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她放下籃子,從里頭拿出三個小酒杯,一齊橫放在墓前,一一斟滿,然后用火折子燒了些紙線,做完這一切后她將酒緩緩灑進土里,坐在了讓人跪拜的石板上。 “是不是很納悶我這幾天都沒來看你?說出來嚇你一大跳,克蒙人想襲擊云州,咱們把他們打了個落花流水,很厲害吧?”她輕松地向躺在墓中安眠的男人講述新鮮事,“娘沒事,爹和子軒還沒回來,估計他們回來了也沒事兒了,因為皇帝派了一個王爺和一個大將軍過來,不僅救了云州,還殺到他們地盤去了,難保你們廣德皇帝……啊,扯太遠了?!?/br> 沈寧笑笑,“我不會亂說話的,你放心,我這兩天二病犯得夠多了,不自量力說得就是我這種人,昨天我就受了教訓,被一個瘋子打得吐血,痛得我那個……銷魂。你別看我皮糙rou厚,但是真的很痛啊……” 沈寧明明是笑著說的,可是不知不覺,她的眼淚卻順著臉頰落了下來,“我以為我膽子很大,可是昨天我真的很害怕,原來我是個膽小鬼……” 她抽泣著,不停地向那人傾訴,“還有,我也許因為不經大腦的言語害了一個人,我怎么能,讓一個無辜的人背了冤屈逃亡……我算什么……” 說著說著,她泣不成聲,在這格格不入的世界經歷了種種沉重,惟一可以依賴的人卻撒手人寰,她就像飄浮在空中,跌跌撞撞沒了方向,可是在眾人面前還得佯裝堅強。 微風沙沙地吹過山林,拂在身上的卻終不是那雙溫柔的冰涼的手。 突然,林中一陣急速的沙沙之聲,沈寧聽到一聲厲喝:“夫人小心!” 沈寧一雙淚眼迷茫中帶了一分警醒地抬了起來,舉目卻不見人蹤,一低頭只見一條翠綠青蛇被兩柄薄如柳葉的暗器釘在腳旁,死而不僵地扭著長尾。 是條毒蛇。沈寧麻木地看著它,她最近都被嚇得沒脾氣了。 隨后小路中傳來動靜,她側身擦凈臉龐,再轉過臉已是標準笑容。 果然那聲音是小萬福。沈寧看著跨步而出的東旌辰和跟在他身后的萬福,心里無奈,他們來多久了? 東旌辰回應她的目光,臉上絲毫不見窘迫之色,怡然自得地道:“李夫人?!?/br> “六王爺?!彼p咳一聲,聲音還是帶了一分沙啞。 她作勢要跪,東旌辰道:“荒山野嶺不必多禮,”他頓一頓,“你何以在此?” “民婦來看看亡夫?!鄙驅幹币曀?,“王爺怎地在這兒?莫非……又是來捉蛐蛐兒的不成?” ☆、第二十三章 東旌辰一愣,看向她略顯紅腫的雙眼,哈哈一笑,“怎地又被夫人碰巧了,實不相瞞,本王想捉個三尾兒回去來著?!?/br> 三尾兒,也就是雌蛐蛐。向來蛐蛐玩家兒,不光養雄的,還養雌的給做伴兒。 “……王爺上回不是捉了一兩只雌的回去么?” “可別提了,全都沒了?!?/br> “啊,那可糟糕?!币膊恢f得是真是假,也不知他究竟聽到了多少,沈寧只能當做他們碰巧救了她性命,感激地道:“多謝二位剛才出手相救?!彼诸┮谎鬯劳噶说那嗌?,看樣子是竹葉青蛇,她最近流年十分不利啊……不過究竟是誰使的暗器,看著功力,又是個很高的。 臥虎藏龍,古人誠不欺我。沈寧汗顏。 “舉手之勞,李夫人在這山野之地,還需多加小心才是?!?/br> “王爺說得是,下回我一定多加小心,”沈寧彎腰收了酒杯,提了小籃子慢慢走向兩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民婦再幫王爺把個風,助王爺添一只美麗動人的蛐蛐兒?”要是他真來捉蛐蛐,她就舍命陪君子了。自己的窘態或許早已落入兩人眼中,對于侵犯了她的隱私,沈寧不是不氣惱的,無奈這人位高權重,也只能在口頭上讓他下不了臺。 東旌辰意味莫名地看她一眼,居然徐徐道:“那就勞煩夫人了?!?