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楚老先生畢竟是一直為卓印清探病的大夫,俞云雙頷了頷首,笑著喚了一聲“楚先生”。 俞云雙領著楚老先生與阿顏一面向著內室的方向走,一面介紹了卓印清現在的情形。楚老先生只是淡淡相應,并不多話。 楚老先生的態度雖然冷淡,腳步卻有些急躁,俞云雙知他亦是在擔憂卓印清,不以為忤,待楚老先生開始為卓印清診脈之后,便自己走回到了外廳等待。 楚老先生這次脈探得時間十分長,等到他終于走出來的時候,俞云雙從四方扶手椅上起身,走上前來問道:“不知駙馬如今情況如何了?” “無礙?!背舷壬丝痰纳袂檩p松了一些,話也比方才多了許多,“方才我為閣主診過脈,覺得他的身體似是比在隱閣的時候要好了許多?!?/br> “那為何他會突然發熱?”俞云雙面露困惑之色,“不知在隱閣是他是否也是這樣?” 楚老先生還未回答,身旁的阿顏卻搶先開口道:“公子在隱閣時除了每月發作的舊疾,并不常生病?!?/br> “確實如此?!背舷壬卮鸬?,“不過這發熱在我看來并不算是什么壞事?!?/br>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露出詫異的神色來。 楚老先生順了順腮邊的胡須,凝著白眉思忖了一番,而后道:“閣主第一次在長公主府發熱我是知道的,是因為風寒所致。但是這次的發熱與上次不同,是體內的毒提前散發的癥狀?!?/br> 俞云雙聞言瞳孔一縮。 楚老先生抬眸瞥了俞云雙一眼:“年輕人不要這般焦躁,且聽我將話說完?!?/br> 而后緩緩道,“那日我徒兒應是與長公主解釋過,閣主這病每月發作一次是為了排解體內的毒性,若是上一個月不發作,下個月發作起來會變本加厲。長公主方才應該是將我口中的散發理解成了發作,其實這二者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提前發作是將發作日子從月中變更到其他日子,但散發卻是通過高熱將毒性緩緩排出,待到月中發作的時候,毒性沒有那么強烈,閣主自然也會好受一些?!?/br> 俞云雙緊蹙的黛眉微微展開:“這便是楚先生說的好事?” 楚老先生笑道:“如今還沒有到月中,誰也不能下定論,但是脈象卻是騙不了人的,所以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br> 俞云雙輕舒了一口氣:“這是我這些日子聽到的最好的消息?!?/br> “但是我還有一事不明了?!背舷壬f到此處,終于抬起眼簾,蒼老的視線看向俞云雙時,帶了幾分探尋之色,“公子身上的毒我也潛心探究了許多年了,雖然也曾考慮過通過提前散發毒性的方法減緩他發作時的痛苦,卻從來都沒有成功過。不知道長公主是通過什么方法做到的?” “方法?”俞云雙低喃,心念飛快轉動,只是這些日子她與卓印清相處與以前沒什么不同,唯一不一樣的便是…… 俞云雙渾身的血液都沖了腦殼,說話吞吞吐吐:“駙馬……可是與楚先生說什么了?” 楚老先生無奈道:“他在我診脈的時候睡過去了,能與我說什么?” 卓印清整整一日都沒有闔眼,如今接著身上的高熱,倒是妥帖得睡了一覺。俞云雙輕嘆了一口氣,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那楚老先生,遂也支支吾吾,面上的紅色一層套一層。 楚老先生早已將大半輩子活過去了,哪里還有什么看不懂的,鼻腔中嗯了一聲,嘴上卻輕輕一嘖,開口嘀咕道:“這是怎么個事兒?!?/br> 思忖了半天之后,楚老先生復又換了一種說法問向俞云雙道:“那或者長公主體質與常人有異?再或者還有什么其他人在這些日子與閣主有所接觸?亦或是駙馬這幾日的膳食中用什么不同尋常之物?” 