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青棱的指甲緊緊摳進手心,掌中一陣刺疼,她才猛地清醒過來。 自己這是做了一個噩夢?! 空洞的心口一陣緊縮,她眉頭緊鎖著,舔舔唇,唇上辣辣地疼著,提醒著她昨晚詭異的一切。 唐徊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不悅,抬腳便向前走去。 沒有時間給她思考,青棱只得放下心頭nongnong的疑惑,迅速折起了地上的氈布塞回包里,拾起地上的木杖。 “仙爺,等等!”她一邊叫著,一邊拔腿跟上。 山里的路,越深越難行,到了后面,幾乎無路可走。四處都是高聳入云霄的大大小小的石峰,姿態千奇百怪,青棱手腳并用,又靠著唐徊的風行符,這才勉勉強強地跟上了他的速度。 兩人走了整整十五天,青棱的厚麻手套早已撕破了一道口子,臉上也是兩三道深淺不一的裂口,嘴唇更是干裂變色,血漬干涸在上面,一雙羊皮小靴已經蹭爛,整個人狼狽并且充滿疲憊。 反觀唐徊,進來是什么模樣,現在仍是什么模樣,縱然那一身斗蓬灰撲撲的毫不起眼,此時在青棱眼中卻不知道有多靈活瀟灑。 “不……不行了……”青棱實在撐不住,停下了腳步,扶在旁邊一棵大樹上,大口地喘著氣。 唐徊也只能隨之停下了步伐。 青棱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再難舉動。 從天色微明,到日落西山,他們走了一整個白天都沒有停過,連日來都是這樣的急行,青棱就算是體力再好,也已經撐到了極限。 “還有多遠?”唐徊問道。 “不……不遠了。大概再走個兩天?!鼻嗬鈶{著記憶判斷著路程,他們的速度比起此前她一個人進山之時,快了數倍不止,按這個腳程,再翻過兩個山頭就差不多了。 “您看,前面那座山里,有條溪,延著溪水往上走到頂,就能看到雪梟谷的入口了?!鼻嗬馍焓种赶蜻h方的山。 那座山樹木繁盛,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綠。 青棱喘著粗氣望著那山,越看越覺得哪里不對勁。 “雪梟谷在雙楊界的最頂端山上?”唐徊忽然間問她。 青棱點點頭,上一次她來的時候,整整走了一個多月,才爬到了山頂上,她還記得那里白雪皚皚…… 不對! 青棱驟然間瞪大眼睛,盯著遠處的山。她記憶之中,越接近山頂的地方,霜雪越盛,而眼前這山巒,滿目青綠,何曾有半點雪影。 她舉目四周了半晌,忽然色變。 “不……不對……這里不是!”青棱的聲音有些發抖,舉著木棍拔腿四下搜尋了一番,終于在一棵下小上粗的巨石上,找到了自己刻下的記號。 山里除了山石就是樹木,各處景象都異常接近,她覺得這里熟悉,便不疑有它,這里也的確是記憶中的路,只不過,是他們五天前路過的地方。 他們繞了一圈,又走了回來。 青棱心中發涼。 還沒等她說話,唐徊已縱身而起,手中紅光一道,化作血劍疾射而出。 然而這紅光并沒如他們意料的那樣,刺中附近的樹木,引來一陣巨大的破壞,相反,它悄無聲息的沒入了遠方的空間,仿佛那里立著一個看不到的深洞。 “桀桀桀……” 熟悉的聲音響起。 青棱用手抓緊了胸口。 她想起那一夜的噩夢,原來那并不是夢。 “幻境!”她輕輕呢喃著,緩步退到了唐徊的身后,滿臉警戒地盯著眼前的一切。 第6章 心魔 唐徊收回手,藏在斗蓬下的眼眸,如鷹隼一樣審視著眼前的一切。 青梭的胸脯上下起伏,眼珠不停轉動著,四下打量,似乎要將這山看出個窟窿來。 “桀桀”的聲音時起時息,飄忽不定,在兩人身邊打轉,卻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你知道幻境?”