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俞云雙卻不服:“我七八歲的時候你哪里識得我!” “無雙公主的名號凌安城哪里有人不曉得?我識得你,只可惜你不識得我?!弊坑∏逯棺×擞嵩齐p在自己手上使壞的動作,反扣住她的手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湊近了她道,“若是我們在幼時便相識了……” 這話還沒說完,見俞云雙的視線向著雅間的木門處一掃,卓印清也心領神會地止住了話頭,收回了與她交握著的手。片刻之后,那扇木門被人輕輕敲了敲。 “進來罷?!庇嵩齐p道。 木門被人從外推開,店小二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將兩碗榛松糖羹放到了兩人面前,行了一個禮之后,呵腰退了出去。 等木門重新合住了,卓印清才笑了笑道:“看來你當初鬧的那一通動靜真的不小,連店小二都知道你的身份?!?/br> “只怕也是老板告訴他的?!庇嵩齐p從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攤開后將里面的銀針取出來,在卓印清的碗里試了試,見銀針沒有變色,才解釋道,“外面不比長公主府,在吃食上還是應該謹慎些的?!?/br> 俞云雙不會中毒,沒有隨身帶銀針的習慣,今天特意帶出來,定然是為了自己。卓印清由著她驗完了,拿起小勺在羹碗里攪了攪,而后嘗了一口。 “味道如何?”俞云雙眸光殷殷看他。 卓印清沒有味覺,嘗不出來這羹是什么味道,舒展開了眉眼做了一個品嘗的表情來,緩緩道:“還不錯?!?/br> “看你的模樣怎么夸贊得這么勉強?”俞云雙疑惑,也嘗了一口,而后喃喃,“還是與以前一個味道啊……” 瓷勺在碗沿輕輕一碰,俞云雙研究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br> ☆、第88章 明白什么了?卓印清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瓷勺攪著碗里的羹,正要再喝,便聽俞云雙道:“用不用我來喂你?” 卓印清原本沒想到這茬,但是既然俞云雙開口了,他自然不會拒絕,向著她靠近了一些,由著她給自己喂了一勺。 “這回味道如何?甜不甜?”俞云雙眼尾的弧線微微向上挑起,不笑的時候看起來美得鋒利,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勢,此刻對著他笑起來,卻比窗外的晚霞還要柔媚上幾分。 雖然舌尖上感受不到羹的燙熱與味道,卓印清卻覺得那榛松糖羹比以往任何時候吃的都要甜滑爽口。心中這么想著,卓印清卻不承認,反而慢悠悠道:“甜,不過我嘗過更香甜的?!?/br> 俞云雙不信,舀了一勺甜羹自己嘗了嘗:“隱閣的菜式我也嘗過,可口是可口,但哪里見過這樣的甜羹?” 卓印清便只是笑,藏著掖著不告訴她答案。 俞云雙撇了撇嘴,將手中的瓷勺放下:“其實那日你給我說自己喜歡吃酸甜口,我便覺得詫異?!?/br> “哦?”卓印清向著身后靠背一歪,疏懶地問,“為何?” 俞云雙回答道:“我雖然對吃食這方面不太關注,卻也知道男子里面同時喜歡吃酸甜口的人少之又少。父皇在世的時候喜歡食味道清淡的膳食,裴小珩雖然喜歡吃糕點果子那樣的甜食,酸味的東西卻從來都不沾。對了,還有裴鈞,你別看他性子冷淡,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其實卻是一個無辣不歡的主兒。我還記得我們當初一起在邊關應戰,那時候缺糧,除了干巴巴的rou干與粗面餅,什么吃的都沒有,嘴里面成天沒什么味道。到了最后裴鈞實在受不了了,便在行軍的路上采了不少野山椒?!?/br> 說到此處,俞云雙也打了個寒噤:“西南的野山椒可是出了名的辣,舔一下舌頭都能麻半天,他卻能用它就著粗面餅吃得不亦樂乎,當真是個奇人了……” 自小一起長大的人,聊起來的時候因為熟悉,話就格外多,俞云雙自己沒發現,神采飛揚地說了個不亦樂乎。