見俞云雙凝眉苦思,楚老先生解釋道:“無論發生了什么,但定然有什么不同尋常之物影響到了閣主體內的影響毒性,且只在近些日子與閣主接觸過?!?/br> 說到毒性二字,俞云雙只覺得有一桶水從頭頂灌下,整個人都通透了起來,伸手一觸貼身放在胸口處的一物,俞云雙的眸光一動,拎著上滿明黃色的穗子將它提了出來,送到楚老先生面前道:“這是我的貼身信物,戴著它可以用來規避百毒?!?/br> 白皙仿若凝脂的玉質,上面以隸書鐫刻了一個“俞”字,這世間見過它的人不多,但是聽過它的人卻絕不會少。 正是可以號令寧國十萬大軍的長公主令。 ☆、第69章 俞云雙手中的這枚長公主令,原身為一塊由砭石、琥珀、丹砂等物淬煉而成的藥石,算得上寧國皇宮的至寶之一,由歷代寧帝隨身佩戴以避毒。當初先帝會將它賜予俞云雙,其中的寓意一目了然。 長公主令是先帝留給俞云雙最后的一道護身符。只要俞云雙手握著長公主令,俞云宸想要動她,便要掂量掂量其中的代價。但于此同時,長公主令也為她招來了俞云宸的忌憚,因為只要俞云雙活在這世間,俞云宸便收不回那十萬大軍的兵權。 所以在這樣的兩兩制衡中,長公主令便是俞云雙的性命,丟不得也還不得,只能穩穩拿捏在自己的手中。 楚老先生除了將長公主令對于卓印清病情的益處說與俞云雙,并沒有說什么別的話。俞云雙送他與阿顏二人出長公主府之后,也徑直回到了內室陪卓印清。 因著卓印清已經睡下了,內室只在屏風外的矮桌旁燃了一盞長明燈,俞云雙踏著杳杳燭光走到卓印清的榻前,才發現他已然睜開了眼,沉靜地眸光一動不動凝視著她,并不言語。 方才楚老先生望診時做的圓杌還未來得及撤去,俞云雙順勢坐了上去,雙手整了整裙裾,而后疊在自己的膝間笑睇著他道:“怎么這么快就醒了,我以為你這一覺會一直睡到大天亮?!?/br> “我其實是裝睡的?!弊坑∏褰忉尩?,“楚老先生醫術精湛,脾氣卻古怪,每每訓斥起人來,可以罵上一個時辰不停歇。我是太害怕他念叨我,故意裝作睡著了,這樣才能在你面前保住面子?!?/br> “我方才又不在內室中?!庇嵩齐p哭笑不得道。 “你不在,但是你能聽到我們的談話?!弊坑∏宓?,“更何況楚老先生與你不同,他不會武,耳目沒有你那般靈敏,聽不出來我是真的睡了還是在裝睡?!?/br> “他把了這么久的脈,你倒是能忍?!庇嵩齐p道,“若是我,估計裝睡便變成真睡了?!?/br> 卓印清從錦被中伸出手來,輕輕一扯她的放于膝間的手,口吻低柔道:“你不在我身側,我睡不踏實?!?/br> 俞云雙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口中道:“我這便來?!?/br> 雖這么說著,俞云雙卻并沒有起身,而是彎下了腰將自己的臉埋在了卓印清的脖頸,鼻息間便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氣,俞云雙輕咬了一口他的鎖骨,低低道:“下次若是再病了,莫要瞞著我?!?/br> 卓印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這個……”俞云雙直起身來,手從衣袖中伸出,將那枚長公主令掏了出來,“上面有我的名字,你以后無論去哪里,都要將它隨身帶著,也算是我陪在你身邊了?!?/br> 卓印清卻并沒有伸手接,視線從長公主令上劃過,而后落在俞云雙的臉上,淡淡道:“我不能要?!?/br> 俞云雙一頓,口吻帶了幾分嗔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看不上我給你的信物么?” 話雖然這么說著,她的心里卻打起了鼓。就連素不出世的楚老先生都能一眼認出長公主令,卓印清沒有道理認不出來。 