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這才是一場鬧劇。 卓印清清楚自己對俞云雙的感情,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恨不得奉上全部。唯有子嗣這件事情,無論兩人如何嘗試,都力不從心。 開口柔聲一遍又遍喚著俞云雙的名字,卓印清與她十指相扣,貼到在她耳邊溫聲道:“明日等楚老先生來了,我去問問他,看看他有沒有什么方子?!?/br> 俞云雙眼中濕漉漉的,渾身也軟綿得沒有力氣,聞言只輕輕“哎”了一聲,也不知聽清沒聽清。 長燈檠上的蠟燭因著久久未剪,光芒開始劇烈地跳動,蓋住了內室那一片旖旎的風光。這一夜,無論對誰來說都不漫長。 卓印清第二日是被房間外長庚斐然練武的響動鬧醒的,透過榻前的紗幔向著窗牖處一掃,才發現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身邊的俞云雙睡得十分香甜,就連唇角也是微微揚起的。 俞云雙清醒的時候鳳眸流光璨亮,算計人的時候喜歡微微瞇起,這樣毫不設防的模樣對于外人來說倒是極為少見。 卓印清俯下身來在她的眉心輕輕一啄,直起身來時,便發現她已然睜開了眼,半是嗔怪半是哀怨地瞅著他。 “怎么了?”卓印清伸手拉她起身。 ☆、第109章 俞云雙順勢懶洋洋地賴在了卓印清的身上,鼻尖抵在他的鎖骨處,哀嘆道:“好累,你還是應該克制一些才好?!?/br> “太克制怎么生出小閣主?”卓印清輕笑,抬手向著窗牖的方向一指,“你聽,那兩個混小子都已經起床練劍了,我們的小閣主還不知道在哪里?!?/br> 俞云雙正揉著眼睛,聞言忍不住“撲哧”一笑。 這幾日朝堂上的事物繁多,俞云雙是無論如何都要去上朝的,而卓印清只用去大理寺走個過場,是以并不怎么著急??吭陂缴峡从嵩齐p穿戴齊整了,卓印清打算下榻,俞云雙卻在這個時候繞了回來,立在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道:“把手伸出來讓我瞧瞧?!?/br> 兩人昨夜鬧得太過,卓印清知道她是擔憂自己的傷口,將掌心朝上遞向她,說:“你且放心,這傷口都要長好了,哪那么容易再裂開?!?/br> 俞云雙輕輕“嗯”了一聲,卻將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細細查看,確定確實無礙了,才松一口氣將他放開,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其實才是鐵打的罷?” 卓印清坐在床榻上,俞云雙卻是站著的,聞言仰起頭來看她,以為自己是聽岔了:“什么?” 俞云雙從鼻腔中漾出一聲輕哼,在他面前舉起手臂。 她今日穿著一襲米分霞煙水留仙裙,衣袖寬博,隨著她的動作滑溜下來,露出了一截光潔如雪的臂彎。 俞云雙的肌膚白皙,觸碰起來便如最上乘的錦緞,細膩滑潤,讓人留戀不已。只是如今這手腕上,卻多了兩道子青紫的印記,看起來十分可憐。 卓印清不可置信抬起自己的手打量,瞠目結舌。 “喏?!庇嵩齐p將手臂又向著他面前送了送,“你不是鐵打的,難不成還是我?” 卓印清沒有觸覺,把不準力道,這痕跡定然是昨夜自己留給她的了。 卓印清將她拉了過去,輕輕觸碰著那一塊青紫,心中懊悔不已,卻只能對著她輕輕吹著氣,開口問道:“是我的錯,疼么?” 俞云雙卻笑了:“不疼,若不是我方才穿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它,還不知道這回事呢?!?