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返虛期,離成仙大道,只有一步之遙。 “秘島之行,墨云空與唐徊有去嗎”青棱忽然抬眼問他。 蘇玉宸一怔,他以為會從青棱臉上看出震驚,可青棱臉上只有一片平靜的沉吟之色,仿佛返虛境界在她眼中并不值得驚嘆。 “這我并不清楚,但秘島之蹤并非秘密,想去分一杯羹的大能者很多,他二人都是合心境界的人,若是去了也不奇怪?!碧K玉宸想了想回答她,忽然間他眼神一閃,聲調一變,又道,“你是在想,蕭樂生此行是受唐徊所囑,目的與固方世家一樣,都是晶母他們也在秘島中拿到了藏寶之秘” 青棱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所思的,卻是烈凰秘境之事。 “對了,固方家的人抓那么多孩子所為何事”青棱緩緩在沙上踱著小步,在沙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足跡。 這個問題讓蘇玉宸沉默了去,半晌方道:“用來煉引靈血陣。固方傾宇因不能親臨,便邀了邪眼道人為其煉陣。固方傾宇所獲得的寶藏消息似乎并不完整,因此需要用血陣來確定晶母的具體位置?!?/br> 看得出來,他并不認同邪眼道人的手段。 邪眼道人是萬華神州上以狠辣見稱的修士,殘忍噬血,修為已是合心初期,而那引靈血陣則是萬華神州的大禁術之一,以血為靈,畫地為牢,勾出地靈,是極為殘忍狠毒的陣法,很符合邪眼的風格。 那些被抓走的孩子,只怕早已不在了。 若是他真的來了,只怕蜃樓國難逃一場腥風血雨,雖說修仙者不能干涉人間之事,但若真有利益趨使,憑一人之力瞬間覆滅一國之事也并非沒有發生過,更何況固方世家現在如此大的動靜。 青棱的眼神卻沉了下來,她斂去了笑容,溫和親切的感覺便煙消云散,只剩下眼中一片冰冷,與方才判若兩人。 那樣的眼神,銳利到令人心頭緊縮。 蘇玉宸心中自然而然便升起了敵意,不再如先前的平和,也不問她所為何事,淡淡開口:“話已經說完了,你有何打算” “跟著我的乖徒弟嘍!”青棱頜首一笑,便將那股冷意盡皆化解。 “你不問我為何依附固方,又如何得知那么多的秘密”蘇玉宸忽然轉了話題。 四百多年未見,她竟仍敢相信他,真不知是太過自信還是心思單純。他自四百年前魔門攻入太初那時便離開了太初門,成為了萬華神州上的散修,漂泊百年,后因機緣巧合,進了固方世家成為內室弟子。初時他本欲替卓煙卉報仇,而百年時間逝去,他已分不清楚自己留在固方家的原因了,是因為仇恨,還是因為固方家許諾的種種修煉好處。 修行艱辛,他已不是當初滿懷堅毅的少年了。 “徒弟,你也沒問我為何在金洲,又為何要進鬼王窟?!鼻嗬庠俣壬焓?,想拍拍他的肩。 四百年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太多,她只需要了解她要知道的事便足矣,至于是真是假,她自能分辨,其他無關緊要的事,她不想知道。 蘇玉宸卻側身一閃,叫她的手落了空,他眼神淡漠地看著她,道:“你真要跟著我” “這里通往蜃樓,你是要去蜃樓”青棱不介意他的疏離,懶懶收回手,望向前路。 “是?!?/br> “如此,我更要跟著乖徒弟你了!”青棱笑嘻嘻地說著。 蘇玉宸一拂衣袖,冷冷道了句:“隨你!” 他身形一動,便躍身而起,不等青棱回答,縱身朝著蜃樓國掠去。 