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裴兄,我在青凰川上呆了這么多年,無一刻不想尋回記憶。再痛,我也無懼?!?/br> 青凰川的記憶,永遠代替不了她這五千年的過去。 …… 千年前·青凰川上,青棱醒轉第25年。 金秋十月,青凰川是另一番醉人景象。 川上的冰楓楓葉盡數染紅,一片片楓葉似黃金琉璃,璀璨奪目,覆蓋了半個川頭。 這日,青凰川上頗為熱鬧,青凰七子中的三個人帶著川上數十名修士去秘境西泰嶺歷煉回歸,斬殺了西泰嶺里盤踞已久的一只赤眼毒蝎,凱旋而歸,如今一群人正在川上的璃光峰里飲酒慶祝,將這毒蝎一身皮rou毒血分而存之,或留或贈或賣,將這戰利品分得精光。 和璃光峰離得最近的,是茂才峰。茂才峰上只建有一座七重樓閣,名為虛文閣。 虛文閣里收藏著這天仁仙境里無數的典藉功法冊子,不論是煉丹、法陣、制符等秘法,還是天文地理歷史這些典故,都被分門別類收藏完好。 一到三重,只要是青凰川上修士皆可憑身份進入,三重到五重只有特殊身份的修士方可得進,到了第六重,便只有青凰七子可入了。 至于虛文閣的第七重樓閣,那里向來只有青凰川主穆七言才能進。 二十五年前,多了一個人。 這第七重樓閣,是四面無壁的敞開玉臺,整座樓閣的霽玉頂是懸浮于玉臺之上。 玉臺上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玉白的骨案,是以千年前一條作亂于浮柴河的虬龍龍脊骨制成。遠遠的,璃光峰上飲酒高歌作樂的喧嘩聲傳來,像是一闕遙遠的歌謠。 有個人正站在案前,垂了頭,挺直著背,手執一支朱紅無尾筆,凝神片刻后,那朱紅筆管的最下端凝出如銀絲般的筆毫,她手輕動,筆鋒點起手邊金沙墨,她極快速地身前案上鋪展開的一方符紙之上畫過。 不過片刻,她額上已經沁出汗珠,執筆之手微顫,她以左手按住右手,強自寫下去,卻在最后一筆將落之時,筆毫的銀光隱去。 符紙之上的金沙墨閃著淺光,差了最后一筆,這張仙符便可以完成了。 “唉……”她嘆口氣,清韻醇厚的聲音透出些無奈,手還執著筆懸在半空。 可惜了……終究差這一筆。 正嘆息著,不妨身后有人走來,靠近她。 “怎么?還是畫不完嗎?”一道淺如云絮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她還未轉身,身后的人已經站到了她身后,胸膛貼上她的背,骨節分明的手從寬袖中伸出,握住了她執筆的手。 “師父!”她喚了一聲,剛想回頭,卻聽到他聲音再起。 “別動,凝神?!彼C語,另一手輕輕攬到她腰間。 早已暗去的筆毫再現,他握著她的手一揮,行云流水般的動作,落下了最后一筆,竟與她先前寫的符字連接得毫無漏洞。 他掌中溫度襲來,按在她腰間的手如烙鐵般灼燙,頭更是已垂自她耳邊,幾縷發絲落到她胸前,蹭過她的臉頰,帶來細癢。 她心一顫,莫名的抗拒感浮上心頭,等那最后一筆落下后便立刻從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啪”一聲將朱筆擱到案上,她退離他懷抱數步,直到那道讓她不舒服的氣息遠去后才轉身躬下,執了徒禮。 “青棱見過師尊?!?/br> 可還沒等她腿曲下,她便被他托起了身體。 “以前,我也是這般教你習字畫咒,想不起來了?”穆七言笑笑,對她的避退不以為意。 青棱順勢而起,搖了頭。 生命像是空白的畫卷,所見所聞,除了陌生還是陌生。他說她五百年前被夢魘獸所傷,吞去了識魄,失去了記憶,就連一身修為都岌岌可危。 但她什么都想不起來了,沒有記憶的日子,雖然無悲,卻也找不到任何喜悅,所有一切,都淡到極致。 “回師尊,想不起來了?!彼蠈嶉_口。 穆七言望去,少了一魄的她,沒了五千年記憶,整個人都蒼白起來,眸色沉潛,光芒淺淡,波瀾不驚、無悲無喜。 “想不起來就算了。你只需要記得,我是你師父就可以了?!?/br> “青棱銘記于心,不敢有忘?!彼€是老實地回答他。 “早跟你說過了,在我面前,無須這些俗禮?!蹦缕哐圆幌菜@樣的恭順模樣,眉頭終于微微皺起。 青棱察覺到他氣息微變,轉了話題:“師尊,你出關了?” 穆七言點點頭,遠處的樂聲傳來,他放眼望去,璃光峰上人影晃動。 “我閉關三年,你也在這里呆了三年?今日他們歸來,你怎不去璃光峰上湊個熱鬧?” 青棱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笑笑,道:“不去了,我更想呆在這里?!?/br> 她雖然仍是天道初窺的境界,但修為受滯。 當初覆神水帶來的后果,便是她一身靈氣再難凝起,只是如今她不知罷了,雖有五川之靈日夜澆灌足五百年,但也只是保她性命與境界,這修為恢復之路,漫長遙遠。 