/br> “我去給你拿些活血化瘀的藥膏來抹上?!弊坑∏逡幻娴?,一面從榻上站起身來,卻被俞云雙按住了。 “這便不必了?!庇嵩齐p道,“不是什么大事,況且我馬上要走,時間也來不及?!?/br> “那便等你回來再說罷?!弊坑∏遢p嘆了一口氣,攏著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我日后一定要小心著些?!?/br> 俞云雙對此不甚在意,注意力顯然被別的東西吸引了去。她側過頭來在他的身上輕輕嗅了嗅,而后蹙了蹙眉頭問道:“其實我昨日晚上就想你了,這是什么味兒?” 卓印清一怔:“什么什么味兒?”一面說著,一面也揪過自己的寢衣聞了聞,卻什么味道都聞不出來。 “應該是草藥的味道?!庇嵩齐p回答他,鼻尖一點一點在他身上輕蹭著,尋了半晌之后,順著味道來到了他頸間猛地一嗅,若有所思道,“仿佛就是這里?!?/br> 卓印清被她這么一出弄得哭笑不得:“哪里有什么草藥味,我今日都還沒有喝藥?!?/br> 俞云雙卻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越過卓印清提溜起了兩人昨日睡覺時枕的大迎枕,果然在下面窩著一個金累絲香囊。 將那香囊拎到了卓印清的面前,俞云雙得意洋洋晃了兩下:“還說沒有東西,被我發現了罷?” 卓印清卻神色古怪地將那香囊接了過去,湊到鼻尖下嗅了嗅。 “這個香囊是阿顏送的罷?”俞云雙看著他的動作,撇了撇嘴道。 卓印清卻神情不屬,心不在焉“嗯”了一聲,待反應過來了,才轉過頭來問她:“你怎么知道的?” “隱閣之中就我與阿顏兩人是女子,既然不是我送與你的,自然便是阿顏了?!庇嵩齐p從榻上站起身來,好整以暇道。 “這是我臨出發去潼城前,阿顏托蒙叔將它交給我的?!弊坑∏鍖λ忉尩?,“蒙叔說這香囊里面有助眠的藥草,可以安神凝氣,在車馬勞頓的時候用著剛剛好,我便將它留下壓在了馬車內的枕頭底下,如今它會跑到這里,八成是因為被蒙叔翻到了,又給我塞了回來?!?/br> 瞅見俞云雙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卓印清歪頭思忖了一下,遲疑道:“你這幅表情,莫不是想歪了罷?” “想歪?”俞云雙故作詫異,“我能想歪什么?” 卓印清猜測:“以為我將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留在了閣中過夜,這香囊便是那人落下來的?!?/br> 俞云雙嗆咳兩聲,而后不自禁笑出聲來。她早知道卓印清在這方面遲鈍,卻沒想到時至今日他還是沒有察覺到,倒是白瞎了阿顏的一番苦心。 搖了搖頭,俞云雙將那香囊丟給卓印清,嘆道:“難怪我方沾到你的枕頭便覺得困意一陣一陣襲來,今日還險些起不來床,原來是它的功勞?!?/br> “這香囊的功效有這么大?”卓印清卻不太相信,依舊將它放在鼻下嗅著,“為何我感覺不到?” “興許是因為你天生覺少,對我有用的未必對你有用罷?!庇嵩齐p猜測,眼角余光掃到外面天色,匆匆忙提著裙裾從床榻上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否則定然要遲?!?/br> 卓印清依然攥著那香囊,聞言要送她,卻被俞云雙推辭了:“你還是快些拾掇自己罷,若是陳序寺丞到的時候你還未到,又要被他一通訓?!?/br> 卓印清頷首應了,卻在俞云雙臨邁出大門的時候將她喚住。 見俞云雙轉過身來,卓印清舉起手中的香囊,又確認了一次:“這味道真的這么重么?” 