青棱催動風火輪,將面紗一掩,跟上了蘇玉宸。 蜃樓國上下已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 青棱跟著蘇玉宸趕到蜃樓國上空之時,蜃樓國之上已籠罩著了一大片腥氣濃重的紅云。 那片云紅得似血,透出一股妖異的氣息,將烈日擋得滴水不進,原本灼熱難當的國度陷入一片陰影之中,到陰冷刺骨的怪風。 透過紅云看下去,整個蜃樓國的街巷上已經沒有任何人的影蹤了,只剩下滿天飛散的亂沙掃道而過。 “怎么回事”青棱面色一變,望向蘇玉宸。 那厚重的紅云之中除了有著濃重的血腥之氣外,還籠罩著另一股龐大的靈氣,由下至上,沖天而起,如同一道巨墻將蜃樓圍起,只能進而無法出。 顯然施陣之人不止要在這蜃樓國上施放引靈血陣,還要將所有人困在這大陣之內。 蘇玉宸顯然也很驚詫,修長的劍眉擰起,目光緊緊盯著云下一切。 “怎么這么快”他心底此刻與青棱一樣充滿了疑惑,金洲很大,要尋找天地玉晶母并不容易,即使是有邪眼道人的引靈血陣,也需要逐步尋找,按原定計劃,他們在這金洲之上還需再查探一段時間,所以他才會去往蜃樓國,如今怎會突然改了計劃? 要知這引靈血陣一旦啟動,陣下生靈便會受血陣影響,化為血尸傀儡,噬咬一切未受影響生靈,致使生靈涂炭,所以才被萬華神州眾修歸為禁術。 現在蜃樓國只進不出,若是血陣啟動,恐怕這蜃樓國頃刻之間會化為鬼城。 青棱自然知曉其中的嚴重性,不想才只幾日時間,固方家的人就這么迫不及待,這引靈陣異象必不是今日才出現的,可何望穹竟然什么都沒有告訴她。 忽然間她儲物袋內的靈符發出一陣波動,正是之前她交給姬盛的那方佳音符。 青棱急切取出,將靈力附上,魂識之中便傳來了姬盛的聲音。 “仙尊,神眸湖!” 他的聲音很是急切,卻又隱約含了一股興奮之意。 青棱握成拳。 此時蘇玉宸身上的雙頭象玉牌同時亮起,他并不避諱青棱,手指一彈,那玉牌上便響起一道沉冷的聲音。 “蘇左使,邪眼道人已到,正在蜃樓國神眸湖上,啟陣時間提早了。少主命你速至神眸湖,無需再尋蜃樓祭司,為兄先行一步了,神眸湖見?!?/br> 那聲音是屬于固方全身邊的黑衣人的,仔細聽去,那聲音中還帶著的一絲暗諷得意。 聽到這話,青棱隱約已猜出,唐徊和固方老祖必是在秘島上各奪了一部分秘寶藏處的秘密,因此各派出門下弟子前往金洲查探。蕭樂生應該是找到了天地玉晶母所在之處,正是當年她與何望穹于蜃樓國水荒之年在神眸湖底發現的仙人洞府,又被固方世家的人察覺,為免寶物被蕭樂生等人捷足先登,因此固方世家不得已提早了血陣啟動的時間。 “神眸湖在何處”蘇玉宸開口問道。 “蘇玉宸?!鼻嗬夂鋈婚_口叫他名字,聲音比冰雪還冷,“當初我答應卓師姐護你性命無憂,因此即使我知你非真心拜師,也贈你再結金丹之契機。如今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若然你真心拜我為師,我便將烈凰訣全本相授。你不必現在給我答案,神眸湖位于蜃樓國東,我們神眸湖邊再見!” 青棱面無表情地說完話,便縱身躍下云頭,不再理會蘇玉宸是何反應,疾速朝著蜃樓國皇宮之處飛馳而去。 第106章 選擇 蜃樓國皇宮后側有座占星高塔,塔高七層,是整個蜃樓國最高的建筑物,塔頂之上是沒有遮蓋的圓形觀星臺,青棱在云上遠遠地就看到觀星臺上站著的何望穹、莫加米等數人。 