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萬福福了一福,猶豫片刻躬下身去,“娘娘,奴才有話呈稟?!?/br> 沈寧道:“公公請講?!?/br> “娘娘,請恕奴才多嘴,奴才著實不解您為何執意要與陛下斗氣……奴才向來以為娘娘是個大肚量的,即便當初陛下待娘娘有失,可陛下也實屬無奈,娘娘豈能不知?況且娘娘私自離宮,陛下不僅不曾處置娘娘,反而親力親為照顧于您,娘娘為何毫不動容?” 沈寧垂眸不語。 “……娘娘,陛下這一年,過得很苦?!比f福本不欲說出這些,但大戰在即,主子一再為睿妃分心,又怎生是好?他輕嘆一聲,沉沉說道,“奴才陪伴陛下多年,頭回見那樣兒的陛下。好幾回人還坐在寶座上,魂兒已經丟了?!?/br> 沈寧聽罷皺眉,“你在說笑話么?” 萬福見狀,沉默一會兒,道:“陛下雖然對敵毫不留情,卻也愛惜子民,除卻那回街頭怒殺畫師何生,陛下每殺一人皆有其意。娘娘可知白州之時陛下遷怒張夫人等所謂何事?” 沈寧皺眉,緊繃地問:“你要說什么?” 萬福停頓片刻,而后緩緩道:“娘娘的郁癥,可漸漸愈了?” 沈寧費了好大力氣才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她騰地站了起來。 萬福微微垂首,“老神醫曾與陛下說過,娘娘郁癥需散氣而消,大喜、大悲、大怒皆可散氣?!?/br> “荒謬!”沈寧拒絕相信他所說的話。 “娘娘,陛下雖未明言,然而奴才斗膽揣測圣意,怕是……”萬福停了停,“陛下知道娘娘心慈,便意欲以張夫人等人換取娘娘性命?!?/br> 沈寧渾身猛地一顫,“胡說!”她頓一頓,“胡說胡說!” 萬福道:“娘娘,其實張夫人他們……并未被斬首。當時您昏了過去,陛下抱您離開時,赦免了他們的罪,只是不讓奴才們告知娘娘?!?/br> 沈寧頓時如同被抽掉了全部力氣,如釋重負地坐在椅上。 “娘娘,陛下對待娘娘,真真是一片真心誠意了。還請娘娘,切莫辜負了陛下的心意?!?/br> 不久,萬福自帳中而出,在軍機大營里尋得主子,皇帝見他進來只淡淡一瞟。萬福默默站回自己的位置。 待商議了行軍線路后,東聿衡摒退眾臣,東明奕、豐寶嵐和沈昭皆欲言又止。 眾人離去,東聿衡問萬福道:“睿妃可是哭鬧?” “這……回陛下,不曾?!?/br> 東聿衡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大軍在魯怙稍作休整,將其作為關外兵站,留下傷兵與部分駐軍,將其納入了景朝版圖。 皇帝將生病的瀲艷也留在魯怙,夜里派了人再去探望她,交待了兩句話,說是知她吃了許多苦,莫怪他讓她遭了罪。派去的人回來稟道:“瀲艷姑娘泣語,‘圣上對待奴婢千好萬好,奴婢即便肝腦涂地也在所不辭,怎會有一絲埋怨?’” 聽聽她這番話兒!東聿衡欣慰地搖了搖頭,心想真該讓那不省心的婦人當面聽聽。同是他的后宮,她怎就不能學學別人? 他掃視空落落的營帳,心里頭有些不爽利。他再看了會書,還是清咳一聲問道:“娘娘這會兒睡了么?” 萬福道:“奴才方才派人問了,說是娘娘才喝了藥,應是還沒睡罷?!?/br> “大夫今個兒把脈怎么說,娘娘昨夜受了寒么?” “大夫說娘娘幸而不曾受寒?!?/br> 東聿衡點點頭,抬眼看向帳外欲言又止。 萬福挑眼看了看主子,稍頓片刻而后說道:“陛下,奴才在外頭聽聞許多將士都在打聽為何娘娘另置了帳篷哩?!?/br> “是么……” “奴才聽說許多士兵都將娘娘喚作神女娘娘,認為她是上天派來守護我皇與大景的下凡仙子,因此昨夜誓死保娘娘安全?!?/br> “神女娘娘……”東聿衡勾唇輕笑,“她這潑婦樣兒還神女娘娘?!