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正是遠道而來朝賀的花破月。 花破月來時,沈寧正為完成東聿衡的任務在書房練字,聞言將筆一丟,喜不自禁地跑出了書房。 琉璃跟在后頭,看看猶晃動的簾子,不可思議暗嘆一聲。哪一家的娘娘…… 不想這還不算稀奇,她步入正殿,見貴妃撲向欲下跪的花破月,大笑著將她抱住。 琉璃與其他奴婢簡直目瞪口呆。 只是重逢的姐妹完全忘了周遭,花破月拉開她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一番,而后緊緊回抱住她,又哭又笑,“讓你騙我!你這壞家伙!” “錯了錯了,jiejie錯了?!鄙驅幮χ骛?。 琉璃暗地稱奇,細看花破月一眼,見她與花婕妤雖是雙胞姐妹,眉宇中卻似沈寧帶些英氣,竟莫名比花弄影還要美上三分。她心頭驀地一驚,照理但凡皇帝看上雙胞姐妹其中一人,姐妹兩個便得一同入宮侍駕。雖說這花氏姐妹特殊,只是這花家大小姐這般美麗,難保陛下…… 沈寧拉著她一同在四處置了琺瑯冰桶的書房坐下,并歡喜地拿了冰鎮藕芽給她吃,“你熱不熱,要不要換身衣服?” 花破月搖搖頭,注視著似是并未大變化的沈寧,猶不敢信自分離后她成了沈府小姐,當了娘娘,又詐死逃出了宮,這會兒又以貴妃身份出現在她面前。 不過一切都比不上她還活著來的高興,“韓震跟我說娘娘還活著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騙我!”她停一停,又道,“影兒當初來信說娘娘死了的時候,我也以為她在騙我?!?/br> 沈寧刮了刮臉,“一言難盡,”而后她又道,“別叫我娘娘,聽著別扭?!?/br> “皇家的禮數哪里能改?”花破月輕笑,她果然沒變。 “唉,這又沒外人,”沈寧讓人退下,“等有旁人了你再叫我娘娘?!?/br> 閑雜人等一走,花破月迫不及待地問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快細細說來?!?/br> 沈寧便把自己不能忍受東聿衡后宮,患花疹又莫名好了,趁機從沈府逃跑的事源源本本告訴了她。若說沈寧會將連東聿衡也不能知道的心思全盤托出之人,那人非花破月莫屬。 花破月安安靜靜地聽完,好一會兒才道:“這像是你會做的事兒?!彪m荒唐放肆,但那人若是沈寧又不覺奇怪?!澳悄┠銥楹斡衷谔旒疑磉??”她深深看她一眼,無聲地張了張嘴,被逼的? 沈寧搖搖頭,“我這回是心甘情愿的?!?/br> “想開了?”花破月并不相信,她不是能與人共事一夫的女子。 沈寧笑而不語。 花破月瞪圓了雙眼,“你是說……”天家讓步了? 沈寧點點頭,“唉,誰能知道以后的事兒哩?!?/br> 花破月震驚過后,猶豫了片刻,看著沈寧低低道:“只是這條路,很是難走……”花破月想起花弄影,哪個女兒家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惟有自己?可那人是坐擁三宮六院的天子,眾人皆說傾城色的親meimei竟也不過小小婕妤,天子可是愿意只守著寧寧一人?那末皇后娘娘、后宮嬪妃、還有影兒又當如何?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這樣自私勢必會傷害很多人,可誰又能保證我與人共事一夫,她們就不會受傷害?但凡愛上一個人,眼里就再不容不得一顆沙子,人都是一樣的,這是天性?!?/br> 花破月沉沉一嘆,點了點頭,而后蹙眉又道:“可如果皇帝陛下……” “我既賭得起,也便輸得起,倘若他有朝一日不再愛我,我自會成全了他?!案星榈氖率菑娖炔粊淼?。 她什么都明白,卻依舊義無反顧地走上艱險的道路?;ㄆ圃驴聪蛏驅?,也多希望自己能什么也不顧??墒撬衷趺锤驅幈??她這臟污的身子只會令所愛之人蒙羞。 “別說我了,韓震在哪?”她惦記著他們三人這段公案,重開了話題問道。 聞言花破月沉默下來,拈了一顆冰粒子吃進嘴里,許久才道,“我不知道?!?/br> “跟你說正經的,別又賭氣?!?/br> “我真不知道,他到宜州只與我見過一面,后就再沒見過?!?/br> “他跟你說了什么?” 