卓印清卻吃醋了,起先還姿態懶散地坐著,到了后來逐漸挺起了背脊。 待到俞云雙將話結了尾,側頭看向身邊的卓印清,秋水一般的眼眸含著盈盈笑意:“你怎么也不吃?” 卓印清卻拉不下臉直接開口說自己心里酸,便頓了頓,對著俞云雙道:“一起吃?!?/br> 俞云雙應了一聲,垂下頭來又吃了幾口,見卓印清一直沒怎么動碗里的羹,舀了一勺給他喂了一口。 第一勺卓印清笑納了,正要再喂第二勺,卻被他側頭避開,冰涼的指尖將她的手腕輕輕地壓下,羹猝不及防之間便灑了小半勺。俞云雙只來得及將勺子丟回到羹碗中,卓印清的氣息便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這人唇角還存留著榛松糖羹的清香,俞云雙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來輕輕勾勒了一番。耳畔傳來卓印清的輕笑,笑聲帶著一縷鼻音,撓得人心里發癢。 察覺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俞云雙有些局促,想要向后退縮,那人卻不再給她機會了。 卓印清的雙手扣著她纖弱的后背,兩人的身體緊密貼合在一起,契合到能隨時融在一起一般。卓印清的唇也不由分說得攫住了她的舌,每一次的吮吸都帶著若有似無的挑逗。 雖然雅間中沒有其他人在,可這里畢竟是食肆,外面人來人往的,一道小小木門哪里能隔住聲響。俞云雙背脊緊繃,卻不敢推拒,生怕鬧出來的動靜大了讓別人聽了去,便只能放緩了呼吸的節奏由著他亂來。 好在卓印清也十分克制,一吻終了放開她時,兩人除了面紅耳赤了一些,倒也沒有什么其他的異常。 背上的禁錮松懈了,俞云雙向后仰了仰望著卓印清。他也在看她,琥珀色的眼眸溫潤沉靜,里面霧蒙蒙的溫柔直直撞進來,能將人的心都撞碎了。 卓印清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瞇著眼睛心滿意足道:“這便是我說的那個更加香甜的?!?/br> 這人才正經了沒多久便開始調侃她,俞云雙沒好氣地湊上去,將臉埋在他的頸間,尋到了他精致的鎖骨,啟唇泄憤地咬了一口。 榛松糖羹這樣的甜羹最禁不住放,涼了便會起膩。兩人如此折騰了一番,再吃的時候味道便不對了。好好的羹吃了一半剩了一半,俞云雙從食肆中離開的時候,面上還帶著些惋惜。 季春的天,即便快到日暮時分,陽光灑在身上依然沾著暖意。此刻已然快到了宵禁的時間,街道上的人逐漸散去,就連西街上的各色小鋪也關了一大半。這里距離長公主府已經不算太遠,俞云雙吩咐了護衛與馬車遠遠跟在身后,與卓印清順著街道一路向前漫步。 一陣微風拂來,街道旁垂柳的柳絮又被卷起了幾朵。卓印清知道俞云雙素來不喜歡這個,抬起手來幫她遮了遮。 俞云雙透過他寬博的錦衣長袖看他,眨了眨眼道:“我這邊沒沾上,你倒是沾了一身?!?/br> 卓印清言無妨:“我又不怕這些,回去換下來便是?!?/br> “我也不是怕?!庇嵩齐p小聲嘀咕,“就是覺得那毛茸茸的樣子挺滲人的?!?/br> 風落下,卓印清笑著收回了手。 兩人一路向著長公主府的方向走,在行至西街的轉角處時,俞云雙的腳步突然一頓,牽著卓印清向著一旁站了站,躲進了街角一家店面的陰影中。 兩人剛剛站穩了,便見到一對巡防士兵從面前的街道上快速行了過去,因著天色黯淡了下來,加之兩人所在的位置隱蔽,倒是并沒有被發現。 待到那隊巡防兵離開了,俞云雙凝眉道:“方才那隊兵馬有些不對勁?!?/br> 卓印清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還沒有完全落下,不是宵禁守夜的禁軍出洞的時刻,確實有些不對勁。 俞云雙的護衛隊見兩人不走了,也停在了距離兩人不遠處,俞云雙向著隊首那人招了招手。 護衛領命走近,俞云雙吩咐道:“去查查那隊兵馬是誰家的,做什么去了?!?/br> ☆、第89章 護衛回來得很快,俞云雙與卓印清回到長公主府后不久,他便大步流星地跨入了正廳的門檻,向著兩人行了個禮之后,開始一五一十地將所見所聞稟報。 因著楚老先生的囑咐,俞云雙其實打心底里不愿意卓印清再為朝堂上的事情cao心。