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沈寧一手按住龍袍坐起身上,略為焦急地道:“聿衡,你又罰他們了?是我一意孤行,晟兒與琉璃他們都勸過我,是我沒聽進去,執意要出宮的!”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慢慢地改了主子犯錯奴婢也要跟著受罰的惡習,也建立起一套逐步完善的奴婢犯什么錯受什么罰的規定她不能改變整個封建制度,但至少最低限度保障他們不會因主子情緒任意打殺。 東聿衡本就不喜后妃對下人苛刻,又被沈寧軟磨硬泡,故而點頭同意了她的作法,皇后那兒也被她的好口才與堅持不懈的決心所收服,這套規定才得以在后宮實行。 按照這套奴婢法律,奴婢們在極力勸解主子,主子不聽犯了錯的情況下,奴婢們是不必受牽連的。沈寧害怕是自己讓東聿衡打破了法規,著急不已,“你倒是說話呀,你倒底罰他們了?” 如意此時領著宮婢送來替換的衣裳,東聿衡讓人放在一旁,揮退了他們才轉頭沒好氣地道:“朕能這會兒罰他們么?朕這一罰,豈不是后宮都知道你這皇貴妃娘娘干了什么好事!” 沈寧一聽,松了口氣,也不顧衣衫不整,赤著腳跑下來抱著東聿衡拍龍屁,“咱們陛下最好了!” 東聿衡抓起奴婢拿進來的襦裙扔到她臉上,“不必阿諛奉承,他們跑不了,個個都活罪難逃?!?/br> 沈寧拿下自己的裙子,道:“我都承認是我的錯了,你就罰我好了!” “罰你?你是油了臉皮不怕罰了,罰你有什么用?”況且罰了她,心疼的還是他,他又是何苦? “你罰我的俸祿罷,我指定難受!” “行了,多說無益?!睎|聿衡自顧穿著衣裳,不愿與她多論。那群春禧宮的奴才,也是被她慣出來了,居然主子要偷溜出宮這么大的事兒不誓死相攔,也不稟明于他,個個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沈寧忙道:“你不能這樣,好容易才在后宮定了規矩,你就率先打破,這不是打我的臉么?” “朕是皇帝,罰幾個人還要看規矩?” 沈寧被噎住了,好心好氣地勸了許久,也不能打消他要拿下人出氣的念頭,不由俏臉一板,加大了聲量,“你、你討厭!” 東聿衡聞言,陰惻惻地看她一眼,“怎地,又看朕膩味了,這會兒還討嫌了?” 沈寧一聽,眉頭立刻皺得可以夾死蒼蠅,“唉,你怎么又說起這茬來了……” 這話原有一段故事。她來小日子的前兩天總有些情緒不穩,上一回也不知是否下了一場雨讓她心情更加陰郁,看著東聿衡也有些不順眼,脫口而出一句“這兩日看你怎么有些膩味”,誰能知道這無心一句是戳了小心眼皇帝的心肝了,皇帝陛下當場表情淡淡,可一連幾夜將她折騰得死去活來,小日子提前來了都不放過她,非得要逮著她手口并用地折磨。她好容易后知后覺地發覺他在生氣,又花了好大力氣才從他嘴中撬出緣由,又費了好大力氣才讓這傲驕帝“寬宏大量”地原諒了她。 不想他竟還記著這樁,沈寧真是心有余悸。 “朕既膩味又討嫌,你還待在這兒做甚?還不滾回你的春禧宮去!” 說罷他腰帶也不束,冷著一張臉大步走出安泰堂。 沈寧簡直要哭了,這男人愈發難伺候了!心中這樣埋汰,可她還是不得不速速換了衣裳去安撫這發脾氣的龍。 ☆、106 幸好寶?;寿F妃娘娘使出渾身解數,才使得春禧宮上下逃了一劫。隔日,二皇子東明晟因貪頑誤學一事被罰禁足三日,抄四經一本。春禧宮奴才因故罰三月俸祿。 沈寧自知這是東聿衡做了大讓步了,也不敢再說,只得讓東明晟替她受罪,同時悄悄地以賞賜的名義將俸祿還給了下人們。 只是她左右還沒想清楚東聿衡為何發了大脾氣雖然她偷溜出宮是有些不靠譜,但她總覺著他的怒氣不在此。既然從他嘴里撬不出什么話來,也只能再順順他的毛讓他開心開心。 于是得知他馬上要到春禧宮時,她立刻笑臉盈盈地出了宮院迎接。 皇帝今個兒憶起自己昨夜德性,只覺一張臉都沒處放了。他怎地跟個小娃兒似地亂發脾氣?本覺丟人不愿過來,又怕沈寧看出端倪笑話。