边@話卻也是嘴上說說,皇帝似是陷入回憶沉默片刻,而后輕嘆了一聲。 “那末你以為,睿妃是人、是仙?” 萬福一愣,“奴才……” “朕恕你無罪?!?/br> “是……”萬福微微躬身,“陛下,奴才竟真有些拿不準了,娘娘不懼花疹之病,還有那不同于其他婦人膽識見識……” 東聿衡沉默地點點頭,縈繞在沈寧身上的謎團愈發地多,他竟偶爾也產生了動搖,認為沈寧不似這世間之人。他思緒騰飛,不知怎地突然憶起當初因沈寧而怒火中燒殺死的書生,記得萬福似是后來他向稟了些什么……“那年冬日,還未進宮的睿妃有意接近的落魄書生以何營生?” 虧得萬福還記得這點小事,他徐徐稟道:“那畫師是以賣畫為生的,奴才記得,他家中有許多氏族圖騰的字畫與典籍,他的小書僮說他意欲搜集景朝氏騰奉于陛下?!?/br> 東聿衡一驚,又是氏騰? 萬福也覺著奇怪,他猶豫地道:“睿妃娘娘似是對氏騰極為關心?” 皇帝沉吟片刻,與其說她注意氏騰,倒不如說怕是那時她自個兒也不知在找什么。莫非是在六公主洗三之時看見了豐家氏騰,因此逃離后才去了峑州? 氏騰,福禍獸,沈寧……東聿衡的眉頭越皺越緊,黑玉福禍獸……她究竟要之何用! 愈想心頭愈不安穩,他只覺不將她放在眼皮底下,她時時刻刻便會消失不見似的。他重重一咳,“睿妃既牽動軍心,此時懲治她也是不妥,還是去把她叫回來罷?!?/br> “是?!比f福不驚不訝地領命。 面無表情的沈寧被帶到大帳,盯著東聿衡不跪不禮,低頭看書的皇帝眼皮也不抬,只讓奴婢服侍她更衣。 沈寧從來不料他竟然會朝令夕改……混亂的思緒在腦中亂撞,她猛地搖了搖頭,不愿再去多想。 等沈寧默默地進了屏風后,皇帝出去了。不消片刻,瀲艷又道吹簫者在門外候著。 沈寧搖了搖頭,復而又點了點頭。 待外頭進了人來,瀲艷便領著人退下了。 與以往一樣,那人并不多話,似是只知吹簫。沈寧聽著簫曲輕柔,心中卻愈發煩悶。忽而發現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皺了皺眉,直覺古怪,腦中莫名劃過一道荒唐念想。 不可能……沈寧拒絕相信,她倏地站起來,上前走了兩步。 燭火在屏風倒出她的影子,簫聲驟停,沈寧剛踏出屏風,只見一個衣角消失在帳篷門后。 沈寧扶著畫屏木框,心中一緊。 ☆、82 這夜皇帝三更才若無其事地回帳篷,沈寧已佯裝睡著。 隔日,誠親王與司馬將軍率騎兵往西而去,皇帝親率大軍深入準備圍擊努兒瓴。 行軍十分順利,大軍步步緊逼努兒瓴與其馬軍,兩日后,皇帝得到密信,黃陵軍中得一江湖奇人相助,已破現今被那加公主元華所掌握的毒方,傷勢復原的黃陵與努兒瓴一場惡斗,雙方損失慘重,努兒瓴遁逃,一時竟不知所蹤。 簡奚衍頗為擔憂,他們深陷敵腹,努兒瓴jian詐,萬一他左右設圈套引誘大軍來回奔波,口糧告罄便是險中之險,況且不知其是否還有何殺手锏,著實不宜御駕冒險深入。 皇帝接受了他的意見,在行軍途中停了一日,雖不繼續追擊卻也并不打算回程,只是探子消息頻至,有幾份密信甚而連簡奚衍也不知是何內容。 翌日大軍再次北上,聽得旨意往多倫克河的支流密亞河行去,這天夜里,自東來了兩騎快馬。 東聿衡回了營帳,反常地什么事兒也不干,坐在床邊直盯著裝睡的沈寧的背影,卻是一言不發。 沈寧閉著眼睛,卻感覺芒刺在背。 也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朦朦朧朧中似有人輕撫她的臉。醒來時有些昏昏沉沉,起身才已發現外頭已然大亮,玲瓏和翠喜見她醒來,捧了熱水為她洗臉更衣。 “現在什么時辰了?還沒拔營么?” 玲瓏道:“大軍早在天不亮時便啟程了,娘娘那時還睡著哩,陛下并不讓喚醒娘娘?!?