但畢竟事情是由兩人一同遇見,即便她能瞞得住今天,明日卓印清定然會從隱閣那邊得到消息,便索性由著他在一旁聽了。 只是俞云雙也沒想到,這件被兩人無意間撞破的事情,竟然與卓印清的關系如此之深。 護衛稟報完畢之后,俞云雙揮了揮手讓他下去。卓印清還在沉思,俞云雙與他一路無言回到后院,剛穿過月洞門,便望見長青一個人在院中抓耳撓腮地踱步。 應是也聽到了兩人的腳步聲,長青抬起頭來,視線甫一與兩人對上,先是在原地打了個激靈,而后如看見了救星一般迅速向著月洞門這邊沖過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緊緊鎖在卓印清的身上不放,只差沒有哭出來。 “無妨?!弊坑∏彘_口,口吻平緩,帶著安撫的意味,“若你要說的是四方館那邊的消息,我已經知曉了?!?/br> 長青倏地瞪大眼:“公子已經知道了?” 方才閣中監視四方會館的武部來報,今夜被俞云宸派去戒備齊王彥景的禁軍數量突然增了一倍,原本連只信鴿都飛不出去的四方館,如今連蒼蠅都插翅難逃,只怕情況有變。 長青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便六神無主。當初卓印清為了彥景的安危,不惜將隱閣外出尋藥的所有武部都撤了回來,雖然那決策只是暫時的,卻也能看出來卓印清對于彥景的重視,遠勝于重視自己的性命。如今彥景處于危險之中,長青卻除了在這里等卓印清回來什么都做不了,若是因為他沒有將消息及時傳達卓印清而導致彥景出了什么意外,別說隱閣中的其他人如何想,光他自己便不會放過自己。 是以當長青見到卓印清回來,并且面色平靜地說出他已經知道此事的時候,長青只覺得一直在胸口七上八下的水桶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掀了一下,全都平平穩穩地落了地。 “那……”長青輕吐了一口氣,咽了口吐沫問道,“公子打算如何做?” 長青問這句話的時候,一邊靜靜佇立的俞云雙也將視線移向了卓印清,顯然對于這個問題也很感興趣。只是卓印清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齊王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齊王自從長公主府回去之后便再沒有出過四方館,應該是不知道此事的?!?/br> 卓印清頷首:“你替我吩咐下去,將武部所有外派的人往回收,余下的人按兵不動?!?/br> “便只是這樣?”長青顯然沒想到卓印清的吩咐會如此不咸不淡。 一旁的俞云雙收回了看向卓印清的視線。 “禁軍直接隸屬今上管轄,皇糧養出來的兵,數量雖少,卻訓練有素?!弊坑∏寰従彽?,“今上增派人手看守齊王,證明他只是想限制齊王的活動,短時間內并不會有其他的舉動。敵不動,我們若是先動,只會打草驚蛇?!?/br> 武部自從彥景來到凌安城之后便一直在往回調派,此刻盡數收回來難度并不算大。而卓印清既然明確的說是短時間,便證明他還有后續的安排。長青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對著卓印清躬身一揖道:“我這就向閣中去回話?!?/br> “去罷?!弊坑∏鍝]揮手道,“讓武部的人注意掩飾行蹤,無論在禁軍面前,還是在齊王面前,都不能泄露了蹤跡?!?/br> 日暮已經完全落下,外面也開始了宵禁,不過隱閣傳遞消息的方法眾多,小小的宵禁對于隱閣四通八達的消息來說,并不算什么事兒。 見到長青離去,俞云雙與卓印清并肩步入廂房,各自寬衣之后,俞云雙坐在桌邊用篦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頭發。 思緒還在今天發生的事情上駐留著,俞云雙便聽見有人緩步走過來,佇立在了她身后。 這屋子里除了她與卓印清,沒有別的人。俞云雙將篦子放回到了桌上,對著身后的人道:“等許久了罷?我這就來?!?/br> 一面說著,一面要從桌邊上起身,便感覺到那人用手在她的肩頭輕輕一按:“別著急,我有話要同你說?!?