像個沒事人一般過來了,看到沈寧燦爛的笑臉暗地松了口氣,好歹她沒發覺。 沈寧自是不知東聿衡心中所想,十分熱切地攬了他進了正殿。 東聿衡一抬頭,就被珍寶閣中間的新玩意兒吸引了注意。 小器作是制作小型木器的手工藝作坊,專做硬木透雕的家內小物件,如隔扇、橫眉子、盆架、書套等物,它們所用的木料都很名貴,精雕細刻,十分雅致,是達官貴族與文人雅士的新愛物。近一年來景朝十分時興,東聿衡也得了幾件花梨花做的貢禮,平日愛惜有加,放在春禧宮的珍寶閣中,每日都要看一看。 只是現下竟多了一串兒寶器,其中許多民間物件,精巧雅致,玲瓏剔透,皇帝從未見過。春禧宮主人花了一些心思,將珍寶閣中間的三格拆成了一條,別出心裁地分室內室外擺出物件,并且還撿了一顆小石子來充當假山,幾根細小枯枝充當大樹,成了一派民間的房屋庭院景象,倒還真有幾分意境。 東聿衡貌似表情淡淡,卻是目不轉睛,沈寧適時為他解釋道:“這是我在城里看見的,掌柜的說這是楠木,現下都時興這種木頭,我瞅著他這些手藝不錯,就買了下來,你覺著好看么?” “嗯,楠木不錯……”東聿衡文不對題,又伸手拿了一個秋千樣兒的小器在手中把玩。 沈寧在一旁看著好笑得很,只覺這他好似搖身一變成了大小孩了,但這模樣讓她真歡喜啊。 “這些都是我專程給你買回來的禮物,你要覺著好可不能再發脾氣啊?!?/br> 東聿衡瞟她一眼,輕哼一聲,又轉回頭去。沈寧笑嘻嘻地攬著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與他一齊賞玩。 過了一會,沈寧輕聲說道:“其實如果真能住在這樣兒的院里也不錯哩?!边@皇宮太大了。 東聿衡似是有些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卻是轉頭說了一句,“沒出息?!?/br> 沈寧不知怎地覺得這話兒很有趣,而她也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笑什么?” 沈寧搖頭,卻還是帶著笑意說道:“如果下輩子你不當皇帝,你想做什么?” 東聿衡挑了挑眉,倒真個兒仔細想了想,“下輩子朕就做個富貴閑人,成天帶著你吃喝玩樂?!?/br> 沈寧意外地瞅他一眼,聽出言外之意卻有些心疼。做皇帝其實不容易,做個明君更不容易,尤其還有她這樣拖后腿的…… “……我昨個兒出去,還問了街邊小攤兩三樣價錢,一斗米比之以前便宜了兩文錢,想來物資十分富足,咱們陛下真厲害!”統治這偌大帝國真心不是誰都能做到的,東聿衡這些年的勤政改革,經過這幾年的休養生息,景朝國力呈現出空前的強盛。吞并克蒙后景朝國土得到大大擴張,朝廷采取分田法與鼓勵生育的政策,并且頒布建立的撫病院與義孤院等,使四方百姓明白自己老有所依,病有所養,大大穩定了民心,不僅沒有流失的人口,反而源源不斷的百姓聚集來到景朝定居。幾年來國庫富足,百姓豐衣足食。后世稱為“廣德盛世”。 此時的東聿衡只揚了揚唇,但沈寧知道他其實心里十分高興。她嘿嘿一笑,看他這悶sao的模樣直想上前親上一口。 “我還是喜歡做皇帝的你?!北M管讓她總是為難,但他天生是要挑這個大任的。她愛的就是這獨一無二的他。 黑眸中閃過愉悅,東聿衡狀似把玩小玩意兒唇角微翹,片刻才緩緩開口,“朕也有一樣東西要送給寧兒?!?/br> “咦?是什么?”沈寧頓時好奇。 “過段時日就到了?!被实圪u了個關子。 又隔幾日,長公主東瑤萱及笄,帝后親臨笄禮,皇后為其綰發插簪,皇帝欽封安平公主,賜安平公主府。 皇后欣喜于皇帝的第一個公主及笄,請旨在昭華宮舉行了隆重夜宴?;实叟c眾太妃、嬪妃、皇子皇女皆入席而賀。 寶?;寿F妃沈寧也盛裝而來,她穿著一襲明黃鳳袍坐在皇后身邊,王太妃帶著安平公主坐在另一側,正中寶座坐著皇帝陛下。 底下嬪妃注意并非在久未露面的王太妃身上,也不在今日主角東瑤萱身上,而是全都有意無意地看向了那個不常露面、被帝王獨寵幾年的寶?;寿F妃。 