俞云雙連想也不用想,便頷首肯定道:“不輕,我昨日被熏了一晚上,只覺得到了現在鼻尖還縈繞著藥草的味道,怎么都散不去呢?!?/br> 卓印清道了一句“原來如此”,對著俞云雙彎了彎唇角,目送她離開之后,一直緊攥著香囊的手才緩緩垂了下來。 這香囊由金累絲所制,輕得很,卓印清卻覺得它仿佛驀地沉了千百鈞,幾乎讓人攥不住。 ~ 蒙叔端著早膳跟在楚鶴的身后一同進來,一眼便見到卓印清只穿了一襲單薄的寢衣坐在床榻上,清俊的眉目緊緊擰起,連帶著面上的神色也嚴肅了起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與楚鶴對視一眼,蒙叔上前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了他身邊的矮幾上,開口喚了一聲“公子”。 卓印清側頭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瞳空洞洞的,仿佛還沒有從沉思中抽離出來。 “這是怎么了?”這回開口的卻是楚鶴,“一大早氣色便這么差,可是昨夜沒有睡安穩?” “睡得還算不錯?!弊坑∏鍝u頭否認,反問他道:“自我從潼城回來之后,你可替我扎過針?” 卓印清的病癥不需要用針灸來治療,如果要用到銀針,必定是為了試探體內五覺散毒性的深淺。這個說法有些隱晦,蒙叔不懂,楚鶴卻是明白的。 皺著眉頭回答了一句沒有,楚鶴沉聲道:“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卓印清輕嘆了一口氣道:“替我扎一次罷,我應該是沒有嗅覺了?!?/br> 在場之人都知道沒有嗅覺對卓印清來說意味著什么,此話一出,室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五覺散發作至第三重,失去的便是嗅覺罷?”卓印清手中把玩著香囊,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卻無端讓人看得心慌,“我隱約記得我去潼城之前,蒙叔將這個香囊遞給我,我便沒有聞到它的味道,只是因著當時我身上染了風寒,呼吸并不通暢,才沒有察覺出其中的不對?!?/br> 蒙叔聽到這驚天的噩耗,臉色發白,早就已經說不出話來,倒是楚鶴上前了一步,將那香囊從卓印清的手中接過仔細嗅了嗅。 這香囊有著極為醇厚的藥草香,楚鶴甚至能一一辨出其中的配料來。若說那時卓印清是因為風寒聞不到這么濃厚的味道,尚可以理解,如今他的傷寒痊愈,卻還是說聞不到,便真的只有一種解釋了。 心中已經隱隱猜出結果了,楚鶴卻還是依言從隨身攜帶的針囊中抽出銀針,就著燭臺將其燒燙之后在卓印清的腕間試了試,而后緩緩拔出。 楚鶴執著銀針的手是平穩的,眸色卻已然陰沉了下來,深深看了卓印清一眼。 “怎么樣?”蒙叔在一旁急道,“你倒是說話??!” 楚鶴將銀針用方巾拭了拭,重新插回到針囊中,對著蒙叔道:“你去替我向阿顏傳個話罷,今日的藥湯不用熬了,我要重新斟酌一下配方?!?/br> 蒙叔原本還心存僥幸,如今聽楚鶴明明白白將話說出來,呼吸一滯,腿腳都在發軟,若非楚鶴從旁扶了一把,他只怕要直接癱軟在地上。 “五覺去了三覺了,那豈不是只剩下兩重了……”他的口中喃喃,面上不敢置信與絕望之色交雜,看得人好生心酸。 楚鶴沉默。 蒙叔倏地抬手反扣住楚鶴的手腕,一雙渾濁眼珠死死鎖住楚鶴,聲音嘶嘶道,“怎么會這么快?” 卓印清身上的五覺散,若是按照前兩重發作的時間規律來算,第三重其實早就應該發作了,拖到如今才失了嗅覺,一方面與他平日里悉心調養有關,另一方面估計就是因為俞云雙手中的那塊長公主令了。 