何望穹一身白衣,站在觀星臺的正中,臉上早已沒了當初庸懶的歡顏,下巴顯得尖了些,眼神仍舊像以前一樣明亮,卻已沒有靈活生動的神采了。 青棱忽然懷念起跟著她東奔西走、靈智未開時的肥球,只要有吃有睡便活得安逸,不知世間艱辛。 莫加米附在他的身側,一只手抓緊了他的衣袖,另一只手牽著幼弟,她玫瑰般的嘴唇緊緊抿著,不見一絲笑容。 他們的視線都落在高塔矮墻前站著的一男一女身上。 青棱飛身而下,落在了何望穹身后。 “青棱!”何望轉身見是她,臉上先是一喜,而后便消退,只道,“你怎么來了?” “我若不來,你打算瞞我到幾時?”青棱的視線從莫加米抓著他的那只手上一掃則過。 那種仿佛被長輩嚴厲打量的感覺,令莫加米不自覺地便松開了手,只是片刻不到她又再緊緊抓住,嘴唇咬緊,不甘勢弱地看回去。 “這里太危險了,我不希望你回來冒險?!焙瓮放呐哪用椎氖直?,眼神溫柔地笑笑。 “我是來帶你走的。你既然知道我在冒險,就隨我走吧?!鼻嗬饪粗碎g的小動作,心頭已是一片了然,人間數十年,這只好吃懶做的耗子精已然身陷情關,只是這情動得太不是時候了。 眼下這情勢,就像他所說的,已遠非他二人能夠化解得了了。 她救不了整個蜃樓國,卻不能眼看何望穹身陷其中。 何望穹低頭看了莫加米一眼,小姑娘此時像一朵蔫掉的玫瑰,在聽到青棱的話時,卻忽然把頭一仰,用一種極為不舍的眼神看著何望穹。 “杜傷仙人來了!”站在觀星臺邊上的男女終于轉過身來,那女子先開了口。 這二人,男的已年近四旬,身形魁梧挺拔,是大漠最常見的勇猛身材,穿一件寶藍錦袍,袍上繡著蜃樓國圖騰飛鷹,披著一件大斗篷,卷曲的金發間戴了金色鑲紅寶的小冠,一張寬額高顴的臉說不上英俊,卻充滿威嚴,只是此時眉眼緊鎖,寫滿憂慮。 說話的女人高挑豐健,一張在中原人看來不夠白皙的臉龐上卻有著冶艷的五官,與莫加米有幾分相似,她頭上裹著鮮艷的荊棘花長頭紗,額前垂下兩束卷曲的長發,憑添幾許風情,她的手挽在男人的臂彎之中,眼中雖有些擔憂,卻仍舊朝著青棱笑笑,這一笑嘴唇邊便現出幾道細紋來,讓她的美艷透出些許歲月痕跡。 這是蜃樓國的國君肖烈與皇后茉雅,他們看到青棱均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絲喜色來。 “我以為有生之年看不見杜傷了呢?!避匝砰_口,說起蹩腳的昆侖語來,“杜傷仍像這大漠的棘花一樣美麗?!?/br> 青棱看著這個已不再年輕的茉雅,想起自己初見到茉雅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和莫加米一樣伶俐可愛,可惜短短數十年時間,她已過了如玫瑰般綻放的季節,歲月雖給了她雍容華貴的風采,卻終難避免紅顏老去的必經之路。 凡人的壽命,太過短暫。 “茉雅也仍如明月般迷人?!鼻嗬馕⑽⒁恍?,朝著他二人施了一個蜃樓國禮,才又對肖烈說著,“杜傷見過國君?!?/br> “杜傷仙人!”肖烈一步上前,不再顧忌禮儀,神色急切開口,“你來得正是時候,求你救救我蜃樓國萬千子民吧!” 肖烈走得急,腳上踉蹌一步,正要跪到青棱身前,青棱一拂袖,一股無形之力將他穩穩托起,再抬頭時青棱已不在眼前。 “對不起,杜傷無能,救不了蜃樓。我此行是來帶何望穹走的!”青棱面上沉冷,看似無情,心中卻隱隱作痛,那痛來得沉酸,看著末日將臨的蜃樓,四野仿佛帶上凄厲不甘的絕望,那是種連掙扎都無望的悲哀,如同當年被穆瀾奪舍時的不甘恐懼,如同當年被唐徊一劍穿心時的突兀錯愕。 “真的,沒有辦法嗎你是仙人,是仙人啊!”肖烈堅毅的臉龐垮下,身形有些不穩,茉雅上前一把攙住了他。 青棱只能搖頭。 絕望籠上他的心頭,這個挺拔剛強的大漠強者,忽然間脆弱得如同孩子般掩面而泣。 寂靜的塔上,這低沉壓抑的哭泣聲壓得人心頭發沉。 “師父,你……你隨她走吧?!蹦用缀鋈挥挠拈_口,從何望穹身邊依依不舍地走開,站到了她母親身邊。她神色雖哀傷,眼神卻堅定,既然他能活下去,為何還要他留下赴死,她舍不得他死,她想看他好好活下去,雖然他并不像她所想像得那般無所不能,但她愛他,“你不是蜃樓國的人,能活就好好活下去!” “我不走?!焙瓮飞焓忠话牙^了莫加米,青棱是他的摯交,而莫加米卻是他想守護的女人。從前他對人世情感懵懵懂懂,隨青棱在凡間顛沛流離,雖然靈智已生,卻仍不解世間萬事,后來在蜃樓國一呆數十年,歸屬之心漸生,守護著莫加米一點點長成,一點點展現出迷人的美麗。他跟在青棱身邊這么久,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歸屬感,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守護之心。 “跟我走!”青棱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此刻眼神一冷,有種從未出現過的霸道之色,手心之中一道血符已亮起。 她不管他們之間有什么驚天動地感人肺腑的愛情,她只要他活著。 “青棱,你我相交數百年,我視你為此生摯友,并不是因為你我生死與共,而是因為你始終都將我當作一個平等的存在。你從不因我卑微而輕看,也從未有過將我收為靈寵的想法,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焙瓮房粗中闹械难?,他知道只要那道血符祭出,自己便會成為她的靈寵,像萬華神州上很多靈獸一樣成為修士的坐騎或者戰斗利器,當然也許憑他的能力只可能是個廢寵,“我以為,你尊重我的選擇?!?/br> 他說得平靜,青棱的胸口卻微微起伏著,手中的血符亮了又滅,滅了又亮。 “我也帶他們走!”青棱終是收起了那道血符,面色森冷地說道,這已是她最后的妥協,也是她能力所能達到的極限了。 何望穹一愣,青棱這么多年來雖在人間歷煉,卻從不插手過凡間之事。當年若非她受茉雅相助,也不會為了償還人情而出手解除蜃樓水荒之災。 仙凡始終不在一個世界,這規則她不會輕意破除。 這一次她卻為他不惜與幾大強者為敵,他心頭震動,卻不舍她為此陷入危險。 “我不會離開這里的?!焙瓮愤€未回答,一個堅毅的聲音卻先一步響起。 正是蜃樓國國君肖烈。 不知何時哭泣已經停止,他推開茉雅的手,步伐堅定走到了觀星臺的邊緣,伸出手指著遠方。 “你們看,這是蜃樓?!?/br> 他說著,青棱隨著他所指的望下去,下面是一片如孩子玩具般的屋舍街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這蜃樓國怎么辦我的子民又該怎么辦”肖烈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空氣中沙子的氣息,威嚴而堅定地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