倒閉是必然的，不倒閉才是奇跡呢。

    潘廠長感慨說，“實體業以后會萎縮，我們也是未雨籌謀，電商是新興行當?！?/br>
    顧西說，“那你們為什么沒有轉型成功?！彼秊樽约骸拔瘛钡拇朕o稍稍雀躍。

    潘廠長意味深長看向她，“如果我們能有更充足的資金支持，再堅持堅持，一定可以成功?！?/br>
    錢小樂“蹭——”一下看向潘廠長。

    顧西笑起來，原來潘廠長請她來，是想她接手這爛攤子。

    顧西笑著搖頭，“我也不和您客氣，這行業我不想干?！边@兩年里，真是每天都是不費力就能收錢的買賣，她不想再和以前那么辛苦了。

    錢小樂說，“電商是不錯，趙宣他們還想搞，不過人家準備弄的，都是資金后臺厲害的。他家有上市公司都不敢輕易嘗試?！?/br>
    潘廠長說，“綜合電商，以后會成為大趨勢，大家都會習慣網購。我們公司的產品有自己穩定的市場份額，成功只是時機問題?！?/br>
    他看著顧西，“廠里那么多員工，廠長沒了，他們就都下崗了?！?/br>
    顧西說，“電商和你們這個行業不同。如果做電商，你們就是想一件事，——如何用產品本身取得盈利。但是你們做飲品，可以更簡單一些，融入更多的個人追求。就像我一個朋友，她只想做出人人都放心喝的飲料，和人人都放心喝的水。不去想毛利，不去想給別人留多少利潤空間?！?/br>
    潘廠長說，“你說的這些我懂?！?/br>
    顧西搖頭，“你不懂！”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潘廠長愣住，連錢小樂也是。太不給面子了。

    顧西說，“其實很多人，并不在意多花一點點錢，只要能買到合心意的東西，可以一直用，只要東西好，她們甘愿自己多花點。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有些人錢花到了，卻買不到合乎那價格的東西。你們要轉型，也是覺得做飲料不如做電商的利潤空間大而已?！?/br>
    錢小樂佩服地看著她，真是又敢說，又說的很有道理。

    和他開食府的理念簡直一模一樣。

    潘廠長苦笑，隨即長長嘆了口氣，“上次和你聊過生產有機飲品的事情，就覺得你很有自己的想法。果然沒錯。這個品牌……”

    他看著顧西，“走，我帶你去個地方?！?/br>
    ******

    會客室，墻上是黑白的照片。

    潘廠長說，“你看，50年的時候，我們建廠。你看看這照片上的小孩子，這是我們廠的職工，他小時候喝我們的東西，現在都長大了。在我們廠上班。不是我一定要搞電商，而是我們救不活這個品牌。沒有辦法，我們講情懷，更要講生存?！?/br>
    顧西有些動容。

    潘廠長走了一步說，“你再看這一副，這是80年的一張大合照，你看這平凡無奇的一瓶汽水，曾經養活了我們廠幾代人。這些人，后排的那些都是當初新進場的職工?，F在都50多歲。廠子要關門，我覺得最對不起的是他們?！?/br>
    他看向顧西，懇切的語氣說，“我是個沒本事的廠長，都說走快一步是先行者，走快十步，注定還只能是失敗者?！?/br>
    顧西不忍心，連忙安慰說，“您也不是失敗者，只是就算方向對，不熟悉的行業也有風險?！?/br>
    “廠長——”會客室門口多了位50多歲的男人，他說，“庫房里出點事，杜廠長請您去看看?！边@人說話的語氣很自由，沒有對廠長說話刻意的恭敬，但卻令人聽著很家常舒服。

    潘廠長對顧西說，“杜廠長是我們的副廠長，他處理不了，我去看看?！闭f完又指了指門口的人，“他就是照片上那個小子，你看看，現在都這年紀了?！?/br>
    顧西對人家點了點頭。

    就見那倆人往外走。她遠遠聽著，

    潘廠長說，“又怎么了？讓你們清算東西，不會連數都數不清？多了還是少了？”

    “少了就不找您了，是多了。我們怕是之前發錯了貨，你去看看?！?/br>
    “保真！”錢小樂站到她面前，擋住她的視線，“你可別心軟。這是一個局你知道吧？”

    顧西后退一步，看著他。

    錢小樂拇指點了點后頭，“這姓潘的，知道你有本事有門路，這廠子賣不出一個億，他知道你正好有這個錢。這是在算計你?！?/br>
    顧西微微側頭，露出笑意，慢聲問道，“你怎么知道？”

    “我叔認識副廠長你怎么忘了？”

    顧西點了點頭。

    錢小樂說，“不然我怎么要跟著你過來。他們當然不想廠子關門，員工可憐是真的，不過你沒必要攤這個麻煩。做這個又累又不掙錢。你現在多舒服，隨便幾句話，大家爭著對你好?！?/br>
    顧西覺得這話還真是實在，她說，“可你也不能說他就是算計我。我的錢還給你叔了，我現在又沒有錢?！?/br>
    “要錢做什么，你有關系呀?！卞X小樂說，“你想想，我們能幫你清賬，證明我們在乎你。你隨便幾句話，湊出來一億不就是張張口的事，他當然找你。除了找你，他找外商都沒這么省事?！?/br>
    顧西噗嗤給笑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能量這么大。

