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宮中相見并不容易,尤其在長樂宮,不比他姑母那里。做什么說什么,都要按照禮法來。 梁縈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瞧得從骨子里開始酥軟,明明鄧不疑什么都沒做,但是那目光卻讓她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鄧不疑的目光專注又火熱,他看著她好一會,甚至那目光恨不得看到她內心去。 “太……陛下說,會有一場大戰?!编嚥灰刹铧c將太子兩字說出口,這位少年天子意氣風發的對他說,漢室和匈奴必有一戰,以前是匈奴時不時來sao擾大漢邊郡,這一回漢室一定要主動出擊匈奴。 少年天子說這些話的時候,雙眼都在冒光,鄧不疑也幾乎快和他一起激動起來。 “……”梁縈想起如今朝堂上的趨勢,覺得沒這么容易,但是她嘴上沒說,“那就好?!?/br> “到時候,你就好好呆在長安,等我回來?!编嚥灰尚ζ饋?,笑容里帶著一股孩子氣。他期待的盯著她。 梁縈知道他在期待甚么,兩人之間原本就近,梁縈垂下頭,眼眸轉動幾下,過了一會,她緩緩伸出手去。她深衣袍袖寬大,蔥白似的指尖從袖口探出,還沒到他跟前,鄧不疑已經猛地攥住她的手。 少女手掌柔弱無骨。他緊緊的將她手握在掌中。 梁縈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小跳,但很快平靜下來。鄧不疑除了握住她的手之外,沒有別的舉動。 “我一定能風風光光回到長安來。你信不信我?”鄧不疑緊緊盯住她眼睛,不給她半點躲避的機會。 梁縈抿唇,點了點頭。 ** 江都王主在江都邸中呆了那么兩三個月之后,又出來了,她已經在長安,不能因為一個男子,就將以前的事全部丟掉,至少宮內曹皇后還是和她交好,即使這位曹皇后在她看來就是一個被家里寵壞了的任性少女,只要耍點手段,便能取得她的歡心。 宮內最近的事她也知道,少年天子把他這位皇后冷落在椒房殿,這會曹皇后想必心情定是不好,而這正是她的好機會。 江都王主整理好儀容,進宮拜見皇后去了。 曹皇后很高興江都王主的到來,這位從江都國而來的王主善解人意,說的話都是她喜歡的。 曹皇后讓她坐到自己的身邊,說了好一會話,將自個最近在宮里的煩惱說了一遍,得了這位江都王主的安慰之后,終于肯給她透露那么一點消息,“趁著你君父還在長安,趕緊的,將昏事定下來吧?!?/br> 依照這位王主的出身,選個好夫婿應當是不難的。 “妾到這會還沒有這個打算呢?!苯纪踔餍Φ?,還沒有將曹皇后這話放在心上,只是當做平常的催婚,這種話,不僅僅是在江都國,還是在長安,聽那些貴婦人提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道她們怎么對別人昏事那么上心。 “最近匈奴犯邊,太皇太后有意向陛下提起和親之事?!辈芑屎笠娊纪踔鬟€沒聽明白她的話,干脆就擺明了說。 “太皇太后都已經令宗正篩選諸王適齡的未婚王主了!”曹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侄孫女,是曹家人,自然消息要靈通的多?!按箝L公主向太皇太后進言,不如先從長安中未婚王主看起?!闭f到這里,曹皇后上下打量劉殊,昌陽這話已經擺明了針對這位王主,她也鬧不明白劉殊甚么時候得罪了這位大長公主。 “哪位大長公主?”劉殊聽完曹皇后的話,臉色頓時蒼白,甚至話語里還帶著幾絲顫抖。 和親一事對王主來說簡直是噩夢!匈奴位于草原之上,都是一些只曉得吃rou,不知道食用菜蔬的野蠻人。那里氣候惡劣,一到冬日,牛羊就會被凍死大片,至于人就更不用說了。 更何況匈奴蠻夷行的是妻后母的那一套。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做上單于,那么那些妻妾自然是被下一代單于當做財產繼承,父傳子,子傳孫!半點尊嚴都沒有! “自然是昌陽大長公主?!辈芑屎笳f起此事嘆口氣,“我將此事告訴你,你快些讓你君父定下此事,一旦晚了,就來不及了!” 說著,曹皇后立刻就催劉殊趕緊回到江都邸中,劉殊向皇后道謝,之后匆匆離開。 待到她乘坐的輜車出了宮門北闕,她伸手捂住胸口,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天子年少,朝堂上又是陽平侯曹郃為丞相,太皇太后在孫兒面前可謂是一言九鼎。一旦這位拿定了主意,那么就算是天子也不好和祖母頂。 大漢以孝治天下,而漢天子必須是天底下最大的孝子。 “王主,到了?!陛w車外傳來侍女的聲音。 “嗯?!眲⑹夂磺宓膽艘宦?,外面的侍女伸手將垂下來的車廉卷起,劉殊從車內出來,腳才踩在踏幾上,便腿一軟,整個人都昏了過去。 頓時侍女們慌亂起來,有人去告知江都王和江都太子,扶著劉殊入府邸內,還有人去請疾醫。 一陣雞飛狗跳。 江都太子聽到meimei暈過去了,匆匆趕來,劉殊被疾醫扎了幾針已經清醒過來,她見到兄長抬起袖子掩面而哭。 “阿殊,到底怎么了,你說話呀!”江都太子見著劉殊這樣只當是她在宮中受了委屈,急切問道,可是不管他怎么問,劉殊只是哭不說話。 “到底是怎么了!”江都王一進來,就聽見女兒肝腸寸斷的哭聲。 “阿父,阿父救我!”劉殊一聽到是父親來了,連忙放下袖子,露出那張淚痕縱橫的臉蛋。 “怎么了?”江都王見到她已經哭成了這樣,心下奇怪。 “女兒今日去椒房殿中,聽中宮說,太皇太后有意和匈奴和親,而昌陽大長公主向太皇太后進言,說可從長安中未婚王主看起。阿父!”說到后面劉殊哀哀痛哭,“女兒在長安日久,不知何處得罪了大長公主,女兒不想出塞,想要留在阿父身邊!” “你以往在長安中和哪個交好?”江都王聽后眉頭緊鎖,劉殊是江都王后所出嫡女,他放在心頭上疼愛的女兒,自然是舍不得女兒真的去出塞和親,尤其匈奴人渾身上下哪一點配娶他的女兒? “快些說出來,我現在就去將事定了!”江都王當然知道女兒風流的性子,他從來不覺得這件事有個甚么,甚至覺得乃是人之常情,眼下那些情人正好派上用場。 江都國離長安有千里之遠,不然在江都國挑選更好一些。 “阿父,可是三禮實在是太繁瑣,來得及么?”江都太子滿臉憂愁。娶婦的三禮從先秦時候傳下,雖然說只有三禮,但是真的執行起來,幾乎要花個兩三年的時間。 “權宜從事!”江都王被兒子這話氣的臉上通紅,“連這個都不知道!”而且就算過不來,等和親之事過去,讓女兒和離便是。他再挑選個好的。 “……”江都王主坐在寢臺上,想起上林苑中鄧不疑那句話,放聲大哭起來,以前的那些情人在鄧不疑的那句之后,她就一個人都不肯見。 不是她魅力無邊,而是男人不會拒絕送上門的。這話太毒,也傷她太狠! “……”江都太子看到meimei放聲痛哭,自然是知道內情,他咬緊了牙。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下雪啊等下雪~ ☆、第72章 長信殿內,少年天子坐在祖母下方的枰上,面上恭謹的和太皇太后討論前段時間匈奴犯邊一事。 鄧太后坐在一旁,看著兒子,面上有淡淡的笑意。 劉偃已經十六歲了,人也已經加冠,按照禮數來說,已經是成年了。但畢竟年少,朝堂上的事多少還要向這位老祖母交代一下。 “大母是說和親?”坐在枰上,劉偃面上含笑,但是話語里卻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慍怒。 太皇太后在宮中幾十年,哪里聽不出來少年天子這話里的不贊同?“那么陛下怎么想?” “大漢自從高皇帝以來,和親已經不知多少次,匈奴貪婪不知足,就算此次許其和親,恐怕過不了兩年,匈奴一定會再次sao擾邊郡?!眲①染筒幌矚g朝廷遇上匈奴來襲,就和親,和親最多只能保一時安寧,而不能保一世,“依我之見,應當率先出擊,擊潰匈奴,匈奴既敗,天下自然安寧?!?、 鄧太后聽到兒子這一番豪言壯語,眉頭蹙起,轉過頭來,眼里已經露出幾分警告。 太皇太后聽了劉偃的話,面上的笑容有些淡下來,“陛下這想法,是誰說的?” 這已經有幾分責怪的架勢了,劉偃立即答道,“是我自己想的?!?/br> “陛下年少,許多事都還不清楚?!碧侍篚久嫉?,“對付匈奴哪里是一場仗就能解決的?若是要根除匈奴之患,必定是朝廷和匈奴打上十幾年,甚至幾代人!陛下說打,談何容易?” “尤其你君父山陵崩才多久,尸骨未寒,就要大起兵事,你要天下的人怎么看你!”說到這里的時候,太皇太后抬手在手臂下的漆幾上重重的拍了幾下。 “太皇太后息怒!”鄧太后見到太皇太后真的動了氣,連忙俯身下來。 “……你起來吧,這事原本與你也無甚關系?!碧侍蟮?。 鄧太后一愣,她垂首應下,抬頭的時候看了一眼兒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觸怒太皇太后。 “孩子啊?!碧侍竽弥@么一個孫子頭疼,少年人有干勁是好事。但是做天子的,哪里能靠著一股子干勁? “你要學的,還多著呢!”太皇太后對著孫子,加上之前氣到了,說話就格外的不客氣。 “哎呀,好了好了,阿母?!辈栆姞畛鰜泶驁A場,“陛下不懂,阿母可以好好教?!?/br> 劉偃少年人心性,聽到姑母這話,心下有些不忿,可是還沒等他發作到臉上,母親鄧太后一眼橫了過來,讓他把自個的話全部都吞下去。 “阿縈這段時間,正好看了不少老子莊子的書,這會正在后面,讓阿縈出來給你念一段?”昌陽輕聲細語的在母親耳邊說著。 太皇太后好黃老,這個在宮廷內根本就不是秘密。梁縈為了討這位祖母歡心,打小不知道看了多少黃老的典籍。 聽到女兒提起外孫女,太皇太后的怒容才有所減緩,“孩子前段時間沒睡好,讓她多睡??磿畡e看久了,傷眼呢!” 梁縈前兩天來葵水,疼的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這些事太皇太后都記在心里,令太醫署的疾醫給她調養之余,想的還是她多多休息。 “好好好,待會就讓人去說?!辈栃Φ?。 今日蔡陽不在長樂宮,說是她養的那個寶貝少年郎一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折了腿,蔡陽心疼的不得了,就找個借口回去看看了。 昌陽想著今日幸好姊姊沒在,要是在的話,肯定是要和自己搶著給皇帝和皇太后賣好。她不比蔡陽,女兒已經出嫁,兩個兒子前途已經定下來了。她的阿縈都還沒嫁呢,她當然要多多和侄子交好。 從祖母那里出來,劉偃的臉色就不好,轉過一道回廊,遇上一個匆匆行走過來的少女后,他臉色才好一點。 “拜見陛下,太后?!绷嚎M早上起來拜見太皇太后之后,就在自己居住的宮室內睡了好一會,等到醒過來才想起自己應當去陪伴太皇太后。 “起來吧?!编囂笠换仡^就看到自己兒子一雙眼睛全黏在梁縈身上,心里嘆口氣,“太皇太后不是說要讓你好好休息么?” 方才在太皇太后那里,鄧太后也聽到太皇太后要梁縈好好休息。 “……”梁縈一怔,她方才起來之后要宮人給她穿戴,之后就急急忙忙趕過來了。 “無事,既然大母都已經這么說了,阿縈不必著急?!鄙倌晏熳有τ目粗?,“要不你去未央宮看看,也是好的?!?/br> 梁縈瞧見劉偃,就好像看到了曹皇后對自己柳眉豎對的模樣,她笑的都有幾分勉強,“陛下……” “好了?!编囂蟪雎暤?,“有事就快去吧,別耽誤了?!?/br> 待到梁縈垂首走開,劉偃那雙眼睛都還在她的身上,鄧太后咳嗽了兩聲,總算是將兒子的魂給拉回來。 到了自己居住的宮殿,鄧太后對著兒子教訓了一通,“方才你對太皇太后那么說話是為何?” “大母想要和親,但是和親無用?!眲①却鸬?,“以前和親,是知道無力和匈奴一戰,眼下形勢不同了,何必受匈奴的氣?”在親生母親面前,劉偃也不那么藏著了,“何況我才是天子,不是么?” 鄧太后嘆口氣,她這會算是明白那會婆母的心情了,這個兒子有時候還真的讓人恨不得吊打一頓。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编囂蟮?,“我聽說最近宮中有博士給你上甚么書?” 劉偃才繼位就野心勃勃,準備大干一場,宮里頭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動,不甘心黃老占據朝廷的儒生們給這位少年天子上書了。 鄧太后不參與朝政,但是也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有個風吹草動別想能夠瞞得過她。 “我知道你好儒學,但是你得記著,太皇太后信黃老,這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你若是要用那些儒生,勢必要動黃老,若是太皇太后出山,你要如何?”鄧太后問道。 “這——”劉偃一時語塞,而后他負氣道,“這天下總歸是我的吧!” “是你的,但也不全是你的?!编囂罄^續給他一盆冷水澆上去,“還有你已經有皇后了,怎么還盯著梁姬不放,我聽說不疑和她已經私下定情了,你別鬧出事來?!?/br> “皇后那樣子,阿母你又不是沒見過?!眲①仍谶@件事上顯得有幾分心虛,“我知道阿縈和不疑那事?!?/br> “嗯?!编囂簏c點頭,“和親這事,你聽太皇太后的,畢竟老人家說的也在理。打仗沒那么容易,而且你君父才去,冒然大動兵戈,白白給人話柄?!?/br> “……哦?!眲①嚷犩囂筮@么一席話就知道和親這件事沒有余地了。他原本憋足了勁想要說服太皇太后,誰知道反而被太皇太后訓斥一頓,等到了未央宮宣室殿,他將鄧不疑召來,“恐怕這次是打不成了?!?/br> 鄧不疑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次不成,總歸還有下回吧?”他和鄧不疑一樣,年紀在世人來看過于年少。兩個都是少年郎,要左右朝堂大事,到底還是艱難了點。鄧不疑想起以前自己在家族中被那些族老念叨的模樣,很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