唐徊的聲音忽然冷得如同冰石。 青棱立刻感受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特屬于修士的精神威壓。這股威壓一直被他刻意收斂著,此刻忽然爆發出來,猶如一塊巨大冰石突然砸在青棱心頭,又沉又冷,叫人透不過氣來。 她下意識地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仙爺……幻境不就是鬼打墻嗎?我從前進山曾經遇到過?!鼻嗬飧砂桶偷亻_口解釋道,腦門上滲出細汗,那么小的聲音他竟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凡人的鬼打墻,和修仙者口中的幻境,那根本就是兩回事。 鬼打墻只是山中最低等妖物所施的障眼法,用來引起凡人幻覺的小伎倆,于唐徊這樣的修士而言根本不足為道。那些低等妖物見了他們,逃都來不及,根本不可能自動上門送死? 而修仙者口中的幻境、幻像,卻是比之不知高出多少倍的術法,有些專研幻術的大能者,甚至能隨心所欲虛構世界,一花一草,一沙一石,都與真實無異,更甚者,能引出他人心魔,進而摧毀他們的元神。 所謂兵不血刃,便是幻術的最佳寫照。 “是嗎?”唐徊并不相信她的話。 “是?!鼻嗬獯丝桃矡o他法,只能硬著頭皮迎接他的懷疑,她一時心急說漏了嘴,此刻心里焦慮得如螞蟻噬骨,偏又要裝得老實,不敢在面上顯出半點不妥來。 他們所面對的這個幻覺,顯然不是什么鬼打墻,而是修仙界的大術,只是不知是魔物,還是其他修士。 但不管是哪一個,看起來都不懷好意,青棱只想保住小命,因此唐徊的信任對她而言便十分重要,她可不想被他當作棄子。 “仙爺,我瞧這幻境不太簡單。我從前也遇到過鬼打墻,兩眼就像被泥糊了一樣,一條路走到底又回到原處,四周景象大多朦朦朧朧,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對勁,可這一趟我們走了好幾天了,一點異樣都沒覺察出來,仙爺,您看這會是什么厲害的妖物?” 青棱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臀部往唐徊的方向挪去。 “滾!”唐徊忽然一聲厲喝,衣袖內甩出一股罡風。 青棱猝不及防,被那陣風正面掃中,還沒叫出聲,便骨碌碌滾了數米,撞到后方的樹上才順勢停下。 疼疼疼疼疼! “你大爺的??!”青棱暗自咒罵著,這里搓搓那里揉揉,感覺全身各處都疼,兩只手揉也揉不過來。 樹上一陣落葉紛紛揚揚灑下,青棱呲牙咧嘴抱著身體躺在地上,她耳邊風聲不絕,眼皮之上有耀眼的光芒不斷閃起,驚得她一顆心突突直跳,勉勉強強張開了眼睛。 唐徊已經浮到半空,兜帽被掀到腦后,露出滿頭青黑長發,隨風狂舞。 一串串冰錐從他身前飛出,帶著幽幽瑩玉之色,飛快地刺入遠方那道看不見的屏障。 青棱察覺到地面細微的震動,立刻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再也顧不上身體的痛楚,三兩下跑到了樹后躲好,只從樹后露出一雙眼睛出來,眨也眨地盯著前方斗法中的唐徊。 “桀——”那怪聲陡然間尖厲起來,似乎被唐徊的冰錐擊中。 唐徊沉眼望著這紋絲不動的幻境,心中卻浮起暗恨,他這趟尋藥之途,已極盡小心,卻屢屢被仇家妖物纏身,顯是被人算計了,只是此刻卻不是追究此事之時。眼前的幻境,若以他從前的境界,根本不足為懼,但如今他跌到結丹初期,一身本事又苦于經脈受損無法施放,整體實力堪堪只在筑基后期,委實叫他憤怒。 因為心底躁郁難當,他手下冰錐越凝越重。 一片冰花白芒在青棱眼前交錯閃起,看得她眼花繚亂。 撲棱棱——撲棱棱—— 一陣震翅之聲忽地傳來。 