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不過后來他們的兒子阿光越長越像他,到阿光成年的時候,幾乎跟年輕時候的陸云鶴是一個模樣的。 只是此時陳怡玢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看到活生生的陸云鶴,還真是心里咣當一下的感覺。 陸云鶴穿著一條西裝褲,上身穿了一件白襯衫,仍舊梳著中分發型,用黃薇甜的話來說就是為了這個發型用了二兩油,造成頭發油膩膩的效果,不過那時候的男人不以為丑,反以為美的,他白襯衫的袖子上套了兩只袖環,專門用來箍著襯衫袖子的,那是時下男人流行的打扮,陸云鶴一向標榜洋氣,自然也得學著。 陸云鶴此時和二哥坐在會客廳的沙發里,王綬云領著陳怡玢上來,她看見陸云鶴的時候,表情一愣,陸云鶴卻沒有起身,直接喊她:“嘉和,過來坐?!?/br> 陳怡玢看了一眼,陸云鶴雖然跟她說話,但是沒有看她,仍是那副仿佛多跟她說話都臟污了他的眼睛的樣子,她二哥反倒是看著她又看了陸云鶴,王綬云坐在二哥身旁有點尷尬的樣子不吱聲。 陳怡玢掃了一眼三人的表情,然后冷靜的做到陸云鶴身邊,離他不遠不近,既沒有靠近,也沒有立刻就離得恨不得八丈遠。 坐下后,她端起二哥給她倒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才跟陸云鶴說:“志杰,好久不見?!?/br> 陸云鶴才尷尬的看向她,道:“忽然有點事離開家,我拜托湛秋兄(黃穆德)看顧你,家里一起可好?” 陳怡玢此時已經整理好了思緒,將嘲諷的表情一絲一毫的都收好,臉上蕩著輕笑,眉眼彎著給人一副帶笑的樣子,說話的語氣也輕柔極了,讓人覺得很舒服,這是陳怡玢上輩子應酬時候的標準姿態。 陳怡玢柔聲道:“黃君很有心,多次對月子的我很照顧,很是感謝他?!?/br> 陸云鶴聽到‘月子’這個詞,反而一點也不提不問,說:“那我就放心了,他和我是多年朋友,不用見外?!?/br> 陳怡玢面上帶笑,仍是不緊不慢的說:“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坐月子???” 陸云鶴臉上有點緊:“怎么坐月子了???難道你之前跟我說你懷孕的事,不是在跟我賭氣的狀態下說的么?”言下之意,雖然他被告之她懷孕了,但是他當她在賭氣,在無理取鬧,所以沒當真。 陳怡玢:“我跟你賭什么氣啊,我懷了孩子告訴你,又跟你賭什么氣呢?” 陸云鶴面露尷尬,轉而說:“你一切平安就好,我不在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狈炊_始安慰陳怡玢了,他以為他此時服個軟,陳怡玢就應該像以前一樣不再說下去了。 陳怡玢:“你怎么不問我們的孩子怎么流掉的???” 陸云鶴:“嘉和,辛苦你了,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啊?!彼冻隽顺姓J錯誤的態度,一只手還拉住了陳怡玢放在沙發上的那只手,倆人接觸的瞬間,陳怡玢感覺特別不好,很想甩掉這只手,但是她沒有,她忍著。 陳怡玢:“志杰,怎么是你的錯呢?” 陸云鶴聽見她這么說,覺得陳怡玢果然很上道,嘴角剛翹起,又聽她說:“是你忽然將我拋棄,連吃飯錢都沒有給我留下,我吃不飽又擔驚受怕,動了胎氣才流產的。志杰,你的孩子就這么被你任性的殺死了,你知道么?”她的語氣仍舊是柔柔的,仿佛說的是情話一般。 “怎、怎么能呢?我當時也沒錢,你手里的是我們全部的錢啊?!边@時陸云鶴才仔細看向語氣仍舊柔柔的陳怡玢身上,只見陳怡玢今天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頭上戴著一頂寬沿的白色帽子,帽子上兩朵碩大的紅色絹花,看起來像真的一樣,她耳朵上戴著亮晶晶的耳環,整個人看起來跟在鄉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這種變化讓他有點驚訝。 