她不過才回宮幾年,晉了貴妃,又在一年前晉了皇貴妃,年逾三旬還依舊獨寵椒房,簡直是曠古奇聞見所未有!并且即便朝廷后宮對其頗為微詞,卻無一人敢當面提及。帝王喜誰寵誰那是家事,廣德皇帝從不是個軟柿子,萬一惹怒了他就是人頭落地;再而皇貴妃雖一宮獨寵,卻從不恃寵而驕,曾是巾幗英雌,如今更是宅心仁厚,善待奴婢之事眾所周知;沈家自兩年前出了周智毅之事,愈發潔身自好克己奉公,家中及親戚都從未仗勢欺人,即便有心人想抓小辮子竟也無從下手。甚至他們還成了皇親國戚的榜樣,天家不加官進爵已是阿彌陀佛了。 后宮妃子雖或多或少知道其中厲害,知道自己難以與她匹敵,卻也更恨自己竟不能從一個姿色平平半老徐娘那兒奪得帝王寵幸! 被嫉妒蒙蔽了雙眼的妃子們不愿承認沈寧的容色并未隨歲月褪去顏色,反而平添了風韻與美艷,或許是被東聿衡精心嬌養,她竟是愈發光彩照人,全然不輸相貌出眾的妃嬪或青澀的秀女。 東明奕坐在皇子皇女席中,注視上頭的沈寧,笑眼中有些難測。 已很久沒有這么近地看她了,為何好似又美了些……她與父皇同年,今年也應三十有二,可她的膚色依舊細膩光滑,那自內而外散發的柔美之感讓人移不開視線,并且還多了一份曾經沒有的嫵媚,怕是父皇引出了她不曾被人發覺的妖嬈。大皇子的眼神黯了黯。 他的身邊坐著皇子妃顧元珊與側妃裴清寧。顧元珊大腹便便,再隔一月便將臨盆。裴清寧卻是頭回參加宮宴,年紀又小,好奇地左顧右盼。 這側妃是顧元珊懷孕后主動為東明奕納的。顧元珊自進了大皇子府,就一直獨伴身側,東明奕身邊連個侍妾也沒有,她一面欣喜動容,一面又有些惶恐不安。直到她懷了孕,雖然心痛,但也不敢再獨占寵愛,主動向皇后提出為大皇子納側。東明奕聽了也沒多大反應,笑容淡淡,好似隨意選了一個便作罷,還安撫她不要多想,安心養胎。 顧元珊看向近來常伴殿下左右的裴清寧,一時又涌起苦澀滋味。她抬頭看看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皇貴妃娘娘,想想自己的皇后婆婆,輕嘆一聲。 宴中,大家都圍繞著安平公主說笑了許多,又回到了她即將出嫁的大事上,王太妃感嘆地道:“哀家還記得大公主嬰兒時的模樣,如今一轉眼,就已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br> 皇后附和一句,“正是?!?/br> 王太妃點點頭,突地話鋒一轉,“看著這些孩子一個個長大,哀家倒覺得宮里頭冷清了許多,許是很久沒聽到嬰兒哭聲了罷?!碧χ聪蚧实?,“皇帝,怎地這幾年后宮中一點動靜也沒有?”所謂多子多福,皇帝還年輕,福氣可還沒到頭哪。 沈寧就知道這太妃一來,自己就不能安靜地做個壁花了。這哪里是問皇帝,分明是沖著她來的。 東聿衡也沒看沈寧,只笑著道:“朕倒覺著安靜些倒是好些,朕最怕吵鬧?!?/br> 王太妃笑道:“天家這是說的什么話?!?/br> 東明晟在底下道:“貴太妃奶奶,是不是孫兒們太木訥,不能讓奶奶開懷,奶奶才想要其他的孫兒孫女熱鬧熱鬧?” 此言一出,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王太妃招手讓東明晟上前,抱在懷里心兒rou兒的叫著,又親手喂他吃了兩顆果子。 東明晟對著底下招招手,“小七小七,快來,貴太妃奶奶這兒有好吃的?!?/br> 聞言一男一女兩個小七娃兒蹭蹭跑上來,嗲聲嗲氣地纏著王太妃。 皇帝微一挑眉,也知太妃喜歡飴兒弄孫,并不斥其規矩。 沈寧心底暗中表揚東明晟一番。 待王太妃與皇孫們笑了一場,東明奕才沉穩地道:“太妃,孫兒的皇妃即將生子,過不了過多,您就有重孫抱了,哪里還怕冷清?!?/br> 王太妃笑著看向顧元珊的肚子,不住點頭,“是了,是了?!?/br> 顧元珊不由紅了臉頰。 沈寧看看顧元珊,看看東明奕,又看看裴清寧,心中暗嘆一聲。 “哀家過幾天便去積香寺戒齋祈福一段時日,請菩薩為我這大皇孫添個大胖小子?!