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一陣折騰,這省親的繁文縟節在睿妃的突然抱恙之下不了了之,睿妃躺了一日,第二日才神清氣爽地出現在恩義廳中,沈年身為一品太傅,只需見禮,沈悉領著兄弟晚輩正要拜見,沈寧卻抬手阻止,“父親叔伯對我行大禮,真真折煞我了,免了罷?!?/br> 跟在身邊的洪公公猶豫道:“娘娘,這于禮不合……” 沈寧道:“昨日我進沈家,沈家需行君臣之禮,今日我做為沈家女兒,豈有一再讓父親拜見之理?” 如今這場景不若昨日正式,既然娘娘開口,洪公公也不便多說,只好作罷。 幾人寒喧一陣,沈寧正想離去,沈年竟開口了,“老夫聽聞娘娘棋藝一絕,不知老夫是否有幸與娘娘對奕一局?” 沈寧略為詫異地看向老太傅,雖是寥寥幾面,她也知她這祖父也是歷經大風大浪,如今即便狂風暴雨也能不動如山,他叫她下棋,是否也覺著她需要提點了呢? “孫女兒榮幸之至?!?/br> 二人便在恩義廳架了棋盤,沈年讓兒孫退下,沈寧也摒退宮仆,連洪公公也一同離去了。 沈寧請沈年開局,沈年當仁不讓地揮了馬。 待恩義廳中薰香燒完,棋局已行至中盤,沈寧手里玩著棋子,心里只有一句: 姜還是老的辣。 沈年移了一子,捻須笑道:“人常說下棋觀人,老夫看娘娘棋路,卻得出‘性情’二字?!?/br> 沈寧點點頭,“祖父大人果真厲害,我就是個橫沖直撞的性子?!?/br> 沈年道:“娘娘若非沒有這點膽識,也不敢在云州披甲上陣?!倍笏駠u一聲,“全是造化弄人,若非我沈家樹敵,您又怎會流落民間遭遇殺戮之事?一切都是老夫的孽債?!?/br> “祖父大人言重了,命該如此,豈能怨人?” 沈年贊賞看向她,說道:“橫豎這屋里沒有別人,老夫與娘娘說一句心底話?!?/br> “祖父大人請講?!?/br> “陛下當初下旨召您入宮為妃,老夫是極為高興的。卻不是因為沈家出了一位妃子,而是娘娘的通身氣度與度量,陪伴帝王身側再好不過?!?/br> “祖父過獎了,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機緣巧合才變成了這樣?!鄙驅幮π?,低頭落了一子。 “娘娘過謙,老夫自認歷經滄海,識人的目光還是有一些的?!?/br> 沈寧只得輕輕一笑。 “老夫思量許久,只今才得已機會與娘娘一說。老夫作為沈氏族長,決意沈氏與娘娘共同進退,惟娘娘馬首是瞻?!?/br> 沈寧大驚,抬起了頭。她就不信他沒有聽到她失寵的事,在這個節骨眼上太傅居然做出這種決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原以為自己不與沈家過多牽扯,出了事即便遷怒沈家也能開脫出來,可老太傅居然自發地想要攪進這一灘渾水?他就這么看好她,以為她一回宮就能再奪回皇帝的心?還是她的出現打斷了他們原本的計劃,因此要從她這里扳回正軌? “祖父大人,我從來就是個不管不顧的,您寄予厚望,我怕是要讓您失望了?!?/br> “娘娘只管照您的步調走,我等跟隨娘娘的腳步便是?!?/br> 沈寧心事重重地回了回了內院,繼而接見沈張氏等人,也并不讓長輩跪下,洪公公爽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娘娘,昨日莫不是假意頭疼罷? 待敘舊一回,沈寧讓閑雜人等退下,只留了早已哭得淚汪汪的母親沈張氏。 “我兒,為娘聽得一些閑言碎語,說你惹怒了陛下失了寵幸,這是真的么?”沈二夫人抓著沈寧,一邊流淚一邊急急地問。 “母親不必擔心,不過是尋常吵鬧罷了?!?/br> 沈張氏一聽幾乎要暈過去,什么叫尋常吵鬧?跟帝王還有尋常不尋常的吵鬧么! 沈寧卻是看上去十分輕松,“娘,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了,娘明日便陪女兒去靈隱寺走一遭罷,女兒上回去覺著那兒頗有靈性,許了個愿望,如今實現了也該去還一還愿?!?