    她轉身，看向墻面上的黑白照片，“至少對這個廠里的職工而言，這產品，凝結著他們的情節。是他們廠文化的一部分?；蛘哂懈顚哟蔚?，我還理解不了的情義在里面?！?/br>
    錢小樂聽她語氣像是要動搖，壓低聲音說，“你別心軟，甚至剛剛來那個人，一定都是安排的。故意在你這里用感情牌?！?/br>
    顧西微微側頭，看他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悵然地說，“……我知道?！?/br>
    “我知道你說的對?？墒怯謺r候就是不忍心。對我是一個選擇，對他們，卻是一個生計?！鳖櫸鬓D身往外走，潘廠長和她來往多，這次還真是蛇打七寸。

    這一刻，她對自己有了新的認知。

    *******

    一周后

    顧西剛剛洗了澡，電話響起，她接了，坐在酒店的書桌前，鏡子里照出自己。

    程琦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在做什么？”

    顧西向后看了一眼，床上堆滿了衣服，旅行箱放在旁邊，她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許生氣?！?/br>
    “生氣？”程琦的語氣充滿驚奇，“你還能做出令我生氣的事情?！?/br>
    顧西說，“下個月，嗯，也就是六月，我不去倫敦和你碰面了?！?，七月也不去?！?/br>
    “嗯？”程琦的聲音提了上去，“……為什么？我要不高興了?！?/br>
    顧西笑，低下頭，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一瞬間就容光煥發起來，她說，“程琦，我買了一間公司。是一間二戰后成立的公司，歷史悠久。我們的經典品牌長盛不衰，不止養活了三代人，更是很多人記憶中不可或缺的東西。又有文化，更有內涵。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有這種榮幸，可以接手這種公司。帶給我巨大的使命感?！?/br>
    程琦帶笑的聲音傳來，“……這是你精心挑選的文化包裝？用我聽的懂的語言，再說一遍?！?/br>
    顧西翻了個白眼說，“……好吧，是一家1950年成立的汽水廠。就是咱們買地的廠子，他們經營不下去，我心軟，他們就硬塞給我了?！?/br>
    對面空了一會，而后程琦爆笑起來，他捂著聽筒，顧西也能聽到。

    她晃了晃電話線，說，“不許笑?！洗挝液湍阏f，應該多花點時間引導自己，現在我覺得，也許我就是喜歡幫人。

    以前幫戴邵東，湯念聰，是因為從心底我并不抵觸。而且我覺得有種順理成章，不覺得勉強的事情，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你說對嗎？”

    “可你哪里有錢？”

    顧西心甜，他總是替她想的最實際。

    “不用錢?！鳖櫸髡f，“這次潘廠長給了誠意，他們總公司給我兩年時間，款子我們半年之后再分批給。我只用負責把他們現在外頭的債務清理了就行?！?/br>
    “外債多少？——要我寄錢給你嗎？”

    “不用。我把一些不必要的東西會處理掉，他們攤子鋪的太大，還想搞電商?！鳖櫸髁嫜览X，很快把大概情況說了。

    “我快刀斬亂麻，外債錢不夠，鐘童生會墊付一部分?！?/br>
    程琦注意到她用的措辭，“墊付？那就是不用還的？”

    顧西訕笑，“大家是朋友?！?/br>
    程琦感嘆道，“程太太，現在大家捧著錢投遞無門追捧你，竟然令我想到一個人?！?/br>
    顧西一愣，轉身笑倒在床上。

    程琦變成琦爺的時候，可不是很多人捧著錢想認識他，但投遞無門。

    她笑的肚子疼，忍下來，又說，“我明天就出差，去各個市場看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他們的東西不差，我既然接手，就給他辦好?！?/br>
    程琦說，“結婚前能做好就行?！?/br>
    顧西想到上次婚前她也這么忙，連忙說，“這次不同……”她坐起來，順手拉過一條裙子，疊著說，“我想結婚前做件好事，也算給咱們倆積攢點福氣，你說是不是好？”

    “……當然好！”程琦說，“你喜歡幫助人，我以前就知道?！?/br>
    顧西露出甜甜的笑。

    程琦說，“——就是別太累?！?/br>
    顧西把裙子疊好放在一側，“不會的，我跑一下市場，也正好看看現在這個時代，以后面的眼光看有什么不同。我覺得很有趣，還有點興奮?！?/br>
    “誰和你去？”

    “我們副總。小東同志?！?/br>
    程琦說，“那就好?！?/br>
    “對了?！鳖櫸鞣畔乱路蒙想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咱們后期的工程怎么辦？這邊蓋房我有設計師跟進，絕對沒問題?？墒窃蹅兒笃?，你以前裝的那些獨立聲控，門禁系統，還有紅外傳感，面部識別軟件，甚至除塵的那些。怎么辦？”

    程琦說，“那個讓外國人來做怎么樣？這樣回頭他們走了，咱們的房子細節就沒人知道?！?/br>
    “這樣好！”顧西說，“那你聯系了嗎？知道找誰？”

    “這個交給我，明天打電話告訴你?！?/br>
    顧西放下心來，又說，“記得一定要在9月之前能完工的。不然可耽誤咱們結婚?！?/br>
    “好?！背嚏χ?。

    顧西說，“那我開著免提和你說話，我明天走，今晚錢小樂他們說要給我踐行?！?/br>
    “踐行？”

    顧西把電話掛回去，按了免提，脫了睡衣，套上件裙子說，“其實是……接風一起，上次我回來，他們一直約我吃飯沒約上?！?/br>
    “……你可，真忙呀?！背嚏曇魺o限惆悵。

    顧西艱難拉上拉鏈，一本正經說：“那當然，我有一家1950年就成立的企業，上千號員工等我照顧，我當然忙了?！?/br>
    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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