陳怡玢臉上仍是笑吟吟的樣子,聲音不疾不徐,逗著陸云鶴說話像貓逗老鼠一樣,“志杰,今天二哥來了,怎么不當著家里人面前把事情說開啊,你不是要做華夏第一對合法離婚的夫妻么?今天當著二哥的面,說清楚吧?!?/br> 陸云鶴看到二哥,想離婚那些話就有點說不出來,畢竟陳家對他有過諸多幫助,連他拜師許廣宏都是大哥二哥引薦才能以順利拜師。再加上陸家在國內的產業也多受到陳家的照顧,此時當著二哥的面說離婚會有什么樣的結果他也沒把握。 可是陸云鶴今天也頗為驚訝,發現陳怡玢沒有像往常那樣不由分說的就是一通哭,今天陳怡玢一點情緒都沒有動,就將他弄得這么尷尬,她這樣子還不如當年哭啼啼的呢。 第019章 陳怡玢當然不會現在還搞什么哭哭啼啼的,上輩子的她才二十出頭,十六歲還沒有成年的時候就嫁給陸家當媳婦,陸家老太太不喜歡兒媳婦跟外界多接觸,完全按照舊式媳婦那一套對待她,每天晨昏定省,夜里伺候婆婆休息入睡,還要等待凌晨晚歸的公公,問安之后才能入睡,而早上又要早起向婆婆請安伺候梳洗吃飯等等,白天的時間也都被婆婆拘在房間里繡花或者練字。 在這種封閉的環境里,她能有什么長進和見識呢?自然是從小被家人教育的那一套,以公婆為天、以夫為天,被陸云鶴欺負的時候也只知道哭,后來離婚了,她自己獨自在德國留學和帶著孩子,生活艱辛,但是她也漸漸學習到了知識和獨立生活的能力,這段留學的經歷就像是蛹化繭成蝶前最艱難的過程一樣,留學回國后的她吃苦耐勞,再加上一點運氣和大哥二哥的大力幫助,很快就讓她在平城站住了腳步和改善了生活。 甚至連那時候的陸云鶴都曾經夸過她,說她:“現在的陳好像一個戰士,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跟以前是天差地別的?!碑斎?,陸云鶴接下來要說的話是:“所以,離婚是對我們都好的,我們解開了壓在我們身上的封建束縛,釋放了自己的內心,也發現了我們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真是歡喜離婚?!?/br> 這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上輩子的經歷也造就了這輩子的陳怡玢,她此刻看著額頭有點冒汗的陸云鶴,仍舊柔聲的說:“當著二哥的面,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吧?!?/br> 陸云鶴看向了坐在對面的陳嘉興,張了張嘴,喊了一聲:“久誠兄……” 二哥一言不發,就那么的看著陸云鶴,問道:“嘉和懷孕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陸云鶴道:“當時她在跟我賭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跟我說懷孕了,我以為她是在氣我……” “那你又為什么把她一個人,語言不通又沒有求生能力的她扔在異國他鄉,你知不知道她是個弱女子,離開了你很可能會面對很多危險,一個懷孕的女人你竟然給她扔在鄉下,你想過后果么?” “久誠兄,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那時候我因為一點急事離開,只得事后拜托湛秋幫我照顧嘉和,你知道湛秋的,他一直是一個特別重承諾的人……” 二哥深沉的道:“志杰,你最應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嘉和?!?