只是再艱難,她沉下心來,一點點嘗試,卻也并非完全不能恢復的。 這桿聚靈朱筆便是她正在嘗試的辦法,朱筆需用靈氣凝出筆毫,方能寫出符咒來,她在這里呆了三年,從最初連筆毫都無法凝出,到現在已能畫出符咒,已大有進展了。 “我看看你的傷?!蹦缕哐钥创┧男乃?,他說著便閃身到她面前,伸手抓起她的手腕。 青棱下意識地想要退開,他的另一只手卻更快撫上她的背心,微一用力,就將她按在了自己胸前。 就算是抹去了她的記憶,她仍舊對他退避三舍。 他唇邊的笑綻得更大了,握著她手腕的手卻用了幾分力。 青棱咬緊了牙,他的胸口溫熱,灌入她經脈的靈氣純粹柔和,像要將她擁入骨血,但是莫名的……讓她覺得危險。 她不知道這危險的感覺因何而起,穆七言待她明明是很好的,這樣的好假裝不了,眉梢眼底都透出經年累月所積蓄的寵愛與喜歡。而對她來說,只要穆七言不靠近她,她也對他敬愛有加,甚至還帶了點小兒女的心情,仰望他,期盼他歸來,就好像舊日她曾經日復一日地期待過一般。 可這么多年來,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恨不得能立刻離開,離得越遠越好。 她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么? “別心急,慢慢來吧。韶音山的池素言閉關三百年,心境了悟增進,邀了幾個仙友去韶音山論法,待為師替你討一枝千柱蓮,助你恢復?!彼f著,抬手撫上她的臉頰,她的臉頰冰冷,像暖不了的玉。 青棱的臉一避,道了句:“多謝師尊?!?/br> 穆七言見她眼中并無喜色,略一思忖,再道:“為師帶你去韶音山可好?” 她聞言一愣。這些年因為修為重創的關系,穆七言一直不同意她離開青凰川。 青凰川雖大,但她仍是想出去看看天仁仙境,尤其是她閱遍這虛文閣的藏書后,就更想出去了,似乎游歷四方,一直是她心里愿望。 “師尊,你說的是真的?”她喜上眉梢,蒼白的面容上終于浮起一絲紅暈,“不騙我?” 蒼白的臉龐上終于有了些喜悅之意,不再那么單薄蕭瑟,和他記憶里的青棱有些相似起來。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穆七言放開了她,看著這笑臉,眼里悲憫添上溫柔。 “多謝師尊!”青棱喜得又朝他一拜。 這一拜,卻被他阻止了。 以擁抱。 “青棱,叫我七言吧?!?/br> “……”青棱的喜悅頓時全失。 想逃,好想逃! 不止是想逃,她還想……殺…… 怎么回事? …… 韶音山是座孤山,立于冰原之上。山底四周原是一片綠池,被凍成冰,霜色蔓延。 青棱隨著穆七言從冰原之上掠飛而過,直達韶音山山巔之上。 穆七言與她并肩站在月華鑒所化的巨大蓮輿上。青棱一雙眼眸充滿興味地望著下方的韶音山,像初涉塵世的孩子。 如果四千多年前,他愿意將她帶離烈凰,她也會露出這樣好奇的模樣吧。 穆七言想著,伸手握了握她藏在披風內的手。 “冷嗎?” 韶音山的寒氣,與普通的冰雪不同,這里的寒氣由地底玄陰之氣凝結而出,是這韶音山的天然防御屏障,尋常修士來了還未進山,便要受這寒氣侵襲。 青棱修為未復,根本無法抵御這里寒氣,因此她身上穿了件皓狐皮毛所制的白裙,領口袖口都有一圈細膩白絨,外面罩了他的翻云披風用以御寒,頭發梳作飛仙髻,點了翠翡與雪羽。 青白二色,是最適合她的顏色,簡單干凈,就像這世上的山樹雪天。 她再不是從前漫野奔跑的散修,不綰發不著釵,隨性而為。 雖是簡單打扮,那一身衣物發飾卻也是青凰川上重寶,光華清淺,迷人眼眸。 俏生生的女子,不是美到至極,卻風華已成,舉手抬足間,姿態灑脫、形容俏麗,無人可比。 “不冷?!鼻嗬庾⒁饬φ谙路降纳匾羯缴?,隨意回答著。 穆七言見了,便降下了云頭,池素言迎出殿門來。 此時池素言所邀的修士已來了大半,而能與穆七言論友的,整個天仁之上,找不出十個人,個個皆是天仁大修。 見到青棱,這些人無疑是有些驚訝的,穆七言身邊素來不帶人,便是青凰七子,也不過是他找來代為看管青凰川的人,何曾有過將人帶在身邊的時候。 一番引見,青棱隨著穆七言在韶音殿里轉了一圈,收了許多法寶靈藥。 穆七言與人寒暄幾句后,見跟在身后的青棱百無聊賴,轉頭便朝著她開口:“悶了?你自去玩耍吧。小心一點,別亂跑?!?/br> 青棱得了這話,眼眸里的淺光亮起,向眾修行了禮,飛快轉身。 轉身之際,她聽得有人開口。 “還有一人未至?!?/br> “何人?” “古魔族族長——殊妄?!?/br> 古魔族? 書上所描繪的古魔族,是隱于蛟海深處的秘族,曾與永晝國同為這天仁王者。 陸上王者,水中霸主。 那應該是段如傳說般的歷史吧。 她想著,人已出了韶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