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二人各懷心事,皇帝擁著沈寧斜躺在榻上,聽著外頭風雨雷聲,皆默默不語。 沈寧此刻心情極為矛盾,東聿衡去看惠妃,她自私地害怕他感情的一部分隨著惠妃的死而帶走;他不去看惠妃,她又害怕這個男人的冷酷無情……況且她居然又想起了自己以為患了花疹即將死去的那個夜晚,那時的她莫不是現在的惠妃…… “……在你詐死之前,后宮里歿了三個嬪妃,兩個因難產而死,一個患病而死,朕,一個也沒在她們臨死前看過她們,包括……那時的你在內?!被实鄣穆曇舫脸恋卦谏砗箜懫?,同時粗臂緊了緊她的身子,“自幼起,朕的身邊去的人太多了,包括朕的父皇母后……父皇薨的時候,朕還年幼,只覺天要塌下來,可朕還不及難過,儲君登基,內憂外患,生死難料,樁樁事兒竟將悲痛給忘了……母后走時,朕的心也硬了,只覺生老病死,世間皆是如此,只恨不能再盡孝膝前?!?/br> 沈寧頭回聽東聿衡暢開心扉,她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因此后宮離世,對朕而言是要習以為常的事。那時你詐死時,朕……也這么想?!睎|聿衡摟著她,喃喃低語,“只是朕自個兒也沒料到,你的死……讓朕,難受極了……”那一年較之今日,簡直是天壤之別。 “聿衡……”沈寧鼻子有些酸。 “惠妃她是個溫柔嫻淑的女子,她進宮七載,如今命懸一線,朕心里頭自是有些不好受,你也不知體諒朕?!?/br> “我、我沒辦法,”沈寧將頭埋在他的手臂里,“我不想你為別的女人難過……并且,我安慰了你,又覺得對不起惠妃……” 矛盾又率直的話語讓皇帝眼中一柔,他揉了揉她的發,緊了緊她,“傻子?!彼齾s是不知,只要她在他的懷中,他的心情就能被安撫。 兩人又沉默一陣,外頭傾盆大雨不曾停歇,直至萬福在外頭說惠妃怕是快不行了,沈寧終是起身,“你去一趟罷,她最想見的應該是你?!彼龥]辦法面對良心的譴責,她低低道,“我……很了解她的心情?!?/br> 東聿衡注視她片刻,嘆了一聲,讓人準備擺駕,隨即招了琉璃等婢進了內殿伺候,并交待道:“外頭雷雨未歇,你在宮里頭待著,朕……去去就回?!?/br> 皇帝離去,沈寧站在窗邊,忽地一道閃電劃過,她才明了東聿衡話中之意。 他……是在怕她被天打雷劈的毒誓,所以才會匆匆趕來…… 沈寧仰頭一聲長嘆,雙手捂住了臉靠在墻上。 老天爺,她寧愿與全世界為敵。 ※※※ 惠妃在當天夜里去世,就在皇帝去了不久之后。她的葬禮并不隆重,可以說是樸素,棺材停放了三日,便浩浩蕩蕩地移去了南山的后妃陵。百姓們不關心宮里頭歿了哪位娘娘,他們更關心的,是即將班師回朝的勝利大軍。 只是沈寧沒想到,惠妃的死卻讓她的生活起了許多波瀾。 這日她去昭華宮給皇后請安,在殿外就已聽見孩童的啼哭,她走進正殿,見皇后正抱著一個一歲多的錦衣小女娃輕哄,卻正是沈湄生下的七公主瑤菡。 “哎,七姐兒可憐真真的?!贝驅幷埩税?,皇后抱著七公主略帶心疼地對她道。 沈湄立在下首垂淚。 “娘娘,這是怎么了?”沈寧看一眼沈湄,問了一句。 “沈婕妤說,七姐兒這兩日哭鬧不已,怕是福禧宮有病氣,讓七姐兒給沾上了?!?/br> “可是請太醫看了?” 沈湄哽咽著點點頭,抬起一雙紅腫的眼兒,“都看過了,太醫們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白日還好好的,一到夜里就哭,今天更是哭不停歇了。妾這才厚著臉皮請皇后娘娘收容七公主一兩宿?!?/br> 沈寧看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娃兒,不由自主地就心軟了。 皇后此時卻是為難地道:“本宮并非不愿留七姐兒在昭華宮,只是近日本宮因惠妃meimei離去一事哭了兩宿傷了身子,又因大皇子選妃雜事繁多,著實怕沒這個心力照料姐兒?!?/br> “這……”沈湄絞緊了帕子,“娘娘,七公主……” “本宮也知道,惠妃剛走,福禧宮對七公主是陰氣重了些,不如這樣如何?”孟雅撫著懷中小人兒看向沈寧道,“寶睿貴妃,七公主就暫且住在春禧宮可好?” 沈寧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貴妃娘娘,妾身求您了?!鄙蜾仡D時跪了下來。 沈寧側身一步,皇后道:“你這是做什么?貴妃是你的嫡姐,七公主對她是親上加親,豈有不幫之禮?