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好不容易才將她拉進懷中,轉眼之間他又落空,和從前一樣。 “上輩子?是啊,對你來說是上輩子,可對我而言,這輩子還沒結束?!鼻嗬夂蠑n手掌,將小雕像攥在手心,半嘲半怒的目光抬起,看到了唐徊身邊的蘭潛。 蘭潛早已不顧身份禮儀,驚愕地看著唐徊與青棱。她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但能讀懂其中最關鍵的信息,那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模仿的影子,她以為不會出現的人,一直都在身邊。 沒有誰比她更愚蠢了。 他們的過去,繁雜紛亂,沒有她,而很快的,她連影子也不是了。 她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蘭潛端著托盤的手情不自禁顫抖著,眼中沒了焦距,只剩悲哀。 青棱看著她,眼里嘲意更盛,不是因為蘭潛,是因為自己。 從前裴不回說蘭潛與她很像,她還只當是笑話,如今想來還真的如此,可怎會有人甘愿當她的影子…… 她望回唐徊。 少年英挺的面容上,詭異的墨色咒紋已漸漸消失,他眉心間的朱色棱印浮出,扎入她眼中。這道雙重棱印,都因她而生。 果然是唐徊。 “青棱,當我是殊遲不行么?事實上,我也真的是殊遲?!碧苹惨娮约旱目拷褜⑺仆说搅碎T口,情急之下不再顧忌,身影一動,施法朝她掠去。 他總錯覺,她會離開。 果然,青棱早已料到他會出手,身形跟著疾閃,在他掠到身邊時,人早已飛到屋外,化成一道青光,倏地向上閃起,飛出古魔族的避水罩,沒入海水中。 “青棱!”唐徊的叫喚似和血而出。 “唐徊,當初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站到我身邊,我就給你自由!如今你已自由,不再是我的劍靈,我們之間沒有瓜葛了?!北频穆曇魪乃袀魅?,回蕩在整個垂蟹場上空。 熟悉的青色身影已消失,只剩下幾聲回音,讓整個垂蟹場的人都迷惑地抬了頭。 唐徊將拳攥得死緊,咬牙抿唇,舌尖嘗到腥甜,那是屬于他血液的滋味。 竟然說走就走了?這兩千多年的陪伴,她竟真的離開? 沒有瓜葛?給他自由? 混沌的憤怒和痛充盈了整個胸腔,他身上驟然間爆發出巨大威壓,被壓抑隱藏在體內的所有力量毫無保留地釋放。 龐大而恐怖的氣息瞬間四下彌漫,席卷整個古魔。陰冷的氣息降臨,是永晝亡魂之力,也是歷經近萬年磨煉的幽冥烈焰,還有讓古魔人深深熟悉又敬畏的屬于古魔霸主殊破雷的力量,融和此時地獄倒扣似的可怕氣場。 蘭潛已“卟嗵”一聲跪到地上,想叫卻叫不出聲。 殿上早已沒有他的身影。 …… 蛟海之上本是萬里無云的晴空,不知怎地忽變了顏色,湛藍天空轉作猩紅血色,似有魔物要撕天而出。 游魚像感應到不同尋常的危險,受驚似的突然游離這片海域。 海面上是詭異的陰沉,四周卻偏偏一絲風都沒有,海水靜得像面鏡子。 “砰——” 水花濺起,一前一后兩下水聲炸響,打破這里沉悶的寧靜。 青棱從海里躍起,飛到半空,怒而回身。 她身后數十太處,唐徊跟著躍出海面。 細白的水花如雨水般落下。 青棱魂識放出,籠罩四周,這海面上已充滿了唐徊氣息。 “讓開!”她冷冷開口,眼眸瞇起,殺氣傾泄。 “不讓!”唐徊與她相對而立,如同多年前烈凰之上最后那場對決。 一抹冷入魂識的陰冷自她身后涌來。 青棱不用回頭,也已發現自己的身后站滿了鬼影。 五千永晝鬼將齊齊聚在她后面,和唐徊一聲將她困在了中間。 一道青色蛇電劃破猩紅天際,悶雷聲音響起。 “永晝鬼將?呵……修為長進了,可與我一戰?!彼执叫Φ?,垂在身側的手中已握起一團青瑩瑩的光團。 “青棱,不許走。我絕不容許你再離開?!碧苹膊煊X到她身上涌動的靈氣與力量,雖不像他這樣完全釋放,但被她緊緊鎖在手中卻也讓人恐懼。 她的境界還是高他一些,只是他有五千鬼將為兵,若是真的打起來,輸贏難定。他不想對她出手,但今天不管用什么辦法,他都要留下她。 否則……若是她離開,日后他要想再找到她,難如登天。 如此想著,他又續道:“你想走,除非你殺了我!” 青棱原還冷笑的臉在聽到這話時陡然沉下,像突然結霜的夜。 “你以為我不敢再殺你一次?”她手里青光驟然間大漲。 光芒消退后,一條數十丈長的青藤棘鞭盤旋在她腳下,如同一條青色棘龍,閃著幽幽綠光。 “那就再殺我一次!” 他毫不退讓。 話音才落,棘鞭就朝他甩來,他并不避讓,棘鞭重重砸在他旁邊的海面上,炸起百丈高的水花,化作雨淅瀝而下。 “滾開!”她又吼一聲,眼底漸漸浮出猩紅。 “不讓!”他仍舊不動。 棘鞭再動,如龍影纏向唐徊,唐徊并不回手,只是避讓。 青棱身后的五千鬼將也沒動靜,它們只是堵著青棱的去路,并不攻擊。 數十丈長的棘鞭不斷拍砸在海面上,揚起的水花讓整個海域下起急雨。 “讓開!給我讓開!”青棱吼著,她發泄似的一下又一下甩鞭抽著,也不管是不是對準唐徊,仿佛要將這些年的委屈酸楚都盡數傾泄在他身上。 海面不斷傳出炸雷般聲響,唐徊只是退避著,有幾次棘鞭擦過他的身體,白衣添上數道血痕。棘鞭染了他的血,像飲血的龍,更加亢奮。 飛濺的水花模糊了彼此的眼眸,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眼中的彼此都模糊成團。 “不讓!”唐徊沒有第二句話。 漫天水花中,棘鞭如閃電般竄來,夾雜著無上蒼穹之力,唐徊朝旁邊掠躲,可那鞭上帶著的蒼穹之力避之不過,重重撞上他的胸口,他被擊得向后飛去,如斷線飛箏般撞上了這片海域浮島上的一座小山。 “轟隆”巨響伴著四飛的碎石與塵土,整座山巒被撞斷,唐徊捂著胸口從飛落的碎石間躍起,棘鞭卻沒放過他,直刺向他的面門。 這一次,他沒有躲避。 棘鞭在他眉心朱印間停下。 “讓開!”青棱再度開口。 唐徊倏爾一笑,唇邊溢出細細血痕,他猛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棘鞭。 全身的力量盡數撤去,他以rou掌握緊棘鞭,荊棘入rou,指縫間立刻便沁出殷紅如注的血。 “不讓!青棱,你今天要想離開,就殺了我!”他苦笑著,握著棘鞭朝自己眉心刺去。 鞭上傳來阻力,向后扯著棘鞭,與他拔河似的對抗著。 “用你的命來逼我?你真以為我不敢么?”她咬牙切齒道??粗仟N不堪的男人,她卻怎么也下不去手。 真是讓人恨到牙癢的男人。 “不,我不是逼你,因為就算你今天殺了我,我一樣還會回來找你?!彼届o開口,“十九層地獄,五千鬼將,輪回大道,都阻不了我的路。青棱,你知我脾性,為求得我想要的,我可以付出所有。從前的絕情之路,我沒后悔過,如今我以你為道,誓必也不會松手?!?/br> 四周回落的水花漸止,唐徊的面容在她眼中慢慢清晰。 她沒有開口回答,只是望著他。 “生死輪回都改不了我這條道,不管我死再多少回,都一樣。輪回于我,沒有意義?!币娗嗬庥兴蓜拥嫩E象,他緩道,“我以為以殊遲的身份,會讓你我之間的感情不受舊事束縛,我沒想隱瞞你,只是想讓你愛得更輕松一些。昔日你曾說過,若要你回頭,除非蛟海水干,五川傾塌。我在努力兌現這個承諾,蛟海水干,五川傾塌,我會告訴你,我是你的唐徊?!?/br> 他說著,又是苦苦一笑。 苦笑過后,他眼神沉下,忽又握緊棘鞭。 “如果再殺我一次可以平息你的憤怒,我心甘情愿承受?!?/br> 青棱感覺到棘鞭那頭的力量一下子增加,她心頭驚起。 棘鞭因他驟然間的施力而刺進他的眉心一寸,一絲殷紅流下。 唐徊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施什么苦rou計,他是當真的。 海面上青光一道,乍亮即失,數十丈長的棘鞭消失不見,連同棘鞭一起消失的還有青棱。 唐徊心中猛然慌亂,看著空蕩蕩的海面,心中痛如火焚。 他都忘了,她是隕星熔漿鑄成的身體,可以隨時化成隕星塵埃,消失于無形。 還是留不下她嗎? “青棱!”他茫然地呢喃著,手揪緊胸口衣襟,像要安撫自己心口的痛意。 四顧無人,唐徊呆呆站在海面。 她修的是蒼穹之道,要走的路在星河瀚海之間,他要去哪里尋她? 眼眸垂落,洶涌的痛苦聚作眼底水光,清亮眸子染遍猩紅。 那水霧將落未落,忽又有脆音幽幽響起。 “唐徊,我真是恨透你了!” 那聲音,竟在他胸口處響起。 他呼吸隨之停滯,巨大驚喜閃電般傳遍全身,還來不及反應,自己身前就有冷藍光芒聚起,轉瞬間幻化出玲瓏身影。 一雙手揪起他的衣襟,眉目還未完全幻化清晰的她,狠狠撞進他懷中,將頭埋在唐徊胸前。 失而復得。 唐徊回過神,緊緊擁住這道藍色人影。 青棱一點點化出眉眼唇鼻。 和他一樣猩紅的眼,抿緊的唇,冰冷的淚水落入他衣襟間,化成心口燙人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