花破月想笑未果,垂著眼道:“他說,黃將軍欲娶我為妻,祝我與將軍從此百年好合?!?/br> “那是他的氣話?!鄙驅幹坏玫?。 花破月搖搖臻首,說出的話如嘆息一般,“他是認真的,他一向都是認真的?!?/br> “那你是怎么個想法?” 長長的睫毛遮住幽光,“我沒什么想法?!?/br> “死人才沒想法!” 花破月驀地抬起頭,“事到如今我能想什么?韓震終不再糾纏,我自是高興,可我這殘花敗柳怎能做了一品大將軍之妻?作妾才是正經話!” 沈寧頗為心疼,“你如今苦盡甘來,又何苦還被往事所擾?” “談何容易?”花破月對沈寧也是無話不說,“你不知宜州的富貴人家,是從不將帖子送到花家的?!彼币曀?,“樹欲靜而風不止,世間皆是如此?!?/br> “你花破月行得正坐得端,又怎么怕人說去?照我看來,你忍辱負重保得meimei清白,又歷經艱難藏了父親遺書,致使沉冤昭雪,閨房里頭的千金小姐幾個有你這種氣魄?她們不自省也就罷了,還有什么資格在后頭說三道四?”沈寧怒道。 花破月被她這番話弄得想哭又想笑,就她護她護得跟個寶似的。 “你也別拿這些搪塞我,我知道你不是個軟弱的,這些事鬧心,也不至于讓你消沉,”沈寧道,“我只要你一句話,你是愛韓震還是愛黃大哥?” 其實不消說她也十分清楚,她只是想逼花破月說出來。 “我不……” “不要給我說虛的!” 話未出口被沈寧狠狠打斷,正值二人大眼兒互斗時,琉璃在外稟報,說是花婕妤到了。 沈寧雖與花弄影早有隔閡,但體諒她與花破月是孿生姐妹,自是要讓久違的二人見上一面,于是在花破月來前,就交待了琉璃適時去請花弄影來。 誰知雙胞姐妹見了面,卻都似有些拘謹僵硬,沈寧心有疑惑。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的一年里,花弄影曾修書一封,信中多述她在后宮不易,末了雖不明說,言語中卻是暗示她出家為尼以?;ǜ倌昵灏?,以便將來外甥降世,不在宮中低人一等?;ㄆ圃滦念^苦不堪言,連雙生meimei也嫌棄她的過往,何況他人?只是花弄影如此作法,還是令她心寒不已。 此時花破月中規中矩地見禮,花弄影居然也并不攙扶,由著親姐向她行了禮數才讓起身。 沈寧不由皺了眉頭。 三人不咸不淡地說了會話,沈寧總覺著氣氛古怪,心想雙胞胎是否有體己話講,正尋思著借口離開,昭華宮的太監卻來叩頭,說是皇后娘娘有請。 雖不知皇后有什么事,沈寧還是留了二人在宮中,貼心地讓左右都退下,自己更衣出去了。 待沈寧一走,花弄影上前執了花破月的手,“jiejie,影兒真想你,夢里頭也在想你!” 花破月心頭一陣暖意,她反握了她的手,“jiejie何嘗不想影兒?” 花弄影淚光盈盈,投進花破月懷里,花破月拍著她的背,“怎么了,影兒?” 花弄影搖了搖頭,再抬頭時卻是一行清淚。 花破月憐愛地擦去她的淚水,“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jiejie,你不知道影兒……”花弄影哽咽不能語。 她不說,花破月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花弄影在宮中勢單力薄,早已難以安身,如今沈寧一宮獨寵,她的處境更加艱難,她輕嘆一聲,撫著她的發道:“影兒,你不如出宮罷?!钡弁醯男娜缃褚恍脑谏驅幧砩?,她的美貌都毫無作用,將來紅顏老去,怕是更加凄苦,“寧寧如今貴為貴妃,找理由讓你出宮應是……” “jiejie!你在說什么胡話!”花弄影猛地彈起身來打斷她,“我既一朝入宮,死也是陛下的鬼,jiejie怎能說出這般有違婦道的話來!” “我舍不得你在這宮里頭……” “那末jiejie替我求求貴妃娘娘好不好?”花弄影急急地打斷她,“如今貴妃娘娘圣恩正濃,jiejie可否請求娘娘分陛下一分寵愛于我?只怕是月月一兩日也好!” 花破月有些為難,“影兒,這是行不通的……” “jiejie說也沒說過,怎就知道行不通?”花弄影咄咄逼人,“還是jiejie壓根不關心我這只作小小婕妤的meimei,一心只顧討好做貴妃的娘娘!” “影兒!”花破月吃了一驚,“你怎地變得這般刻??!” 