你這行了大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姐妹不和,讓人看了笑話?!?/br> 話說到這份上,沈寧也不能再多說什么,并且她見女娃兒無辜,也只得點了點頭。 孟雅笑了一笑,將七公主交給沈湄,“你先下去,讓伺候七公主的奶娘奴才都準備準備?!?/br> “是?!鄙蜾叵渤鐾?,忙抱了小公主,向孟雅與沈寧依次行禮,退了下去。 沈寧心中暗嘆一聲,也欲離開,卻被孟雅叫住了,“貴妃meimei,本宮還有一事與你相商?!?/br> “娘娘請講?!比绻梢?,沈寧真愿與皇后為友,并非她位高權重,而是她的手段恐怕很是了得。沈寧聽說上回街頭流傳東明奕流言一事,孟家的不僅將以訛傳訛者全都抓了起來,還暗地里散布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傳聞轉移了眾人視線,她猜著就是這位皇后娘娘主使。 “meimei,本宮近來想著一件喜事?!泵涎判σ饕鞯氐?。 “請問娘娘喜從何來?” 皇后輕抿一口香茶,徐徐道:“奕兒自軍中歸來,本宮本欲為他擇妻納妾,他卻再三因故拖延,直至陛下提了此事,他才應允下來?!?/br> “那臣妾就先恭喜娘娘了?!鄙驅幮Φ?,想起東明奕那張已愈發成熟的俊臉,唉,年紀輕輕……罷了,也不能與現代比,有幾個現代的嬌生慣養的娃兒像他這么大就已經歷這么多事兒? 孟雅掩唇而笑,而后道:“這不是,本宮讓人拿來待嫁千金的畫像,就滿滿放了一缸。本宮還見看見沈府的兩位千金?!?/br> 沈寧心頭一驚。 “本宮看著沈家的千金水靈靈的,甚是討喜,又想著寶睿貴妃你與沈婕妤都是美人胚子,這兩位定是差不了哪里去的?!泵涎攀冀K微笑地看著她。 “娘娘……過獎了?!鄙驅幝牫鲅酝庵?,皇后居然想與沈家聯姻。 她頓時頭痛了。沈家什么時候送了畫像進昭華宮?沈家打算支持皇后與東明奕么?好歹也知會她一聲! 雖然她看好東明奕,但她著實不愿參與不久以后的儲君之爭。她現在本就開始遭人妒恨,要是連這事兒也牽扯進去,恐怕再沒一天的安生日子。她從回宮的第一天,就決定了獨善其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況且,東聿衡要是知道這事兒,又該怎么想? 沈寧沒法子,裝了個傻說了兩句無關痛癢的話,便藉口起身離去。 綠翹不解,“主子,貴妃娘娘為何佯裝不知?” “是哩……”孟雅緩緩說著,陷入沉思。 ☆、97 這日是三公主瑤香八歲生辰,因惠妃喪禮剛過,東聿衡不讓莊妃大辦,讓她在延禧宮準備一桌盛筵作罷。莊妃遵了旨意,讓人請了皇帝一回,皇帝卻并不過去,只是按制賞了三公主八個刻壽的金荷包、八個刻平安的銀荷包。莊妃的外甥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莊妃的長指甲掐進rou里,緊緊咬著銀牙,氣得胸膛起伏。 寶、睿、貴、妃! 沈寧此時正在讓人安置沈湄與七公主的屋子,沈湄抱著熟睡的瑤菡坐在正殿,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娘娘,妾也跟著過來,是否不合禮數?若是陛下知道了……” 沈寧道:“這么小的娃兒哪里離得開母親?雖說有奶娘帶著,但你不也說她夜里總是找你?” “是……”沈湄緊了緊懷中稚兒。 “那就是了,我一會兒跟陛下說一聲,陛下理應會同意的?!?/br> “妾謝過娘娘?!鄙蜾仄鹕硪卸Y,被沈寧制止了,“不必起身?!?/br> 沈湄只得端坐著低了低頭。 二人沉默一陣,沈寧輕嘆一聲再次開口,“湄兒,因為我你搬到了福禧宮,我對不住你?!?/br> 沈湄忙道:“娘娘言重了,是妾打擾了娘娘清靜?!?/br> “不是這樣,我……”沈寧欲言又止。雖然沈湄曾與東聿衡同床共寢,甚至生下了一個女兒這件事讓她十分不舒服,但她也怪過自己,倘若自己不曾詐死,又或者先幫沈湄安排好了,她也不至于也進了皇宮深苑來。她以后又該怎么辦?她已經生下子嗣,要出宮怕也是不能的了,難道就要這樣在深宮終老一生么? 原來自私也這么難。 “娘娘,妾知道您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妾不要緊的,真的?!鄙蜾刳s緊道。 沈寧也只有點點頭,“明兒我把母親請來,你也很久沒見她了罷?” “真的?太好了?!鄙蜾伢@喜笑道,“自出了月子,妾就再沒見過母親了?!?