/br>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萬福再次百感交集,他瞪大雙眼,又要,捉蛐蛐兒? 真捉?沈寧似笑非笑。 兩人真真假假向前走了一段,在一堆枯葉下發現一只蟋蟀黑影,沈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放下小籃,緩緩朝前移步。 東旌辰眉頭一挑,撩了今日所穿黛色長袍,將其扎在金玉帶中,向前邁了兩步,旋即大馬金刀地蹲了下來,雙臂搭于兩膝之上,興味十足左右尋覓小小獵物。 沈寧瞄向他鑲了金絲的黑靴,挑眼向上瞅著他豪邁幾近粗野的姿勢,以及那唇角不似作假的趣味笑意,頓時目瞪口呆。居然,沒有違和感…… 突地一只蛐蛐兒竄出,東旌辰眼疾手快,側身大手一撲,卻是落了個空。 這一驚讓枯葉底下蟲兒亂竄,兩人自然得尋新地兒了。東旌辰遺憾起身,“小玩意兒機靈得緊?!彼幻嬲f一面低頭尋摸,那認真的姿態不亞于沙場點兵之時。 沈寧真心風中凌亂了。 這回東旌辰找到一處藏匿蛐蛐兒,他回頭招手讓沈寧上前,沈寧刺激過重,恍恍惚惚地走過去,為他在后邊守著。 東旌辰一腳向前,弓下腰雙手微屈,緊盯著草叢中一點黑影,笨拙上前一撲,蟋蟀卻早已有所防備,俐索一蹬后腿,優雅地彈跳起來,孰知足下還未踫到草葉,另一雙手網已撲天蓋地而至。 “捉住了么?”東旌辰回頭急問。 沈寧垂著頭忍著身上一波波地痛楚過去,她又犯病了,受了內傷還條件反射地捉蛐蛐兒,她難道會成為第一個因捉蛐蛐兒而死的二貨么? 東旌辰走過來,見她一動不動,也不出聲。 過了一會,沈寧抬頭笑道:“捉住了?!?/br> 東旌辰看向她額上的汗珠與牽強的笑弧,背手而笑,“好!萬福,快拿籠子來?!?/br> 這頓時苦了萬福,他從哪兒給變個籠子來?他慌忙四看,視線尋到一根翠竹,抽了腰間銳利匕首,似是毫不費力地截了中間一段削了口,又自懷里抽出一方絲帕,三兩下竟做成了一個簡單筒籠。 這廂沈寧慢慢將蛐蛐兒捉在兩指之中,看了看尾巴,“可惜,是個公的?!?/br> “無妨,”東旌辰湊近,“方才聽它叫聲響亮,應是只兇狠的?!?/br> 沈寧將蛐蛐兒放進新鮮出爐的籠中,看了萬福一眼。 萬福鼻觀眼眼觀心。 “不過王爺,上回您可是一捉一個準,這回怎地失常了?”沈寧悄悄撫胸吁著氣,隨口道。 東旌辰尷尬地咳了一聲,“本王今個兒精神頭不好,你且等著,本王勢必親自捉一只三尾兒?!彼D身又向叢林中走去。 自掘墳墓的沈寧只得認命地跟在后頭。 “主子……”萬福在后頭用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犯難地叫了一聲。 兩人仔細聽了許久,終于又發現蛐蛐蹤跡,這回沈寧終于決定不犯二了,她只作作樣子蹲下來,看也不看蛐蛐兒,無事偷偷打量起一臉專注的東旌辰來。這位爺……真是個人才啊。分明恢復了本性的他是那么地高高在上,怎么轉眼間又可跟紈绔子弟一樣地蹲在地上捉蛐蛐兒。難道古代的皇族都這樣,年紀輕輕承擔著國家大任,卻也是童心未泯?只不過,他也分得太開了點吧……完全像兩個人啊兄臺…… “哈,有了?!本驮谒錾裰H,前頭傳來一聲歡喜之聲。 沈寧回過神,賀喜上前,問道:“是公的還是母的?” 東旌辰將大手稍稍打開一縫,誰知里頭蟲兒見光就振翅,沈寧又是手比心快,雙手迅速按了下去。 電光火石中兩人對視一瞬,沈寧立刻撤開了手,問道:“蛐蛐兒沒跑吧?” 冰涼的觸感自手背消散,東旌辰緩緩應了一聲, “沒跑就好,小萬福,快過來,你家王爺又捉了一只?!?/br> 那驕傲的聲音跟哄小娃兒似的,萬福硬著頭皮上前,“恭喜王爺?!?/br> 東旌辰捏起小蟲,挑了挑眉,“母的?!?