/br> 俞云雙借著卓印清的力重新坐回到了杌子上,卓印清卻保持著立在她身后的姿勢未變。兩人一高一矮,一坐一立,雖然并未面對面,案上那橢圓形的青銅鏡卻將兩人此刻的神情盡數攬入鏡中。 就著暖色的燭光,卓印清眼眸中的琥珀色愈發的柔軟,仿若一汪璀璨的星河。俞云雙凝視著鏡中卓印清的眼睛,松弛了背脊,放任自己向后倚在他的身上:“往日里的話都在床上說盡了,如今突然要在這里說,總讓我覺得適應不來?!?/br> 卓印清無聲一笑:“你喜歡在榻上說那自然更好,我們這便過去,躺著說?!?/br> 俞云雙卻轉身牽住了他:“你還是快些說了罷,說完了沒準你便不用回榻上了?!?/br> “這是為何?”卓印清眉頭微挑,詫異問道。 “興許你要說的話將我惹惱了,今晚就要去其他屋里睡了?!庇嵩齐p能感受到卓印清壓在自己肩頭的指尖冰涼的溫度,伸手輕輕覆在上面,狀作輕松道,“到時候我也不管你睡的是椅子還是床榻,反正眼不見心不煩?!?/br> “沒想到夫人那話里還有這層意思?!弊坑∏遢p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后面的話還是謹慎一些說才是?!?/br> “說罷?!庇嵩齐p道,“話就在那里擺著,謹慎來謹慎去,還能將意思也改了不成?” 卓印清垂下頭來默默凝視了她半晌,才開口道:“我想將齊王從四方會館中暗中接出來?!?/br> 俞云雙對此倒是毫不意外:“可需要我來幫忙?” 卓印清說是:“雖然隱閣武部的每個人單獨拎出來都是武中豪杰,但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此時此刻四方會館被禁軍嚴密戒備著,隱閣幾十人對數千禁軍,難免處于劣勢。既然硬著來不行,便只能智取了?!?/br> 卓印清說話的時候視線凝固在她頭頂的發旋兒,上,雖然不知道卓印清是否能看見,俞云雙依然輕輕點了下頭:“你若要劫人,我自然會幫忙?!?/br> 話說到此處,俞云雙頓了頓,雖然心中不情愿,卻還是問了出來:“可是等到你將齊王接出來之后,打算如何安置他?” 卓印清抬起視線看向青銅鏡中的人影:“安置?” 俞云雙就著案上杳杳燭光,仔細觀察了一番青銅鏡泛黃的光暈中卓印清的表情,換了一種說法道:“這幾日你與齊王形影不離,你舍得他離開?” “舍得?!弊坑∏搴敛华q豫道,“人的感情與性命相比,自然是后者更加重要?!?/br> 卓印清說話的時候,白玉一般的指尖若有若無地刮在她的耳垂。原本是十分曖昧的動作,俞云雙卻毫無所覺,只是默默思忖著卓印清的話。 “方才對長青,我話只說了一半。今上既然將矛頭暗中對準了齊王,便證明他有對他下手的打算?!弊坑∏宓囊羯幢阍谇謇涞臅r候也十分動聽,“議和失敗,今上明擺著要拿齊王做文章。齊王若是還留在寧國,不是做籌碼,便是做祭品。所以我想,是時候讓他回彥國了?!?/br> 俞云雙重新拿起桌上的篦子,指尖在一顆一顆有些尖利的梳齒上拂過,突然道:“齊王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彥國?!?/br> 青銅鏡中卓印清面上的表情不起絲毫波瀾,仿佛早就猜到她會這么說一般。俞云雙思量了很久才將這話說了出來,既然開了頭,斷然便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只是垂下眼簾不去看卓印清的神情,一面斟酌著措辭,一面將心里的話慢慢吐出來:“你應當還不知道,我點出來的那五萬兵馬在前日已經做好了出征的準備,只等今上一聲令下,便要舉兵南下潼城了。不管齊王與你的關系如何,他都是彥國派來的使者,若是在這個時候放他回去,他必然會趕在援軍之前到達寧彥邊境……” 俞云雙雖然沒有將話說完,但是意思卻十分明白。無論齊王彥景目前與長公主府的關系如何,私交為私交,國事為國事,只要他回到彥國,他的身份與立場便與整個寧國敵對。當初俞云雙便是因為彥景的身份而放棄在議和上與他聯盟,如今談判失敗,即便兩人中間有一個卓印清作為緩沖,敵人依舊是敵人,永遠不會變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