/br> 沈寧勾了勾唇。她自回宮后,立刻讓人請了沈二夫人來,原以為會有一通斥責,不想沈二夫人只滿面淚痕,為她活著而欣喜,為她受苦而心疼。她欠這個婦人的情,也越欠越多了。 這時奶娘過來說要將七公主安置到床上去睡,沈湄剛把人交給她,瑤菡反而醒了。只是她沒睡舒服,看看左右好似陌生得緊,哇地一下又哭了。 沈湄連忙輕搖低哄,可依舊止不住娃兒哭聲,于是奶娘上前接過小公主,還沒來得及哄,外頭傳來太監的聲音,皇帝駕幸了。 隨著絡繹不絕的請安聲,伴隨著小娃兒哭聲倒成了一道頗有趣味的樂聲,皇帝還沒到正殿,聲音就先到了,“怎么有娃兒哭聲?” 那聲音似有些不悅,沈湄與奶娘的心都提了起來。 沈寧與眾人接了駕,東聿衡看向沈湄一行人,眉頭微皺,看了看沈寧。 沈寧先讓他坐了,而后將原委說了出來。 其實東聿衡也聽說了這事,也同意了皇后的作法,只是沒料到沈寧會同意沈湄也跟著過來。 “貴妃既這么說了,便由貴妃作主?!?/br> “謝陛下、謝娘娘?!鄙蜾孛χx了恩。 東聿衡讓奶娘抱著七公主上前看了一會,交待兩句,便讓沈湄等人退了下去。 皇帝轉頭看向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沈寧,笑笑說道:“朕覺著七姐兒像你,你覺著像么?” 沈寧聽了悶悶地道:“我怎么知道?” 一聽就知道她鬧了別扭,頗有些無奈地將她攬近,“你這婦人,一回宮就因沈婕妤跟朕大發脾氣,怎地今個兒又同意了讓七公主過來?并且還一并將沈婕妤叫了來?”他著實捉摸不透她的脾性了。 沈寧知道東聿衡是真不理解這對現代人來說已是看似荒謬的問題,她抿了抿嘴,才看著他道:“我生氣的不是她們,是你?!?/br> 聞言東聿衡擰了眉,“這事兒是皇后的主意,怎地又怪起朕來?” 沈寧看他的表情不由好氣,唉,這情商無限接近零的封建帝王!她一咬下唇,爽性直白地道:“我生氣的是你這么花心風流,恨不得將天底下所有的美女都招進后宮,甚至連沈湄也不放過?!?/br> “滿口胡言,朕從未為私欲搜羅各地美人,選秀不過是按制三年一回充盈后宮,為的是朕之東氏皇朝福澤延綿,子孫繁茂?!彼┮粸榱怂接M盡心思得到的婦人,就是她。他也不知為何,她并不貌若天仙,并不賢德大度,不曾為他誕下子嗣,這些卻都無關緊要,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就心滿意足。 他這話的意思,是只將女人視為玩物與生孩子的工具。他一直是個無情的皇帝,自己也曾切身體會過這一點。沈寧至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也不知道他那一點柔情為什么給了她。 “寧兒不愿朕多子多福么?”東聿衡撫了撫她的臉頰,問道。 子嗣從來是封建家族中最為看中的首要大事,沈寧明白,但她還是搖了搖頭,“不是我跟你生的,我都不愿意?!?/br> 東聿衡憐惜地摟了摟她,“朕何嘗不想讓你懷上血脈?只是你遭遇大劫,身子已被掏空了,朕得先將你養好了才成?!?/br> 沈寧點點頭,“我知道?!彼鋵崨]打算懷孩子,這樣正合她意。其實不是不想,她霸占一個皇帝為招來什么樣的危機,她已做好心理準備,但她卻不敢想象后宮對她的怨恨轉到她的孩子身上。 東聿衡見狀,無奈一笑,“唉,你這天下第一的妒婦,也不知道你從哪兒養成了這樣的性子?!?/br> “聿衡,你不明白,沒有哪個女人真正愿意她愛的男人去抱別的女人,讓別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除非她不愛他?!鄙驅幾⒁曋?,“古今皆如此?!?/br> 東聿衡從來沒有功夫費神去了解婦人心思,聽她這么一說有些不可思議,“你說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妒婦?”那她們那些三從四德究竟學到哪去了? “你將心比心,如果我有兩三個丈夫……” “住口!”東聿衡滿臉不悅地打斷她,又在胡言亂語! 沈寧哭笑不得,“你瞧,你連我打個比方都不愿意?!?/br> “朕是丈夫,你是婦人?!?/br> “男人女人都是人,又有什么不同?總之我知道你不想我有別的男人,我不想你有別的女人,這就是人心?!鄙驅廃c到即止,她明白不能一下子就讓他全部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