/br> 萬福冷汗自額上下來,爺,您是否太入鄉隨俗了? “唉,就是不知這蛐蛐兒歲數,要是個七老八十的,那咱們可就白忙活了?!?/br> “七老八十,”東旌辰一愣,哈哈大笑,“傻子,蛐蛐兒活過程半年就算長壽了,七老八十的不都成蛐蛐精了?” 沈寧臉一紅,誰不知道呢,只是他這口氣……真沒幽默感。 東旌辰見她臉上染了粉色,好笑地搖了搖頭,這怪異寡婦,他還以為她沒半分女兒家的情態,不想也會臉紅。 被東旌辰調侃后的結果是又陪他捉了兩三只不那么“老”雌蟋蟀,沈寧還拖著隱隱作痛的身子陪“領導”視察戰后民生,萬福牽著兩匹馬,提著一筒子蛐蛐兒跟在后頭。 此時有幾家為了生計開了店,街中也有挑擔叫賣之聲,東旌辰聞著香氣,竟覺有些餓了,他偏頭對東張西望的沈寧道:“本王還未用早膳,李夫人可知名家點心?” 沈寧也在找吃的,她不假思索地道:“鄭好手的包子,老鐵家的煎餅,張家的湯面都不錯,只不過只開了兩家,不知王爺想吃什么?” “夫人以為如何?” 沈寧想了一想,“那就嘗新鮮的吧,鐵家煎餅加了一味本地野菜,別處是吃不到的,王爺嘗個新鮮?” “好,那便吃鐵家煎餅?!睎|旌辰也不拖泥帶水。 萬福又在身后苦了臉,主子要吃這街邊東西?萬一不干凈…… 沈寧引路,路過了緊閉的鄭好手包子鋪,說了一句,“這就是鄭家包子了?!?/br> 東旌辰瞟了一眼,而后道:“說起包子,長陽有一種包子,里頭灌了湯,皮薄餡多,狀似白菊,陛下御品,封為天下第一包?!?/br> “我聽子……先夫說過,可惜是皇家膳食,不然有機會我也嘗一嘗?!彼m然在現代吃過灌湯包,但并不是正宗的,況且這古代做給皇帝的包子,不知道有多精致,別里邊的餡都像紅樓夢里一樣弄個十七八樣,一個包子頂一頭豬。 “這有何難,倘若陛下讓你御前受封,本王就求陛下賞你兩個包子?!睎|旌辰打趣道。 “王爺玩笑了,民婦不過是山野村婦,機緣巧合助了黃將軍與游大人一臂之力,哪里有資格面見圣上?!?/br> “這些你我都說了不算,權看陛下御旨?!?/br> 沈寧傻笑一聲。 這萬惡的封建社會。 到了老鐵煎餅鋪,沈寧要了三個大煎餅,丟了幾個銅板兒在邊上。 “一個煎餅幾文錢?” “兩文?!鄙驅幭冉舆^老鐵媳婦用油紙包好的一個大餅,遞給東旌辰,“給,冷爺,趁熱吃?!?/br> 剛煎的大餅香味撲鼻,東旌辰心想她叫聲冷爺,自己也不必顧皇家威儀,反正自己今個兒連蛐蛐都抓了,還在乎吃這市井小吃?憶起方才路過之人一邊挑著擔一邊大口吃著煎餅,合該那么吃才香。于是乎他聞著油香,大口咬下。 香滑酥脆的餅子散發著一股清香,不知是餓了還是大餅著實好吃,東旌辰覺著極為美味。 “這是什么菜?” “叫做松菜來著?!鄙驅幱纸舆^一個餅遞給萬福,“來,小萬福,看你饞得,直盯著冷爺的煎餅不放?!?/br> 萬福清秀的臉龐頓時變幻莫測,這夫人…… “哈哈哈,夫人既然給了就收著?!睎|旌辰又吃一口,“爺這餅可不打賞?!?/br> “主子……”怎地主子也與李夫人一同打趣于他?萬福無奈,也不得不從,雙手接過煎餅,拿著并不吃。 沈寧最后拿了自己的。 東旌辰道:“你傷重未愈,不適宜吃這些東西?!?/br> “???”沈寧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懷弄得呆了一呆。剛才陪他捉蛐蛐兒的時候他怎么沒記起來? “這餅爺替你分憂罷?!闭f著他抽走了她手中的油紙包。 兩文錢的煎餅也搶……沈寧敢怒不敢言,真是越有錢的越摳門! “爺還有要事在身,你跪、退、回罷?!?/br> 跪、退、回是個什么意思!沈寧恨得牙癢癢,這廝很有氣質,地痞流氓的氣質! “冷爺,您要覺著好吃,改明兒再來,記李府賬上就成?!鄙驅幋蠓降氐?。