/br> 她即便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毫不知情。她朦朧中還記得外頭亂糟糟的動靜,可似是又馬上陷入了沉睡。應該是……他點了她的睡xue罷。 沈寧沒想到他居然將她留下了。她一時竟有種極為復雜的情緒,但她立刻搖頭甩掉這種不該有的心情。 “娘娘,您瞧這是何物?”玲瓏突地捧起她腰間不知何時掛上的兩塊巴掌大的牌子。 沈寧低頭,一塊金色的是“如朕親臨”御牌,還有半塊黑漆漆的牌子嵌著金字,竟是免死金牌鐵券。她眸光微閃,隨后問道:“還有什么人留在這兒?” 翠喜為她絞了帕子,答道:“陛下留了一隊士兵護送娘娘去阿爾哚,是由黑甲軍統領徐翰徐大人親率,陛下交待娘娘只管安心待在城中,靜待陛下勝利班師?!?/br> 看樣子追殺努兒瓴去了,只是他怎么知道努兒瓴現在哪里? 沈寧簡單收拾完畢,二婢說徐翰與一位故人在外等候召見。她點頭應允,不多時,徐翰與一高大黑衣男子走進來。沈寧定睛,頓時大喜過望,“韓震!” 來者正是她曾經的半個師傅,江湖逍遙俠韓震。 徐翰與他要跪下行禮,被她連聲制止,“不必跪,不必跪?!?/br> “謝娘娘?!毙旌脖?。黑甲軍統領徐翰,是廣德元年的武狀元出身,現今剛過而立,為人忠厚木訥,十分效忠皇帝。他見沈寧并未遮顏,低頭始終不敢抬起來,簡述兩句,詢問她是否啟程,得到答復后便躬身而退。 韓震留了下來。 沈寧能再見到他很是欣喜,韓震卻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你還活著?!?/br> “我、呃、一言難盡?!睕]想到韓震知道她假死的事。想來應該是間接從花弄影那兒得知了消息。 他凝視她,點點頭,露出幾不可見的微笑,“活著就好?!?/br> 沈寧一笑,摸了摸鼻子,“你怎么在這兒?”她當初不是叫東聿衡下旨,令他脫離戰場了么? “我請了一位故友出山破除那加之毒?!?/br> 原來是他請了高人相助,果真是江湖大俠面子大??!“那位故友在哪?” “他隨大軍離開了,我得了圣旨,護送你去阿爾哚?!?/br> “你護送我去阿爾哚?”沈寧先是詫異,東聿衡不知道她與韓震的關系么?他就不怕她請韓震助她逃跑……是了,正是因為知曉才故意如此,他是在告誡她,倘若她趁機逃跑,帳一定算在韓震與花破月身上! 這個男人……秀眉皺了起來。 “嗯?!表n震深深看她一眼。沒想到自長陽一別,她竟成了沈太傅遺失的孫女兒,又成了皇帝后妃,繼而因患花疹自焚沈府,如今又出現在此……真真稀奇。 不過,仍活著便是極好,花破月因她的死訊哭了多日,這回若是知道沈寧還活著,她必定欣喜若狂。 “大花現在好么?”沈寧也心有靈犀地問了起來。她知道皇帝張貼皇榜為花家昭告了清白,也知道花破月恢復了大小姐身份住進了老家宜州被賞賜的宅邸里。后來便再沒聽說過她的小道消息,難不成這兩人至今還沒在一起? “她很好?!表n震依舊言簡意賅。 沈寧看他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們倆……” 韓震毫不遮掩地皺了眉頭,道:“如今的大小姐嫌我身份卑微,高攀不上?!?/br> 那明顯地是藉口!沈寧幾乎想撫額長嘆,那比牛還固執的女人! 徐翰再次進來請示沈寧,說一切準備妥當,是否啟程。沈寧自知此地不宜久留,點頭應允。 出了營帳正待登上馬車,她掃視一眼長長的隊伍,原以為翠喜所說的一隊士兵不過幾百人,可這浩浩蕩蕩的怕是有幾千人罷? 而事實上,東聿衡為護沈寧留下了將近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