她自然清楚長公主令對她而言有多重要,但若是長公主令有益于卓印清的身體,可以讓他更安穩的度過每月的毒性發作,她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托付于他。她見過卓印清昏迷不醒的模樣,若是他在下一次的昏迷中真的去了,她的天會塌。 “這是長公主令?!弊坑∏逖鄣椎那嘤拔赐?,在昏暗燭光的襯托下,眼眸看起來愈發的深邃難測,“你在將你的性命交到我的手中?!?/br> 俞云雙卻搖了搖頭:“沒有那么嚴重。其實這長公主令我也只是在出入宮闈的時候才會用到,將它交到你手中于我而言并無大礙。方才在外廳的時候,楚老先生對我說……” “你們二人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弊坑∏宕驍嗔擞嵩齐p的話,俊逸的面上線條柔和,說出來的話卻十分鋒利,“長公主令的作用若是真像你說的那般輕描淡寫,你也不會以如此拐彎抹角的方式給我。如今凌安城的局勢風起云涌,長公主令在你的手中不僅可以護你周全,也可以讓你把握先機,隨機遇而動。它在你的手中的用處比在我手中更大?!?/br> 俞云雙握著長公主令的手卻固執地沒有收回去。 卓印清眸中漾起暖色:“你將自己的性命托付于我,說明在你的心中我的性命比你的重要,但你卻沒有想過我受不受得起。若是我將隱閣交到你手中,你可會接?” 俞云雙抿了抿唇。 “你不會接?!弊坑∏宀淮嵩齐p回答,便直截了當回答道,“不是因為你不信自己,而是因為你知道隱閣在我的手中會更加堅不可摧,能辦成更多的事情。你既然志在那個位置,也為它付出了許多,便不能再意氣用事,將長公主令收回去罷,以后除了你,不要再給任何人了?!?/br> “即便是對你?!庇嵩齐p低聲道。 “對?!弊坑∏逖劢蔷碌木€條微微一挑,露出來一個溫和的笑容,“無論是誰都不可以?!?/br> 俞云雙瑩白的手指緊緊攥著手中的長公主令,呼吸也沉了起來,這般的模樣持續了許久之后,終于輕吐了一口氣,緩緩道:“方才你還說楚老先生的脾氣古怪,訓斥起人來沒完沒了,我看你比他能說,每一句都戳在我心窩上,氣得人喘不上來氣兒來?!?/br> 卓印清向上躺了躺,伸出手來輕輕按在俞云雙的心口處,音色風流:“莫要氣了?!?/br> 俞云雙兩指夾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挑開,輕哼道:“既然還燒著,便安生一些。今日楚老先生可是明言了,若是你再不好好休息,便將你湯藥中的甘草減了,蜂蜜去了,讓你苦不堪言!” 見卓印清乖乖收回了手,俞云雙這才從杌子上起身,換了寢衣越過他爬上床榻,在躺到他身旁時,手順勢壓到了卓印清的胸前,掌心中的那枚長公主令便隔著單薄的衣衫正正貼在了他心口。 “睡罷?!弊坑∏鍥]有知覺,自然也感覺不到俞云雙的動作,側過頭來輕輕吻了吻她的前額,“再過幾天,讓阿顏為你把把脈,看看有沒有孩子?!?/br> 俞云雙嗤笑他道:“哪里能這么快,父皇的宮妃們被診出滑脈時,龍嗣少說已經懷了一兩個月了?!?/br> “那便一個月后讓她來把脈?!?/br> 兩人雖然心中計劃得好,可沒過多少日的光景,俞云雙的天癸便來了。 彼時的卓印清正在檢查長庚與斐然的功課,奉命傳話的映雪礙著兩個孩子在場,沒有直說,可卓印清卻懂了。 微微頷了頷首,卓印清清俊的面容依然笑意怡然,不禁讓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斐然手中執著毛筆,在面前的宣紙上落下最后一筆之后,抬起頭來看向卓印清道:“公子若是想笑,便直接笑出來罷,這般藏著掖著做什么?” 卓印清放下了手中虛掩著下半張臉的書冊,淡淡道:“默完了?” “完了?!膘橙挥癜訕拥哪樝蛏蠐P了揚,側過頭來低聲詢問長庚道,“完了么?” “還差兩句?!