/br> “靈隱寺?”女兒怎地在那座小廟里許了愿?沈張氏抹去眼淚,“你許了什么愿?” 沈寧笑而不答。 沈張氏眼前一亮,看向她平坦的小腹,“莫非是……” “不是?!鄙驅幏浅8纱嗟負u了搖頭。 沈張氏一陣失望,“你如今貴為皇妃,出門諸多不便,待明日娘與你準備妥當,后日再去罷?!?/br> 沈寧想了一想,答應了?;实塾行睦渎?,應該沒有這么快叫她回宮。 翌日,沈家女眷與其姻親家族女眷拜訪者甚多,沈寧到了日跌時分才騰出一些空來,她婉拒了沈張氏的陪伴,到了沈府的后花園,也不讓左右跟隨,一人進了園中。 知道沈寧要來,管家早已將花園里的閑雜人等統統趕了,園子偶爾幾聲鳥叫,閑適且清雅。沈寧緩緩地上了石橋,看了池中的錦鯉半晌,卻見橋廊邊放著一包魚糧,心覺管家果然細心,于是拆開來一顆顆扔進池中。逗弄了一會,爽性將一包全都倒了進去,拍拍手走了。 她一邊享受著難得的自由時光,一邊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啦啦啦啦啦啦……”從頭“啦”到尾,越“啦”越大聲,越“啦”越笑容越大,最后她唱累了,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抬頭仰望余暉,愣了一會竟伸手抓向太陽之處,大聲道:“太陽之光,帶我回家吧!” 頓了片刻沒有反應,沈寧喃喃道:“難道咒語錯了?再來,??!夕陽,帶我回家吧!” “美麗的落日,帶我回家吧!” “晚霞,帶我回家吧!” “白云,帶我回家吧!” 沈寧發了一會瘋,自嘲地笑著撐在石頭上。 “咳咳,咳咳咳?!?/br> 沈寧立刻直起身來,四處張望,“誰在這兒?”她汗了一汗,管家,才夸你細心哩,怎么連人都清不完,誰看見了她這副丟臉模樣? 草叢中動了一動,沈寧瞇了瞇眼,看見兩團總角,心下一松,原來是小孩子。 她清了清嗓子,輕笑道:“出來罷,看到你的尾巴了?!?/br> 草叢中一靜,旋即嘩嘩大響,一個布衣幼童鉆了出來,怯生生地看著她,問道:“你就是娘要我找的神仙娘娘么?”可是這個jiejie瘋瘋癲癲的,一點兒也不像神仙。 沈寧撲哧一笑,怎么有點段譽的感覺?她走向他,笑瞇瞇地道:“你娘是誰?你是不是迷路了?”這身打扮應該是府上仆婦的孩子。 “我娘是……咳咳,咳咳咳!” 幼童猛咳起來,沈寧蹲下身子為他拍背,“你是不是感、得風寒了,小朋友?” 幼童以手掩嘴,手臂兒露了一截,上頭竟是大片大片帶疹的紅斑,沈寧皺眉撈起他的胳膊,又掀開他的衣角看了看,不祥的預感漸漸升起,“小朋友,你這是過敏了還是……” 忽地由遠及近的呼聲連綿不斷,“娘娘,娘娘,您在哪兒?” “我在這兒”沈寧揚聲道。 “有人來了,神仙娘娘快放開我,娘要我躲著,不然要挨板子!” “不要緊,有我在?!鄙驅幹庇X不能讓他再亂跑了,拉住了他,看向不遠處跑來的秀如與身后跟著的管家,大聲道,“站??!你先去叫個大夫來!” 秀如一聽,馬上臉嚇白了,她看向主子身邊的小童,顫聲道:“娘娘……” 管家與眾仆隨后趕到,管家在看到那幼童的模樣時,頓時面如死灰。 ☆、第六十五章 皇帝今夜招了云嬪侍寢,他手握美酒斜倚軟榻,笑吟吟凝視殿中翩翩起舞的云嬪,美婢左右服侍,好不享受。 云嬪林蕊兒才貌雙全,曾經有一段時日他極為喜愛,甚至專寵一宮數月之久,奈何那時的云嬪被這份寵愛沖昏了頭腦,竟對他臨幸他人大吵大鬧,他一時厭惡,冷落了些許時日,恰逢新進宮的兩個美人風情十足,他不日便將云嬪拋至腦后,直至云嬪一日用了手段出現在他面前,他才憶起這佳人來。而后雖仍是寵愛,但已不能同日而語了。 現在的沈寧走的正是云嬪的老路。東聿衡又想起了那似乎陰魂不散的人兒,不由皺了皺眉,嘴中的美酒似也失了味道。 他有意要冷落她,卻無論擁著哪個美人,總是不經意地想起她。分明沒有性致,后妃美婢口侍撫弄還不及突地撞入腦海的玉體橫陳,只是想起她的媚顏嬌喘,龍根便堅硬如鐵,馳騁在別的女人身上,卻總似少了一點什么,發泄過后卻是意興闌珊,摟著誰也覺獨身一人。 