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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克夫長公主在線閱讀 - 第16節

第16節

    秦隱待到屋內再無任何響動之后,將蓋于膝上的毛毯掀開,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處炭火盆子前面停下,將手伸向火盆子上方。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顫。

    秦隱彎下腰來,修長的手指向著火盆中一點一點的貼近,似是絲毫不懼怕炭火的舔舐一般。直至幾乎挨到向上竄起的融融火苗之時,秦隱才將手收回來,神色莫名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因著炭火的熏燎,原本蒼白的指尖此刻有些發紅,卻一點兒被火燒灼的感覺都沒有。

    “公子?!狈块T外傳來一聲輕喚,是屈易的聲音,“我進來了?”

    “進來罷?!鼻仉[收回手,起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榻處坐下。

    秦隱要的那幾本書都是大理寺的卷宗,是由他一筆一劃默寫出來的。屈易方才取書的時候順手翻了其中幾本,以禮部的案子居多。

    將那幾本厚厚的書冊放置在秦隱床榻下方,屈易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公子今晚便宿在隱閣之中了?”

    秦隱頷了頷首,聲音清朗道:“天色已晚,便不回去了?!?/br>
    “那我這就去吩咐準備晚膳?!鼻滓幻嬲f著,一面轉身出門,剛走至秦隱房間的門口,方才那名添炭火的小廝卻又跑了上來。

    “怎么了?”屈易問道,視線掃到小廝手中拿著的一張拜帖,口吻嚴肅道,“月末的時候不收拜帖不是隱閣的規矩么?怎么還將拜帖呈上來?”

    屈易的輪廓深邃,加之眼神十分銳利,以如此的神情說起話來便有些駭人。

    小廝不禁縮了縮脖子,忐忑道:“可是這是無雙長公主的拜帖,公子曾經吩咐過,不管是何時,長公主的拜帖都可以直接呈上來給公子?!?/br>
    屈易在隱閣之中主護衛,于拜帖一事雖然不甚清楚,卻還是頭一次見到公子給其他人特例。

    劍眉深深蹙起,屈易又瞥了一眼那小廝手中的拜帖,讓開了門口道:“你進去罷?!?/br>
    小廝躬身對著屈易行了個禮,快步走進了內室。

    ☆、第25章

    俞云雙此番是由屈易親自駕著馬車接至隱閣的。馬車停下之后,俞云雙環顧了一番四周頗為陌生的景致,看向屈易的清澈眸光之中便染了幾分疑惑。

    “公子在出發之時對我說,如今的時刻過于敏感,若是讓有心之人發現長公主與隱閣有所往來,必然會給長公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鼻讓⒚媲暗拇箝T打開,對著俞云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長公主請隨我來。這是隱閣的后門,平日里隱閣的眾人都用此門進出,位置十分隱蔽,尋常人是不知道的?!?/br>
    透過微微敞開的門縫,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便直直撞入眼簾,雖然還未看到隱閣竹樓的影子,俞云雙卻已然可以確定此為何處。眼角微挑的鳳眸中劃過一縷暖暖笑意,俞云雙隨著屈易一同入了內院,口中道:“還是公子思慮周全?!?/br>
    昨日一場夜雨席卷凌安,直至今日的清晨大雨方停。兩人此時沿著蜿蜒的青石小路走在隱閣的后院,呼吸吐納之間便能聞到被雨水潤過之后的竹木清香。

    這味道清冽怡人,像極了那人的聲音。

    屈易腳步不停,將俞云雙一路領至秦隱的房門口,這才轉過身來,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眸直直落在她的身上,半晌之后開口道:“公子這幾日身體不太好?!?/br>
    雖然俞云雙與屈易相交不深,卻也能看出屈易對于秦隱的關切與恭敬,若是屈易都開口說秦隱的狀況不好,只怕他的身體確實消受不了長時間的會客。

    俞云雙的眉心微動,頷了頷首道:“本宮知道了,本宮此次前來本就只是想與秦隱公子言歡閑聊,必然不會讓他多費心思?!?/br>
    屈易收回了視線垂下頭來,拱手示意俞云雙進屋。

    而后俞云雙推門而入。

    近日凌安城風急雨驟,寒意初臨,俞云雙知道秦隱畏寒,卻未料到他的房中竟然足足放了五六個炭火盆子,加之放置在房屋正中央的熏籠,甫一進屋,俞云雙便能感受到滔天的熱浪席卷而來。

    不禁伸手將自己的衣袖向上理了理,俞云雙正要開口說話,便聽到屏風之后有一聲輕笑,而后那人的聲音傳來,宛若金玉相撞一般瑯然動聽:“長公主可是覺得太熱了?”