五覺散發作之后,人至多只能活三年,只要到了時候未服解藥,五覺就會一重一重的散去,該走的時候,即便是大羅金仙也留不住。 楚鶴以前曾遇見過身中五覺散的病者,沒有哪個能逃過五覺散去的命運的,就連安寧郡主,從中毒到香消玉殞前后也不到一載的光景。不得不說相比于以往中五覺散的人,卓印清能活這么多年,已經算是奇跡了。 醫理雖然是這樣的,楚鶴卻不能對著蒙叔明明白白地講出來。 蒙叔在這世間無親無故,看護了卓印清這么多年,早就將他當做相依為命的親人。蒙叔一直以為卓印清身上的毒可以被化解,若是楚鶴此時用真相將他心中唯一的奢望米分碎,他會承受不住不說,卓印清也會怪他。 ☆、第110章 動了動嘴唇,楚鶴還在思忖著應該如何開口,卓印清的聲音已經先于他從一旁傳來,喚了一聲“蒙叔”。 楚鶴轉過頭來,才發現卓印清不知何時從床榻上下來,走到了兩人的身側。 他伸出手來,扶住蒙叔顫顫巍巍的身體。分明是清癯單薄的一個人,此時此刻立在這里,卻宛如山間磐石一般穩重,讓人情不自禁依靠。 蒙叔的氣息平復了一些,蒼老的眼睛密布著血絲,聲音嘶啞道:“公子?!?/br> “其實這五覺散現在發作至第三重,并不是什么壞事?!弊坑∏宓穆曇衄樔?,口吻也刻意放得舒緩,帶著穩定人心的力量,“你應當知道我這毒前兩重發作,之間相隔的時間不到半年,如今這第三重的時間拖長了,雖然代表著毒性還在深入,卻也能證明楚老先生的藥在起作用?!?/br> 蒙叔聞言,緊握著楚鶴的手松了松。 楚鶴逮住了機會,從蒙叔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視線一掃卓印清,撫著胡須睜眼說瞎話道:“確實如此。你可還記得在齊王來凌安城之前,隱閣曾派出庚午支的人去尋藥?那藥草可以抑制住閣主體內的毒性,只不過因著齊王的到來,閣主將庚午支悉數調回,以前尋的藥草就快用完了,才耽擱了我配制解藥的進度?!?/br> 蒙叔不信楚鶴,狐疑看向卓印清,見他微微頷首,這才啞聲問道:“既然那藥管用,為何不再多找一些來?” “你說起來簡單!”楚鶴從鼻腔中發出一聲輕哼,瞪了卓印清一眼,“庚午支在協助齊王突圍的時候幾乎全軍覆沒,剩下的三人現今也被并到屈易的甲子支里面去了,哪還有多余的人力再去尋找?” 這話楚鶴之所以能說的理直氣壯,蓋因它其中的一半本就是事實。 當初楚鶴在閑來無事翻看《醫史淵鑒》時,發現其上有一頁被斐然仿著長庚的字跡做了注,字雖然丑得很,說的話卻頗有幾分歪理。楚鶴尋思了一番,將它套到五覺散上,發現一味名喚十方草的藥材,可以減緩卓印清體內毒性的擴散速度,這才通過屈易調派了庚午支,前去尋找它。 只可惜這味十方草還沒有找到,便出了齊王彥景一事,再后來卓印清與太子翊定下盟約,從消息的收集到傳遞,再到監視太子翊的動向都需要人手,這尋找草藥的事情便就此被卓印清壓了下來。 蒙叔聽楚鶴說這藥確實對卓印清有益,哪里還顧得上卓印清停了尋藥是出于什么目的,一錘定音道:“既然如此,藥草是一定要繼續去尋的?!?/br> 楚鶴亦點頭道:“如今這十方草用一點便少一點,待到它全耗光了,我便再無法繼續為閣主煉制五覺散的解藥了?!?/br> 蒙叔一聽,心中更急,看向卓印清道:“公子若是不派出人去尋找,我便自己去!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再為公子將十方草找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