/br> 陸云鶴一時語塞,看向二哥,發現二哥根本不看他,他看向陳怡玢,只見她仍舊嘴角掛著微微的笑容,眼神是那么的平和,她雖然坐在他的旁邊,可是陸云鶴忽然覺得,這樣穿著時髦的洋裝,嘴角帶著矜持而得體笑容的陳怡玢好像是一個陌生人,而不是他結婚了六年的妻子。 陸云鶴對陳怡玢說:“對不起,嘉和?!?/br> 陳怡玢說:“志杰,你這聲對不起應該對我們死去的孩子的說,不應該對我說?!?/br> 陸云鶴卻低聲的對她說了一句:“嘉和,讓你受苦了,對不起?!焙鋈凰埠孟褡兞水嬶L,“是我的錯,讓你受苦了,我誠懇的請你原諒我?!?/br> 陳怡玢心想,原諒你難道就能讓死去的孩子復活嗎?這么真誠的求原諒,可是又有什么意義呢?文人一張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虛偽和客套永遠都好像是他們的面具一樣,隨意拿來使用。 陳怡玢道:“志杰,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我哪里做得不好讓你非要休掉我呢?你既然向我道歉,那么,你今天把休掉我的理由說出來,我就原諒你?!?/br> 他倆以前談到離婚的話題就吵架,根本就沒有冷靜交談的時候,而陳怡玢問他休掉她的理由,其實陸云鶴就這個事也曾經思考過,雖然這年頭流行擱置家里的原配,但是陳怡玢并沒有任何過錯,孝敬公婆、生育長孫、家族還頗有助力,非得要離婚的原因那就是一個,不喜歡。 陸云鶴不喜歡土包子陳怡玢,不喜歡她走路的姿態,不喜歡她不精致的打扮,不喜歡她什么都不懂的樣子,他喜歡穿著時髦、打扮精致、言之有物、又美麗的女子。 陸云鶴說:“我認為,我們的性格不合適,嘉和,你難道覺得我們生活在一起快樂嗎?我們有共同話題么,有共同為之奮斗的理想么?有共同的信仰么?不,我們什么都沒有,我在看濟慈和雪萊的時候,你在看明天是吃白菜還是土豆,我在談論當下的政治時局的時候,你在跟我說菜市上白菜便宜了一分錢,你認為,這樣的我們,合適么?” 陳怡玢又道:“你有沒有想過,休掉我之后,我這樣一個弱女子,怎么生活?我才二十歲,還有漫長的人生,我的人生就要頂著被你休棄這個標簽一直終老么?” 陸云鶴道:“此事我已經想好,我已經準備了五千大洋的贍養費,每月給你二百大洋,兩年多的時間付完,這些錢供你生活?!?/br> 陳怡玢呵呵一聲笑:“五千大洋?我的一生就值這五千大洋么?志杰,你看這樣吧,”她語氣仍舊柔和,仿佛在商量一樣,可是話卻說:“我也給你五千,還是英鎊,現在買斷你的下半生,供你生活,只要你讓我登報說上一句‘因陸云鶴無能,今陳怡玢將其休棄?!憧?,可以嗎?” 陸云鶴怒道:“你!不可理喻!” 陳怡玢在此時終于終于收起那副嘴角掛笑的樣子,直視陸云鶴道:“在我看來,你不是不可理喻,你是荒謬至極!口口聲聲談什么突破封建的束縛,釋放自我尋找愛情,其實不過是你借著我陳家的勢上了臺,又想甩掉我這丑女人,給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你作為一個男人考慮過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嗎?還五千塊大洋,好像對我是施恩一樣,我陳怡玢用不著你施舍?!?/br> 說著,陳怡玢從手里掐著的手包里掏出一個支票夾,抽出一支鋼筆當場寫下一張支票,在陸云鶴、二哥、王綬云三人發愣的時候她一把將支票甩在陸云鶴臉上,道:“我出五千英鎊給你贍養費,陸云鶴,這是我自己用雙手掙到的錢,你呢?你敢同樣甩給我五千英鎊跟我說那是你自己掙得而不是你爹爹給你的么?陸云鶴,你口口聲聲說濟慈、雪萊,說我土我丑,說我們性格不合,你有沒有考慮過,滿口假仁假義的你其實不過是靠老父老母來喂養的一個廢物呢?你真是讓我感覺到惡心!” 陳怡玢扭身走了,留下一屋子三人驚愕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