    “熱倒是沒有?!庇嵩齐p掃了一眼地上的幾個炭火盆子,選了一個距離它們最遠的藤椅落座,這才輕舒了一口氣道,“只是方才一路過來還覺得十分冷,一進來便被這暖意沖了個正著,倒真是有種屋外一季,屋內一季的錯覺?!?/br>
    秦隱溫潤的聲音中透著幾分無奈:“其實我亦不想如此,只是每咳一下,他們便覺得我應是冷了,不停往屋里面加炭火盆子?!?/br>
    俞云雙環顧了一圈四周,笑道:“如此看來秦隱公子咳得倒也不算多?!?/br>
    “是不敢再咳了?!逼溜L后面傳來瓷盞的蓋子與盞壁輕觸的聲音,許是那人端起茶盞來潤了潤嗓子。

    俞云雙亦看向自己身側竹制四仙桌上的白釉瓷盞,里面早就被人斟好了茶水,此刻正冒著氤氳的熱氣。

    “相識月余,每次都是我吩咐屈易去請長公主,算來今日是長公主第一次向隱閣遞帖子?!鼻仉[口吻舒緩,便像是潺潺清澗之水淌過心尖,“不知長公主今日前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其實本宮今日來倒也沒什么要事?!庇嵩齐p道,“便是因為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過雜亂,心中難免有些郁結。想著自己還欠公子兩件外衫,在未歸還之前賴在隱閣中,公子定然舍不得將本宮轟出來,便前來這里小坐一會兒。畢竟相比于尋常的茶舍,公子這里清靜雅致,即便只是安靜坐著,也能讓心緒舒暢下來?!?/br>
    屏風之后,秦隱身著一襲月白色錦衣半靠在床榻之上,墨染一般的長發并未束起,慵懶地披散在肩頭,如此風流雅致的動作,卻更襯得他的面色衰敗頹廢,就連自俞云雙到來之后,一直微微揚起的嘴角都毫無血色。

    俞云雙溫婉的聲音繼續傳來:“公子聽到本宮這句話,心中怕是也在發笑罷?秦隱公子的一句話千金難求,來隱閣的人中,怕是鮮少有不愿你開口多說兩句的?!?/br>
    秦隱睜開虛弱半闔的眼眸,望向屏風后俞云雙聲音傳來之處:“我今日臥病在床,本就十分無趣,有意趣相投之人隔著一道屏風相伴,說來當時我賺了?!?/br>
    “臥病在床?”俞云雙的聲音帶著幾分驚異,“方才在屋外時屈易公子亦與我說公子這幾日身體不好,可是當時在殷城的舊疾又犯了?”

    “算是罷?!鼻仉[的腿上蓋著一條純白色的狐裘毯子,修長的手指埋入裘毯上柔軟的絨毛,卻沒有為他留下絲毫的觸感。

    將那毯子向上拉了拉,秦隱道:“不過好在它是舊疾,倒也沒什么需要擔心的,熬過了月末這段日子便好了?!?/br>
    俞云雙一直屏著的那口氣終于輕吐了出來。

    這一聲關切被秦隱隔著屏風捕捉到,線條精致的眼眸便也彎了彎:“我今日病得糊涂,長公主不妨將心中的郁結都趁著此時說出來,即便是什么宮廷秘聞也不必擔憂。病重之中的人記性難免會差,今日閑聊完畢,明日一覺睡起來便也全都忘記了?!?/br>
    俞云雙昨日入宮一事雖然并不張揚,但凌安城中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更何況此時與她隔著屏風交談的,還是隱閣的秦隱公子。秦隱既然話中提到的宮廷秘聞,便等于坦率地相告此事他亦在關注,倒也不必俞云雙多花心思再去思忖應該如何開頭。

    俞云雙出生于朱紅色的高墻之中,平日里見慣了各式各樣的聰明之人,擅攻心計者有,jian巧詭辯者有,心有靈犀者亦有。而這般朗月清風,相處之中讓人心曠神怡,不由自主放下心防的聰明人,秦隱是唯一一個。

    因著適應了內室帶著藥香味的溫暖,俞云雙起身,將自己的所坐的藤椅拎起,搬到了距離秦隱床榻更近一些的位置,落座之后方才開口道:“公子既然如此坦承,無雙若是遮遮掩掩倒也沒什么意思。公子方才的沒錯,無雙心中煩擾的,確實是自己的家務事?!?/br>
    俞云雙將“本宮”二字改為了“無雙”,秦隱的眸光動了動。