那隱藏暗處的妖物,終于耐不住唐徊的攻擊,已然出手。 這一出手,卻叫人驚詫。 遠處空中仿佛突然撕裂一般,涌進了一大群鳥來,黑鴉鴉得如同一大片黑霧,伴隨著撲棱之聲,朝唐徊這處飛來。 那鳥獸不大,約成人兩個巴掌大小,毛發黝黑,雙目赤紅,生了暗紅色利喙與鐵爪,那噬血瘋狂的豆眼,如同黑霧中鑲嵌的無數紅色寶石,密密麻麻叫人恐懼。 青棱看得臉色盡褪。 “鬼鳩……”她低聲呢喃著,指甲摳進了樹皮里而不自知。 在她的記憶中,鬼鳩是修仙界的一種妖獸,修為相當于普通修士的煉氣后期水平,但結丹期以下的修士遇到它們只有繞道的份,即便是結丹期修士,若沒有什么強悍的法寶,也不會輕易招惹它們,因為鬼鳩雖是低等妖獸,卻是群居,一只不可怕,但成千上萬只就相當恐怖了,尤其是,鬼鳩食腐而生,受陰氣滋養,早已成為邪魔之物,尋常法術法寶,根本傷不到它們。 青棱的腦袋飛快地轉起來。 鬼鳩雖然厲害,但并不能制造幻境,而那“桀桀”之聲,也明顯不是這群鬼鳩發出的,顯然還有更厲害的東西,藏而未出。 思及此,青棱忽然間欲哭無淚起來,也不這煞星爺爺到底招惹了什么樣的仇家,竟然花這般大的力氣來追殺他,連帶著連累了她。 唐徊卻已取出一方綾帕,上面曲曲繞繞畫滿了符咒,他手指飛快掐訣,將這綾帕祭出,那綾帕飛到半空便陡然增大,化作遮天蔽日的巨綾,將那些鋪天蓋地飛來的鬼鳩包在其中。 青棱看著那起伏不斷的巨綾,與綾后掙扎不休的黑影,耳邊隱約還響過嘲笑般的“桀桀”聲,心中升起十分不妙的預感。 她的預感很準確。 唐徊的臉色難看至極,若只是幻境倒還好辦,但這些鬼鳩卻是真實存在的兇物,似這般虛實結合的幻術,沒有元嬰以上的修為根本放不出來。 “嘶啦——”裂帛之聲傳來,叫人心中一顫。 青棱抬眼看去,那巨綾已被鬼鳩之喙扯破,裂口越來越大,黑鴉鴉的一片鬼鳩從其中鉆出,迎頭就撞上唐徊的冰錐,也不躲不避,在半空中被打得血rou橫飛,后面的鬼鳩瞬間便源源不斷的撲上來,將唐徊團團包裹。 這些可惡的小畜牲! 青棱心中暗急,那唐徊結印再快,也敵不過數量龐大的鬼鳩,她咬著牙撓頭抓發,祈禱著這煞星可千萬要撐住,他好她才能好! 唐徊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盼,忽然一叢幽藍色的火焰從他身上升起,一股陰冷至極的氣息四下彌蔓,宛如跌進了無邊寒冰。 這火焰迅速地在鬼鳩之中蔓延開來,那些鬼鳩一遇這看似沒有溫度的藍色幽火,頃刻間化作一堆灰燼。 剩下的鬼鳩被這幽火震懾,竟停下前仆后繼之勢,盤旋徘徊在離他百米的空中。 青棱咋舌不已。 乖乖,這小煞星到底什么來頭,身上居然會有幽冥冰焰?要知道那可是三十六層地底的玄陰之火,沒有通天之能的修士,別說將它煉化已用,碰上一碰整個人就要形神俱毀,化為灰燼了。 她卻不知,唐徊一身傷,都是由這幽冥冰焰引發。 因他背對著青棱,是以青棱看不到他的面容,還在暗自慶幸著總算有克制之法,卻不知此刻的唐徊,拼死將幽冥冰焰放出,已經五內翻騰,后力不繼,他面色慘死,唇角緩緩掛下一絲血來。 “桀桀——桀桀——”那怪異的叫聲又起。 鬼鳩在這叫聲之下,忽然間暴躁起來,豆大的赤紅雙目,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顯然是靈智已失,撲棱兩下,又再度集結而上。 唐徊沒想到它們在見過幽冥冰焰的威力后,還能這么快上來。 然而這一次,這些鬼鳩卻沒有靠到唐徊身上噬骨食rou,而是飛到了兩人身邊,不斷上下盤旋著。 “啊——走開,走開!你這小畜牲!”青棱哇哇叫著,從樹后爬了出來。 拜唐徊所賜,她的身邊也充滿了鬼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