遍L庚頭也不抬,“你默得太快了,小心一會兒被公子罰?!?/br> “怎么這都要被罰?”斐然神色一怔,將自己面前的手稿又掃了一通,“這《諸子略》我背得滾瓜爛熟,不可能出錯了?!?/br> “字……”長庚顯然不喜歡在卓印清面前這樣交頭接耳,咬著牙半天才從口中蹦出來了一個字。 “字?”斐然烏溜溜的眼睛閃了閃,困惑道。 見他還是沒開竅,長庚抬眸看了表情似笑非笑的卓印清一眼,又擠出來了一個字:“丑?!?/br> “字丑?”斐然晴天霹靂,垂下頭正要重新審視自己的字跡,面前的宣紙卻被卓印清抽走了。 將上面的內容閱完之后,卓印清評價道:“內容精確,字卻丑了些,回去將帖子臨上十遍?!?/br> 斐然瞪大了眼睛愣在了那里。 卓印清復又轉向長庚。此時的長庚已然寫完,正一絲不茍地埋頭檢查著,見卓印清看過來,恭敬地將作業遞了過去。 “不錯?!弊坑∏鍣z查完后,頷首滿意道,“回去將字帖臨五遍?!?/br> “是?!遍L庚垂首應道。 一直候在稍間的阿顏在這時走了進來,對著卓印清襝衽做禮道:“公子,時候差不多了,我該帶著長庚和斐然回隱閣了?!?/br> 這陣子隱閣的事物清閑了下來,卓印清不怎么回去,便叮囑了阿顏每日來診脈時將長庚和斐然一同帶來,等到檢查完他們的功課,再將他們帶回去。 因為事關小公子,阿顏方開始還有些心驚膽戰,但是來來回回了幾趟,見確實沒有出過什么問題,便也漸漸放下心來。 卓印清叮囑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路上莫要貪玩?!?/br> 斐然撇了撇嘴,玉包子一樣的臉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只是還未等他哀怨完畢,長庚便拉著他一同向卓印清行了一個別禮。 三人離開,耳邊少了人吵鬧,卓印清也清凈了不少。站起身來規整著案上用完的書冊,便聽到前院傳來一陣幾欲震破天的哀嚎聲。 卓印清的眉頭微微蹙起,整理書籍的手卻未停,將它們一本一本的重新放到書架以上。 前院的動靜持續了并不長時間,待到漸漸低弱下去之后,卓印清的貼身書童長青步履急切地走了進來。 對著卓印清匆匆行了一個禮,長青湊到了卓印清的身旁,壓低了聲音道:“方才長公主府內有人偷偷議論小公子……長庚的身份,說長庚是公子的……私生子!” ☆、第70章 這件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今日阿顏領著長庚斐然來長公主府時,恰巧被后廚一名打雜的小廝撞見,因為覺得長庚與自家的駙馬爺長得有幾分相似,這小廝回去之后就將此事與后廚的人提了提。 其實長庚出入長公主府這么些日子,府內眾人基本都見過他,若是兩人當真長得像,大家不可能看不出來。只是這小廝祖上世代都是看相的,自己也有些絕活,平日里府內的下人都喜歡找他來看看相,這么一來二去,他說的話也算有些分量。 聽他這么一念叨,往日里怎么看怎么沒交集的兩人,便被套上了這么一個不倫不類的關系。 隱閣中除了慣常與長庚接觸的幾個人,其他人對他的真實身份都不甚明了。就連卓印清的書童長青,雖然以前總隨著隱閣中人將長庚喚作小公子,其實也只知道長庚是卓印清費盡心力尋回來的故人之子。是以聽到了這些閑話,長青既氣憤又慌亂,急沖沖回來將此事告知了卓印清。 見卓印清仍然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長青急得直跺腳:“那混賬還理直氣壯地說,男孩少時長相都隨母親,現在看不出什么,長大之后便會越來越像公子。如此睜著眼睛說瞎話當真是氣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