    “公子當知無雙家業很大,父親掌管著偌大家業,一心想找一個足以承襲家業之人。無雙身為嫡長女,自出生之后便被父親傾心培養,甚至在父親的庶子出世后都不曾改變。只是當父親彌留之際,卻將家業交與了我的那個弟弟?!?/br>
    俞云雙說到這里,輕吁了一口氣:“父親對我說,自寧國開朝以來,有睿景太后在獻帝年幼之時攝政輔佐的先例,卻從未出過一個女帝。我雖然已在武將之中立穩腳跟,他也有心將家業傳與我,卻扛不住文官的非議與史書上的那一筆,更不能愧對于列祖列宗?!?/br>
    秦隱在厚實裘毯上輕輕摩挲的修長手指停止了滑動,開口緩緩道:“即便是身為帝王,卻也并不能事事遂心?!?/br>
    “此事既非是,也非不是?!庇嵩齐p輕嘆了一口氣道,“宸者,紫微星之所在,而紫微星又稱為帝星,父親將我的封號定為無雙,卻為我那個弟弟賜名為宸,倒也不算是在我身上孤注一擲。況且他亦知道我將俞云宸當做嫡親弟弟一般寵愛,若是他最終頂不住壓力傳位與俞云宸,我也必定會悉心輔佐新帝,直至大寧安定,天下重新歸一?!?/br>
    “只是你的父皇信任于你,你的弟弟卻并不?!鼻仉[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重新靠回到了床榻之上,闔起的眼簾掩住了琥珀色的眼眸,“施恩與你者信于你,你施恩者負于你,有時世間之事便是如此巧妙?!?/br>
    “這弟弟其實是被我寵壞了?!庇嵩齐p無奈一笑,“讓公子見笑了?!?/br>
    秦隱微仰著下頜,露出脖頸間優雅的線條,雖然隔著屏風,卻能感覺到俞云雙的視線定然也在看向他的方向。

    “即便是尋常人家都難以避免摩擦,更何況你身在帝王之家?!睋u了搖頭,秦隱道聲音清冷道,“但你可曾想過,若是你的弟弟并未向你拔刀,你可真的會盡心輔佐他一世,成就他的賢君之命,自己卻在史書上當一個僅有寥寥幾筆的無雙長公主?”

    暖融氣息似是在這一刻倏然凝固,就連屋內兩人的呼吸都微不可聞。

    秦隱的問題太過鋒利,宛若一記破空而來的箭矢,一箭正中其中的關鍵,讓人避無可避。

    炭火盆子中燃燒的木炭在這時“?!钡匾宦?,綻出幾片炫目的火星后,轉瞬即逝。

    ☆、第26章

    秦隱于俞云雙來說一直都是一塊清潤的溫玉,如此尖銳地向她問出一個問題,還是第一次。

    屏風的另一側,俞云雙將自己的手指緊緊陷在藤椅扶手藤條間的縫隙中,半晌之后抬起頭來,視線凝在屏風上道:“我想要那個位置?!?/br>
    俞云雙頓了頓,繼續道:“但是想與要卻是兩回事。父皇傳位一事不遂心在先,由不得我不顧慮。更何況如今寧朝內憂外患,根本經不得半點內亂,我即便要,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br>
    “你確實比他更合適那個位置?!鼻仉[的聲音依舊瑯然,像一匹緩緩流淌的錦緞,拂過心扉時帶著舒緩人心的力量。

    “我這么做,何嘗沒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庇嵩齐p嘆氣道,“今上便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在此刻如此肆無忌憚。昨日我入宮面圣,他又要為我賜婚了,人選是原禮部尚書的江永中的獨子?!?/br>
    即便早就猜出了此事,秦隱的心緒卻還是不禁泛起波瀾。

    一直輕闔著的眼簾張開,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疲憊的陰影,秦隱緩緩道:“今上此舉是一招險棋,但他若不趁著你被束手束腳的時候削弱你的勢力,待到四海平定,你早就在凌安城重新立足,他再想扳倒你便是難上加難了?!?/br>
    “所以你也認為這賜婚的圣旨,我不應該接?”