不知她在沈家睡得可安穩?慣用的東西可是帶齊了?昨日自她出宮他便開始莫名焦躁,就像……守財奴突然發現自己的寶藏少了一樣渾身難受。再忍幾日,再忍幾日她想清楚了定會服軟,接回來定不會如先前放肆,屆時他再好好寵愛一番……思及那番場景,皇帝的眼中出現了赤紅的情。欲之色。 “陛下,妾的舞美么?” 決意再過三日就接回沈寧,東聿衡心情總算好了起來,他輕笑著摟了云嬪纖腰,“美,蕊兒的舞一向極美?!?/br> 云嬪臉兒染上紅暈,溫馴地靠在皇帝身上。 思及往后沈寧也會如云嬪一般以他為天,皇帝滿意地笑了,“伺候朕就寢罷?!?/br> “是……”云嬪凝視皇帝的眼神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二人正當起身,外殿卻傳來萬福難得驚慌的喚聲,“陛下,奴才有急事求見?!?/br> “進來?!睎|聿衡微一皺眉,重新坐下。 萬福匆匆而入,額上竟覆了薄汗?!氨菹??!彼钌钜灰?。 “何事驚慌?”到底是什么事兒讓萬福大驚失色? “陛下,奴才方才聽得來報,說是睿妃娘娘……”萬福竟然不知該如何說了。 “睿妃怎么了?難不成把朕叫去的太醫給打了?”去沈府頭天就嚷頭痛,這不省心的東西。 “不……” 見他欲言又止,皇帝一轉念,頓時站了起來,厲聲喝問:“她跑了?” “不,不,睿妃娘娘還在沈府中?!?/br> 云嬪見皇帝這般緊張,心下酸楚,原來睿妃并未失寵,不過是圣上與她鬧脾氣罷了。只是為何當初的自己沒有這份好運? 東聿衡這才松了口氣,轉而又想,自己怎地沒想到這一層,她本就是個乖張的,萬一惱起來什么也不顧只身逃走,他豈不是要惱死?不成,明日就召她回來,還是放在春禧宮安心?!澳鞘呛问??” 萬福低垂的頭不曾抬起,他如今比皇帝自個兒還明白沈寧在他心中的份量,因此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道:“陛下,睿妃娘娘染了花疹……” 云嬪發出一聲驚呼。 花疹是景朝極害怕的一種傳染疾病,以膚相傳,患此病者無藥可治,三日必死! 東聿衡聞言卻是極為平靜,“哦?你聽誰說的?” 萬福猛地抬起來,見帝王無悲無怒,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只愣愣道:“沈府派人來稟……” “殺了他?!睎|聿衡打斷他的話。 “陛下!” “怎地!這種咒自家主子的奴才還留著不成!”東聿衡瞪向他喝道,“定是睿妃胡言亂語欺騙于朕,她也就罷了,一個奴才也敢欺君罔上?” 萬福見主子竟不愿相信,一時悲切,“陛下,睿妃娘娘是有分寸的,她……不會拿這事兒來欺騙……” 皇帝一掌掃向萬福,萬??谥醒?,云嬪驚叫一聲,“陛下!” 沈寧被一陣輕敲門聲驚醒,外頭傳來秀如低低的聲音,“娘娘,奴婢為您送早膳來了?!?/br> “你放著罷?!彼聪虮会斔赖拇伴w,難道是早上了么? 沈寧起身下了破舊的木床,掃視一圈屋中簡陋的擺設。這是沈府后花園角落的一棟小木屋,是給守園人夜里休憩用的?,F在變成了她與錢大毛的隔離之處。 是了,得了花疹的是廚子錢大的獨生幼子錢大毛。錢大是家生奴,與府中奴婢春花成親,二人卻是臨近四十才得一子,大毛娘愛若至寶,不想獨子竟突發花疹,她不肯相信幾欲發狂。錢大忍著悲痛想將大毛捂死,大毛娘因此差點拼了老命。絕望之下她想起省親回來的娘娘是神女投胎,燃起了最后一絲希望,她時時打聽沈寧的動向,聽她獨自一人去了花園,便立刻回去抱了大毛,讓他從一個狗洞里鉆了進去,叫他尋神仙jiejie。她本是在外等候,卻被一仆婦拉去幫忙,在廳中突覺手癢,撩起手臂一看卻是大片紅斑。恰逢一婆子在側,失聲喊了一聲“花疹”,廳中管事的當即立斷將大毛娘殺了,速稟太傅之后,沈年第一個想到的是沈寧,急忙派人去把沈寧叫回來,可正當管家與宮仆們急急闖進花園時,一切卻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