花弄影冷笑一聲,“我這般刻薄也是jiejie逼出來的,jiejie只顧自己在宮外快活,哪里還管影兒死活?jiejie可知影兒在宮中如履薄冰,每日因身世受盡嘲笑,影兒在信中所愿jiejie也置之不理,如今只讓jiejie求貴妃兩句,jiejie也不肯,jiejie是否要影兒受盡欺凌死在深宮才高興!” 花破月瞪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曾溫柔內斂的meimei,怎生變成了這副模樣! ☆、94 沈寧一直對皇后有所疑惑?;屎笈c東聿衡是少年夫妻,二人生下東明奕后就再未得子,并且她聽說東聿衡一直少入昭華宮,可猶對皇后十分尊重,從不因寵妃駁了皇后顏面,皇后也報之以李,不僅不嫉妒后妃,反而還千方百計選美人進宮,對待妃嬪一視同仁,后宮子女視如己出,后宮上下無不敬重。 只是這并不符合人的天性……沈寧自己也是女人,明白不論再大度的女人,也不可能為丈夫做到這一步,并且自她回宮后,東聿衡月月也去昭華宮留宿幾宿,她只在第一回聽說時渾身涼透,但東聿衡坦蕩的態度卻讓她心生疑惑,他只對她說朕是一言九鼎的,也就意味他們并未……那末這二人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寧步入昭華宮,向皇后請了安,皇后親自下榻扶她半禮。離宮前皇后還對她若即若離,回宮后卻似真心以待,聽說就連王太妃不滿意她再進宮,也是皇后說服太妃松口的。她知道東明奕的事情肯定起了很大作用,回宮后她甚至親登春禧宮道謝她也知道如果與皇后交好,她在后宮會好過很多,但她著實不知該如何面對東聿衡的妻室。 二人一番寒喧后,沈寧問道:“不知娘娘找臣妾來,所謂何事?” 孟雅聞言,眉宇間閃現愁容,她揮退下人,只留了貼身女官在側,看向她徐徐開口,“貴妃meimei,不知你這些時日可曾聽聞長陽街巷流言蜚語?” “臣妾不知?!鄙驅帗u了搖頭。 “本宮偶爾聽宮人傳進來一兩句,卻是氣得胸口悶悶地疼?!泵涎艙嶂目诎櫭嫉?。 “娘娘,發生了什么事?” “唉……這叫本宮從何說起?”孟雅欲言又止。 “娘娘有甚為難之處,不防直說。臣妾也為娘娘出出法子也好?!鄙驅幹烂涎沤兴齺砭褪菫榱诉@事,也就干脆地賣個人情。 “唉,”孟雅再一嘆,頓一頓才說道,“這街頭傳聞,大皇子曾在克蒙受辱……侍于敵將身下!” “什么?”沈寧一驚,不想竟是這等惡毒流言,她立刻道,“娘娘寬心,臣妾以性命作證,大皇子不曾遭受侮辱?!?/br> 孟雅點點頭,“本宮自是相信meimei與皇兒,只是人言可畏,我兒也聽得傳聞,近來一直郁郁,就連這三日賀壽,本宮也見他少有笑容,本宮著實有些擔心?!?/br> 沈寧沉吟片刻,三人成虎,若是世人皆信,東明奕怕是清譽盡毀,“娘娘,陛下知道這事兒么?” “本宮還不敢讓陛下知曉,本宮已派人去處置造謠生事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皇子那兒……本宮已勸慰兩次,仍不管用。本宮聽大皇子說貴妃meimei在白州幫他甚多,想來你的話,大皇子會聽些,本宮……還得請meimei幫這個忙才是?!?/br> “娘娘言重了,如果臣妾能幫到娘娘與大皇子,臣妾自是愿出綿薄之力?!?/br> 孟雅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待沈寧離去,皇后心腹女官綠翹問道:“娘娘,這貴妃娘娘……可信么?” 皇后沉默了許久,才道:“我想相信她?!?/br> 綠翹一聽,忠心提醒道:“娘娘,雖然貴妃娘娘救了大皇子殿下,可難保她就是為接近您故意作為哩?!?/br> 孟雅搖搖頭,“她不是?!彼晕辶鶄€人包括親兒口中聽聞了那件事,卻沒有一個說她有心為之,況且她被救回來時已奄奄一息……一個婦道人家,為何能有這般勇氣和作為?為何天家與皇兒都對她刮目相看?她忽然,想親自了解一番。 沈寧走在回宮的路上,卻在思忖一個問題。 有人暗地里給皇后和東明奕使絆子,為什么不連她也一并整了?她與東明奕被俘之事,怕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既然有本事放出流言,為什么對她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