    秦隱口吻柔和:“無論別人如何認為,你都不會接這道圣旨?!?/br>
    “他與我朝夕相對十幾年,你與我相識月余,你卻比他了解我?!庇嵩齐p笑道,那笑意多了幾分感慨,“江閑于他來說是最好的人選,可于我來說,江永中是淮陵世子毒殺一案的幫兇,我嫁誰都不可能嫁給他的兒子?!?/br>
    “那長公主打算如何應對這道圣旨?”秦隱問道。

    俞云雙頓了頓:“待到圣旨下來,我便會主動奏請與今上,為淮陵世子服斬衰,以此來拒掉圣旨?!?/br>
    斬衰,隸屬于五服,夫喪之后妻子為夫所服,是五服之中最重的喪服,所服之人三年之內不得婚嫁。

    秦隱的手倏然攥緊腿上裘毯的柔軟狐毛,一句“不可”險些脫口而出。

    深吸了一口氣,秦隱以手撐著床沿掙扎著坐起身來,對著俞云雙道:“依照寧朝律法,長公主位同親王,列于王爵之中的第一等,而淮陵世子即便將來可以承襲爵位,卻也只是個侯爵,地位低于長公主。你大可不必為他服斬衰,白白消耗三年的光陰?!?/br>
    “我手中握著長公主令,今上于其他事情上迫我不得,便只能在我的婚事上做文章。自請斬衰雖然會帶來諸多不便,卻能為我換來三年清凈。待到三年期滿,我若能在凌安城扎穩根基,便是他被我cao控之時?!?/br>
    雖然隔著一道屏風,秦隱卻依然能在腦海中描畫出俞云雙此刻的表情,黛眉之間一派灑脫風華,那雙比朝霞還要璀璨的鳳眸之中卻漾著似笑非笑之意,將她整個人襯得愈發奪目。

    修長的手指緩緩松開,秦隱毫無血色的面上綻出一抹無奈笑意:“長公主莫不是要孤注一擲賭這三年?”

    “今上將我賜婚于江閑,難道不也是一場豪賭?”俞云雙道,“他賭我因著大寧如今內憂外患的態勢,不會向他發難?!?/br>
    俞云雙的話音一頓,問道:“公子方才那般勸阻,莫不是擔憂無雙三年之后韶華逝去,更加難嫁了?”

    秦隱喉間滯澀,有些想咳,卻被他生生忍住,琥珀色的眼眸凝視向絹素屏風上映出的那個模糊身影,眸光柔和道:“這倒不是?!?/br>
    坐在藤椅上的身影動了動,似是歪了歪腦袋,更加湊近秦隱的位置,聲音帶著幾分調侃道:“我還記得公子曾在此處問過我打算何時下嫁于你,難不成公子是因為想娶我,不想等這三年?”

    “是啊?!鼻仉[喟嘆了一口氣道,“你看我身體這般羸弱,只怕真的等不起這三年?!?/br>
    屏風上的身影原本在夠側旁竹木四仙桌上的茶碗,指尖的動作卻忽然僵直在了半空之中。過了半晌,俞云雙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慶幸:“幸好你已然將那桌上晏之內府的梅瓶收下去了?!?/br>
    而后,俞云雙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道:“幼時我們若是不小心說了什么不吉利的話,父皇都要我們摸摸木頭或者呸呸呸三下,你要不要也試試?”

    秦隱伸手摸了摸竹木所制的床沿,勾起了唇角:“我摸了?!?/br>
    俞云雙重新坐回了自己的藤椅中。

    “其實我方才不同意長公主為淮陵世子服斬衰,倒不是為了什么旁的理由?!鼻仉[的音色雅致,仿若溫泉之水漫過心尖,“長公主的方法太過剛烈,雖然一勞永逸,卻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斬衰需服三年,這三年之間的變數太多,卻又將你與淮陵侯拴在了一起。且不說淮陵侯會不會領你的情,若是三年之內淮陵侯再被今上尋到了什么錯處,到時候一損俱損,只怕還會為自身招來禍患?!?/br>
    俞云雙聞言沉默。

    “長公主若是不想嫁,那便不必嫁?!鼻仉[開口道,“我雖然只是一個閣主,卻也能護得長公主違抗一回圣命?!?/br>
    俞云雙抬起頭來,疑惑問道:“公子的意思是說,除了服斬衰,還有其他的方法?”

    秦隱道:“雖然不若長公主那般一勞永逸,卻更加穩妥?!?/br>
    俞云雙纖長的睫毛呼扇了兩下。

    “今上既然將長公主賜婚與江閑,必然是尋到了什么合適的名頭?!鼻仉[的聲音平穩若古井之水,安定人心,“若是想讓今上收回圣旨,只需再尋一個江閑娶不得長公主的理由便是?!?/br>
    “理由?”俞云雙輕聲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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