蓖跆欧?,這些年來她時常會進寺清靜一兩月,因而也并不稀奇。 “母妃有心了?!睎|聿衡笑道。 王太妃笑笑,轉而卻看向沈寧,“皇貴妃,你也同哀家一同去罷?” 有妃子陪同太妃去靜養的先例,但那都是心中有事或是為了引得太妃皇帝注意的嬪妃作為。王太妃也從沒指名道姓讓誰陪同前往,誰知今夜一開口,要求的就是當朝寵妃。 沈寧接過帕子擦擦嘴,笑吟吟地道:“臣妾真是受寵若驚,臣妾自是一百個愿意?!?/br> 底下許多人暗自竊喜,誰知欣喜未去,就聽得皇帝道:“任誰都能去,就是你不能去。你成日不是想吃這個就想吃那個,佛門清靜之地可不能給你開小灶,去了平白給太妃添麻煩,擾了她老人家的清修?!?/br> 皇貴妃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莊妃在下頭冷笑一聲,說道:“陛下,皇貴妃長年啖葷,偶爾茹素也是好的?!?/br> “莊妃既有這等想法,不如由你陪了太妃去清修罷?!被实劾涞氐?。一年前莊妃為了將他留在延禧宮,居然命人在酒里下了媚藥,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是徹底惹惱了他。 莊妃被噎在當場。 王太妃笑道:“哀家讓皇貴妃去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想著她當年上過戰場,是否身上血氣未去,因而難以得子?!?/br> 沈寧一直在避孕,皇帝先是因她體虛,而后等她調養好了,不知什么想法也從未阻止過她。她的避孕湯藥向來都是由琉璃親手在春禧宮小膳房熬的,她也不知王太妃是否知道真相,反正她十分清楚王太妃的算盤。王太妃已明示暗示過許多次,讓她不要獨占椒房,勸皇帝雨露均沾。她每回只裝作不知,實在躲不過了就推到皇帝身上,也就這么著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年?,F在她終于也要出手了么?她認為自己與她去了積香寺,東聿衡就會按捺不住上了別人的床? 皇帝沉默了片刻,舉杯輕笑,“母妃有心,只是這些事容后再議罷?!?/br> 宴罷,皇帝帶著皇貴妃回了乾坤宮。二人在白玉浴池共浴,沈寧撩了長發讓東聿衡為她擦背,東聿衡撈出浴巾,扶著她的肩兒為其緩緩擦拭。 “老太太要我去當尼姑?!鄙驅幍皖^拍打著水花,小聲嘀咕道。 她知道東聿衡是真的孝順王太妃,也從他口中聽到了前情往事,說他聽端敏皇太后親口所言,如果沒有王太妃,他恐怕無法誕生于世,并且王太妃一直待他如親子一般,他如今也該報之以桃。 因此沈寧也盡量忽視太妃打心眼里不喜歡她的事實,自己該如何盡孝,絕對毫不含糊。她幾乎天天去王太妃那里報道,有時吃了閉門羹也毫不在意。東聿衡看在眼里,有時還暗示她不必去得那么勤??伤諛尤杖照埌?,風雨無阻。 可是東旌辰是太妃的親兒子,德妃是她的親侄女,這兩點就讓她們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聽小道消息說東旌辰跟隨親征時去攔截那加支援,回程時患了病,這事兒好像也算到了她的頭上,莫名其妙……她努力了很久,發現不可能讓王太妃轉變對她的看法后,她卻還是毫無怨言。當然她不是圣母圣女,她是做給東聿衡看,讓他心疼的……婆媳關系永遠是一場戰爭啊。 今個兒她說這話里也沒有不滿,只是帶了一點委屈。 東聿衡無奈地捏捏她的肩膀,“胡說什么,太妃也是一片好心?!?/br> 二人都明白是王太妃看沈寧獨霸圣寵幾年,怕是實在忍不住了,想將她支走一段時日。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兩人沉默片刻,沈寧仰頭注視他道:“聿衡,謝謝你一直信守承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